你有想象過父母葬禮的樣子嗎?有人想過

人在旅途多快樂 2024-06-13 02:52:37



你有想象過父母葬禮的樣子嗎?有人想過……

我低估了父母的原生家庭傷害。

自從「原生家庭」概念被提出後,對中國父母的責問層出不窮,從熱播影視劇,到各大社交平台,討論愈發熱烈。

反思家庭教育原本是件好事,可近些年,原生家庭逐漸演化成「萬惡之源」。

每走近一段不幸的人生,幾乎都能看到被原生家庭籠罩的陰影——或是暴躁專制的父親、逆來順受的母親;或是懦弱無能的父親、控制欲強的母親……

年少的經曆,竟決定了此後命運的走向,人生的不如意,皆可以甩鍋給原生家庭。

有人建議原諒父母,放過自己;有人態度激烈憤慨,絕不妥協。

但問題得不到解決,割舍不下的親情依然擰巴,父母等著子女感謝,子女等著父母道歉,雙方永遠等不到自己想要的結果。

“我們與父母的感情、關系是每個人都逃避不掉的宿命,是性格強橫的烙印。它深深影響著我們承認後面對愛情、親密關系、工作職業的種種態度。它可以是終身的枷鎖,也可以是一生的良藥。”

我們有幸采訪了《在你們離開以前》的作者畢嘯南老師,和這位青年作家聊了聊關于父母、子女、死亡的話題。

作爲一名主持人,他采訪過基辛格、吳敬琏、曹德旺、韓紅、金庸、張文宏等各界領袖,也受邀到國內外發表主題演講,對人生面對的很多事,他都有過深入的思考。。

可面對最熟悉、最親近的父母,他卻要花許多年,才能了解這兩個生養自己的人,他們的人生經曆,他們的愛恨情仇。

在提及當下中國原生家庭的矛盾時,畢嘯南說:“其實我不太喜歡去建議別人怎麽做”

”親情的答案,誰也給不了,只能你自己去尋找。”

#Q:在您眼裏,

她是一位怎樣的母親?

A:2017年的時候,我做了一檔《中國女性領袖人物系列專訪》,采訪過各個領域中的頂尖女性,她們身上都有非常優秀的品質和才能。從世俗層面上講,我的母親並不如她們成功。

但在我心中,她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女性。

我們常常講缺位的父親、暴躁的母親,在這樣的家庭中,孩子缺愛,沒有安全感;或者父母對子女投入過多,不知不覺把自己的人生與子女捆綁,于是在子女獨立後,又開始幹涉他的工作、婚姻、生活……

這會導致什麽?

從事主持行業這些年,當我接觸的人越來越多,人生閱曆越來越豐富,我越明白,一個人在親密關系、社交關系、自我意識上遇到的困境,大多都是由于人格上的不完整。

而一個人的人格成長,很大程度依賴于童年時期父母的教育。無論是過分忽略或過分在意,都有可能對孩子的一生造成傷害。

但我媽媽的偉大之處即在于此:

在我年幼時,她賦予我全心全意的愛和安全感;在我成人後,她得體、及時地退出了我的生活;她把我培養成一個人格完整的人。

33歲這個年紀,我能夠知足、感恩于自己擁有和遭遇的一切,全賴于我媽的培養,我這一輩子都感激她的付出。

#Q:您母親做過最讓你

感動的一件事是什麽?

A:出門在外,我爸媽很少會給我打電話,都是我給家裏打。

某天,她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去世了。

醒來後,她把家翻了一遍。往日我買給她的金飾,她總要費心思藏在各處,連我和我爸都找不到,那晚卻全搜羅了出來,裝在一個大盒子裏。

怕打擾到我休息,從淩晨4點多熬到6點多,看天亮了,她才給我打電話,解釋緣由,告訴我金飾放在什麽地方。

我才發現,我媽已經50多歲了,生命過半,「衰老」開始真真切切地找上門來,她不得不去面對這件事帶來的困擾。

也是那一次,我突然間意識到,父母帶著我們體驗了人生許多第一次,第一次走路,第一次說話,但父母永遠走在我們前頭,子女無法超越時光去陪伴。面對未知,他們也會恐懼,也會不知所措。

可是,我媽夢見自己去世,第一反應不是哭自己,而是想著她走了以後,我怎麽辦,她能給我留下什麽。

這就是她一直在爲我做的事。

當我的生命即將獨立時,她沒有任何糾結,沒有要求我把她納入自己的未來規劃,而是幹脆地放開手,退出我的生活,讓我盡情去享受人生,去尋找我愛的、愛我的人。

而她,會和我爸照顧好彼此,然後獨自面對衰老,死亡。

#Q:您對于父親的感情,

和母親有什麽不同嗎?

A:一件很有趣的事。我現在能夠相對坦然接受爸媽的離開,但在寫這本書之前,我完全接受不了我媽的離開,卻能接受我爸的離開。

中國幾千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傳統文化,或多或少會使父親與兒子的關系浸染上權力色彩,我和我爸就是這樣一對典型的中國父子,對立,不解,怨恨。

我記事很晚,關于童年的記憶不多,印象最深的畫面之一,就是我爸酗酒。

那時候,我才六七歲。他生意失敗,背了一身的債,周圍結交的朋友也都是生活不順利的人,自認懷才不遇,幾個人湊到一塊,喝起酒來毫不節制。

只要一回家,我總是能看到一群大男人在那耍酒瘋,有的爛醉如泥、橫七豎八地躺著,有的嚎啕大哭、痛訴命運不公。而我爸總是沉默,紅著眼眶,像一頭憤怒的雄獅。

我媽無法接受這樣的丈夫,想和他離婚。兩個人鬧得最凶的一次,我爸還誤傷了我媽,他把拖把扔到地上,卻不小心劃傷了我媽的臉。

我永遠記得那一幕:我媽縮在角落裏哭,我爸也抱著我哭,問我如果他倆離婚了我跟誰。

所以,我曾經怨恨我爸,只覺得他是一個陰郁、暴躁、沉默、固執、失敗的男人。

#Q:後來因爲什麽,

讓您改變對父親的態度?

A:後來我讀研、讀博,開始到全國各地采訪,到海外訪學,世界驟然變得無限寬廣。觸摸過足夠多的人心,我開始試圖去了解我爸。

當年,我爸跟著爺爺奶奶闖關東,顛沛流離。爺爺是軍人,在戰場上受了傷,高位截癱,吃喝拉撒都在床上;我奶奶是資本家小姐,嬌生慣養,卻伺候了我爺爺16年。

一個女人撐起一個家,太難了,只能讓我爸放棄學業,跟著下地幹農活掙工分,不然,全家都要餓死。

實際上,我爸並非獨生子,也並非長子,伯伯和姑姑都願意一起養家;我爸的班主任幾次三番家訪,勸說我爸繼續念書,甚至提出資助。但奶奶依然不同意。

晚年的時候,80多歲的奶奶說起往事,一邊抹淚,一邊後悔。

但她也有自己的心結。出身富裕優越的姑娘,年紀輕輕就遭遇了丈夫癱瘓的變故,她無法接受如此悲苦的命運要她獨自承擔。

我們都知道人是不完美的,是自私的,可潛意識中,子女總會不自覺地要求父母完美無私。

奶奶是堅韌頑強的,但她也是懦弱自私的。她常常想,爲什麽歲月的苦難都落在她身上?爲什麽兒女不能一起承擔?

她和他的一生,都是被命運操控的一生。

所以,爸爸怨了奶奶大半輩子。他可以變著花樣照顧奶奶,一日的三餐,四季的衣裳,但絕不可能坐下來陪她聊聊往事,唠唠家常。

我逐漸明白,他並不僅僅是一個軟弱無能的父親,他也有自己的不容易,是命運的苦難把他推到了今天這樣的位置。

他一直在跟自己的命運鬥爭。

#Q:真正讓您與父親

和解的契機是什麽?

A:我記得特別清楚。有一天晚上,我死活睡不著,一直睜著眼睛熬到淩晨,總覺得心裏有事,很難受。我就給家裏打電話,我媽說家裏沒事,于是放下心來,想睡個回籠覺。結果剛眯了一會,我爸給我打來電話,始終只重複一句話,“樂樂(我的小名),你奶奶走了。”

我爸在那頭哽咽,我卻在這頭發笑,或許是因爲不相信,明明前天晚上奶奶才跟我通過電話,問我怎麽還不回家。

我沒安慰他,挂了電話就在客廳裏溜達。忽然瞥見家裏的小貓躺在落地窗前的陽光裏,慵懶地舔毛,我走過去摸摸它的頭,“爸爸說奶奶走了。”

也是那一瞬間,我的眼淚才嘩一下掉落。

後來回家辦喪事,過了頭七就得收拾行李回北京工作。夜深的時候,發現手機充電線落在一樓,就輕手輕腳下樓找,結果看到我爸一個人深陷在沙發裏,我嚇了一跳,忙過去問他怎麽了。

他擡起頭,沒說話,我走近了才看清,茶幾上鋪滿奶奶從十幾歲到八十幾歲的照片,他手裏拿著奶奶的照片,身上還穿著棉衣,想等我和媽媽睡著了,悄悄去奶奶的墳地哭。

11月份的老家,剛下過一場小雪。我們倆沿著山腳走,一陣風吹來,吹開了他的外套,我摟著我爸的肩膀,幫他把衣服緊了緊。

一瞬間我突然想起,這是我們父子倆時隔30多年的身體接觸,上一次還是在我6歲,我爸緊緊抱著我、笑臉洋溢地拍了一張照片。

那天晚上,這個向來沉默的男人絮叨了好久。

他說,他早就不怨恨我奶奶了,那麽多人可以觸底反彈、東山再起,他不能,這是他的能力問題,奶奶只不過爲他的失敗擔了虛名。

他說,自己脾氣不好,可這麽多年,他沒沖我發過一次火,也沒有幹涉過我任何選擇。

仔細想想,好像真是這樣。我一直覺得我爸不上進、心胸不寬廣、對人生不透徹,可實際上,他一直在自知、自省、自我成長,他只是習慣了沉默。

他在人生中遭受了那麽多怨恨、委屈、憤懑,卻沒有讓這些負面情緒影響到我。就算是再有學識再有文化的人,也難保不會將情緒宣泄到孩子身上,可我爸做到了。

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我爸是真的很愛我。

而且,他很偉大。

#Q:死亡一直是中國家庭最忌諱的話題,

但您選擇了“我想象過父母的葬禮”

作爲整本書的開頭,是出于什麽緣由?

A:這也是我決定動筆寫下這本書的契機。

研究生的時候,我在老家山東威海某座山腳下買了一個小房子,給爸媽養老。爸媽很開心,覺得兒子買房了,臉上有光,想盡快搬進去。但當時是冬天,集體供暖的設備還沒弄好,就自己搞了一套煤爐,燒煤供暖。

我爸是軍人家庭出身,性格非常謹小慎微,那天晚上他就已經嗅到了煤氣味,但我媽性格比較大大咧咧,還說他大驚小怪。

結果淩晨2點,我爸醒來,發現我媽口吐白沫、四肢抽搐,整個人快不行了。他掙紮著起來,開車就往醫院趕。下了車,我爸一頭栽倒,車燈都來不及滅。後來醫生說,他們倆是煤氣中毒,我媽中重度,我爸中度。

當時的情況太驚險了,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後怕。如果我爸沒有及時醒來,如果去醫院路上出了什麽意外,如果最後沒能搶救過來……但凡一個環節出了差錯,後果我真的無法想象。

那時候我才26歲,跟爸媽關系一直很好,也從來沒想過他們有天會離我雙雙而去。倘若悲劇發生,我這輩子一定毀了。

但幸運的是,老天還是把他們留在我身邊了。從那以後,每年春秋季我都會帶爸媽出去旅遊散心。不僅僅是遊山玩水,也會引導他們去表達內心的想法,鼓勵他們給彼此寫情書,當著彼此的面說“我愛你”,讓他們對著鏡頭錄一段長視頻,主題就是“如果這是你在人世間的最後一天,你會對這個世界說什麽?”

我們家原本對于「死亡」也是避而不談的,但經曆過那件事後,我爸媽逐漸能夠接受這些話題,我也會去想象父母的葬禮,想象父母離開後的世界。

聽上去又恐怖又浪漫,但我只是希望在他們離開以前,能夠解開他們心中的遺憾,完成未曾實現的心願。

孔子說,未知生焉知死,而我希望,生無悔死無憾。

Q:觸碰「死亡」是一種勇敢的嘗試,

那您與父母的相處有因此發生什麽變化嗎?

A:我問過很多人一個問題,“你有認真地盯著你爸媽的臉看十秒鍾以上嗎?”但少有人能回答我,無一例外都陷入了沉默。

我們總覺得自己是最熟悉父母的人,在一起生活十幾年、幾十年,可當你認真回憶母親的臉、父親的臉,其實並不能勾勒出一個清晰的畫像。

我記得第一次認真看我媽的臉,是17歲那年。我坐在火車上,即將去往另一個城市上大學。她從車窗外塞進來一袋剛出鍋的花生,騰騰的熱氣給玻璃糊上一層白霧,我用手擦去,看見我媽的就貼在車窗上。

那是我記事以來第一次那麽近距離地端詳我媽的臉,她的眼睛、她的嘴巴、她的輪廓。

我腦海裏突然冒出無數個問題:我真的有了解過這兩個生我養我的人嗎?我有像打開過自己一樣打開過他們嗎?我有像愛過自己一樣愛過他們嗎?我了解過他們殘缺的童年、陣痛的青春、人生的遺憾嗎?我了解過他們的愛戀、他們的不舍、他們的秘密嗎?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我們對父母好像是一無所知的。

中國的親情觀念太嚴肅了,我們常常講「孝順」,好像子女要供奉父母如同供奉一尊神佛,不知不覺卻也也忽略了他們的情緒、煩惱、波瀾,他們永遠固定在那,慈愛又嚴厲,一成不變。

但事實上,兩代人都應該是獨立、平等、完整的。

像父母、祖父母一輩的人,他們也有過美好的青春、有想要實現的夢想,但經曆時代的動蕩、戰爭的黑暗、物質的匮乏,他們失去了太多機會。到了暮年,因爲社會的進步繁榮,人生再次充滿可能。

青春從來不晚。作爲子女,我更希望他們的余生能爲自己而活,讓我們各自精彩,這也是我們父母子女一場,彼此間最好的命運與饋贈。

我也會把父母真正放到自己的眼裏、心裏,看見他們的情緒,他們的脆弱,他們的無奈,他們的妥協,去關懷他們精神和靈魂,陪伴他們體面地老去。

後記

失望常常來自于過大的期望。

我們對「原生家庭」吹毛求疵,卻忽略了父母也只是個普通人,也是從不完美的家庭中長大,也要經曆自己人生的高峰和低谷。

就像《請回答1988》中,德善父親的坦言:“爸爸,也是頭一回當爸爸。”

與和稀泥式的勸人大度不同,畢嘯南對待原生家庭的方式,是作爲一個獨立完整的人,去走近另外一個獨立完整的人。

不爲爭個對錯,只爲了解傷痛的來源,理解彼此的無奈,和解長久的心結。

而當你站在對方的角度回望這一路,苦苦追問所有的「不明白」都會得到解答,你也更容易放下糾結,放過自己。(紹今)

(摘編自微信公衆號國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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