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給裴謙時才十六歲，那是我最愛裴謙的一年，也是裴謙最恨我的一年。

成親當日，頭頂的蓋頭被粗暴的掀開，他一字一頓，眼中的蔑視毫不掩飾，【姜悅，你這醜婦居然還想嫁給我，你真讓我惡心。】

他叫我醜婦，可他忘記了，我臉上的刀疤是當年爲救他而落下的。

這門婚事也是他曾經跪求我的父親，父親才應允的。

1.

那夜過後，裴謙再未來過我的房中，可是一想到從前的時光，我還是忍不住心軟，我收斂起自己在閨閣中的性格，學著做一個溫柔賢淑的當家主母。

府內的嬌娘越納越多，滿園的莺莺燕燕，美色不盡相同。

閑暇時，我端著銅鏡細細端詳自己的面容，要是沒有那道疤的話，我也算是一個相貌秀麗的美人。要是不救裴謙的話，我現在會不會也擁有一個美滿的家庭。

日子一天一天磨過去，我的賢良還是引來了裴度的贊賞，偶爾他也會來我的房內坐坐。

當然，我必須要戴上面紗，不能汙了他的眼。

我二十六歲那年，裴謙愛上了一個姑娘，他將那堆嬌娘遣散，遞給了我一杯酒，【看在夫妻多年的情分上，悅兒你就成全我一次吧。】

我仰頭飲下杯中酒，片刻後，腹內果然傳來劇痛。

裴謙啊，你還真的是絕情啊。

【小姐，小姐，裴世子來提親了！】

耳邊的喜悅之聲是如此明顯，可話中的意思卻讓我皺起了眉。

我費力地睜開眼，入眼的擺設熟悉又陌生。

小桃以爲我沒聽清，又一次重複道：【小姐，裴世子來娶你了！】

眼前姑娘青澀純真的摸樣讓我心一痛，險些哭出來。

不管現在是什麽情況，我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不嫁，不能嫁給裴謙。

我本想沖出去告訴裴謙，我不要嫁給他。

可在小桃的一再堅持下，我還是選擇了妥協，似木偶般仍她打扮。

【今天小姐收拾得這麽漂亮，裴世子見到小姐必定歡喜。】

銅鏡中女子臉上的刀疤是如此清晰，似蜈蚣盤在臉上般讓人心生不喜。

姜悅你真的好醜啊，怪不得裴謙會抛棄你。

我垂下眼眸，不願再看銅鏡。

小桃還在自顧自的說些俏皮話討我開心，別人若在此時說這些我定然覺得心煩，可小桃不一樣，我真的愛聽她說話。

我腦中不禁想到上輩子我和小桃相依爲命的時光，裴謙不重視我，府中的人對我也多有輕慢。

小桃卻像個好鬥的戰士，一次又一次的爲我爭辯，努力維護我作爲夫人的體面、

她以前總是穩重的，現在突然見到她這般活潑的摸樣，我真的有恍若隔世的感覺。

這個夢也太好了吧。

幸好前世在裴謙毒殺自己前就把小桃送往莊子，即便自己死了，她也會平安無事。

思索間就已經到了廳堂，笑談之聲是如此清晰。

【悅兒還不快見過裴侯和裴世子。】

爹爹言語間的笑意足以讓人感受到他對這門親事的滿意。

【我不嫁。】

我擡頭直視裴謙，本來已經做好了面對一張充滿厭惡神情的臉，可並沒有。

眼前男子長身玉立，面容清俊，眉宇間全是溫潤之色，渾身的貴氣更顯其不凡。

【悅兒你再說什麽？】

聽到我的話，他眼中的星辰頓時熄滅，語氣中滿滿的不可置信之色。

見裴謙這般作態，我內心冷笑不止：明明婚後你對我的折辱整個京城都知道，現在又有什麽好裝的。

【裴世子何必如此惺惺作態，您瞧不上我的容貌，現在不用娶我這醜婦不是更合您的心意。】

裴謙難得失態，俊俏的臉上全是震驚之色，【悅兒，你是不是聽了旁人的讒言，我裴謙可以對天發誓，我半點沒有對不起你的心思。】

果然是夢，跟我記憶裏有很大的差別。

從前這個時候裴謙應該只低頭站在一旁，不發一言，怎麽可能會說出怎麽肉麻的話。

爹爹起先被我的舉動驚得忘記了動作，現在回過神來勸慰我道。

【是出了什麽事嗎？悅兒你怎麽突然改變了主意。】

裴侯臉上的笑意不減分毫，他勸住爹爹，【小輩之間的事情我們還是少摻和了吧，以我看來，要是令愛實在不願，這門婚事就算了吧。】

姜家這幾年發展大不如前，姜家女又破相，要不是念著當年的恩情，他才不會答應裴謙提親的要求。

裴謙聽到此話，二話不說跪在裴父面前。

少年清俊的臉上全是倔強，溫潤的眉眼中堅決之色不容忽視，【父親這門婚事不能就這樣算了，悅兒她只是一時糊塗。】

裴侯滿臉恨鐵不成鋼之色，【好好好，你的事情我是半點也管不得了，你說怎麽樣就怎麽樣吧。】

【謝謝父親。】

裴謙沒有起身，他依舊直挺挺跪著，不期然間我想到了那年我受傷後他也是這樣跪在父親面前，承諾一生一世對我好。

【兒女都是債啊，你這孽子還不快點起來。】

我看到裴謙回頭對我笑，我偏過頭去，不想再與他對視。

太累了，我在夢中都不能和裴謙割舍清楚嗎？

這夢境未免過于逼真了，他們走後，父親對我的關懷都如此真實。

【悅兒，你爲什麽不想嫁給裴謙了，你不是一直想嫁給他嗎？】

眼前父親愁眉苦臉的樣子和記憶中一模一樣，我險些哭出來，【爹爹，我好想你啊。】

父親被我嚇了一跳，【不過今天未見，爹爹也想悅兒，悅兒不要傷心，你想要什麽，明天爹爹給你買。】

母親走後，父親拒絕了其他人意欲結親的想法，一心一意陪護我長大。

父親身體本就不好，我嫁給裴謙不久後，他便被一輛受了驚的馬撞傷，沒過幾天就離開了我。

我真的好想他。

【爹爹你出門一定要小心啊，我真的，真的好擔心你。】

姜風心中慰貼極了，【好好好，爹爹都聽你的。】

女兒現在狀態這麽差，他也不敢說什麽其他的話，只一心想讓女兒好好休息一下。

【悅兒，今天是不是沒睡好，要不要繼續休息一下。】

【不，我不要，我就想今天好好陪陪爹爹。】

【那好吧。】

我不想睡覺，一覺醒來要是只能看到孟婆，喝了那碗湯後，我是真的不會再記得爹爹了。

我想再多看看他。

2.

從前話本子上記載過種種離奇之事，但我萬萬沒想到這種事情能發生到我的身上。

我居然能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裴謙天天來家中，想要再與我談論退婚的事情。

別的事情可能有退讓的可能，但這件事我絕不會退讓。

我欠他的情早就還清了。

我們的確有過一段兩情相悅的時間，可再多的情誼也耐不住他的折辱。

獨自守空房的夜中，我經常會想要是裴謙在那場戰役中去世的話，我會不會更快樂一點。

我情願一直活在從前，也不想看著他變成這般模樣。

自從意識到我擁有重來一次的機會時，我不是沒有想過報複他，但還是算了，細細想來他只是對不起我一個人。

他在戰場上浴血奮戰，將外敵攔在城下，守護著慶朝的百姓。

平心而論，裴謙他是一個好將軍，他活著會讓更多的士兵回家。

恨一個曾經深愛過的人太痛苦了，我不喜歡這樣的活法，我選擇放下這一切。

【悅兒，你要不然還是去見裴世子一面吧...】

爹爹爲難的表情落入我的眼中，我想，逃避的確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我還是應該去見一下裴謙。

裴謙站在花園中的竹林中，風卷起他的長袖，見到我來了。他的目光頓時亮起來，眉宇間的笑意璀璨若驕陽。

望著這張我曾經無比癡迷的臉，恍然間，我想到了我受傷那年他也是這樣，鄭重其事的告訴我，【悅兒，你相信我，我以後一定會對好的。】

物是人非，裴謙啊，現在的你看著我這張臉，是想起當初的誓言，還是想到不娶我的話，京城中的流言。

我站在離他幾米遠的距離，恭敬行禮，【裴世子安。】

【悅兒，你我之間何必如此生分。】

我後退一步，避開他想要扶我起來的手。

【禮不可廢。】

裴謙收斂起嘴角的笑意，他清俊的面龐上全是不解之色，【悅兒，我不懂，不過是一晚上的時間，你爲什麽就和之前判若兩人。】

我擡起頭，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此時的我，一個無悲無喜的醜陋女子。

【裴謙，你說我判若兩人，那你呢，你心口不一，又比我好到哪裏去。

你明明不愛我，爲什麽還要裝出一幅對我用情至深的模樣，娶到我後，再折辱我，你以爲這真的很有意思嗎？】

我第一次在裴謙的臉上看到如此大的情緒波動，從前他哪怕是說我惡心，臉上也依舊是萬年不變的笑意。

可現在他還是保持不住溫潤的表面，【你，你怎麽能這麽想我。】

我不想和他在這個問題上爭吵，難道我遭受過的那些議論，喝下毒酒後腹中的劇痛和他爭論幾句後就能消失？

【我做了一個夢，夢裏你娶了我後就折辱我，你說我惡心，讓我在京中受盡嘲笑。

最後，你爲了一個姑娘給我一杯毒酒。】

我以爲我已經不難過了，可說著說著還是流下了眼淚。

真的是太痛了啊。

裴謙伸手想擦拭掉我的眼淚，我打掉他伸起的手，【你離我遠點，裴謙我真的害怕，我真的很累了，我不能再嫁給你。】

眼淚蓋住了我的視線，我看不到裴謙的表情，【我知道了，等我從北地回來，要是你還沒有改變想法的話，那就如你所願吧。】

日光下眼眶通紅的不止我一個，向來被京中人盛贊朗月清風，溫潤似三月春風的裴謙，第一次失態。

在陽光下，他卻感到如在冬日。

怎麽會這樣啊。

可看著眼前姑娘的模樣，他卻說不出半個重字。

裴謙不敢再多留一瞬，他轉身離去。

不過一個夢，過些時日悅兒應該就會好了吧，我們一定會恢複成之前的狀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