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每年初十，會有很多學生不約而同地來給徐睿拜年，而且伴隨著他教學年數的增長，來的學生也越來越多，足以證明徐睿在學生心目中的形象有多好。

這天是徐睿最開心的一天，但也是讓何晴最心煩的一天。畢竟過年就夠累了，又來一大幫學生，想說幹脆招待去外面吃一頓算了，徐睿卻說難得，要親自下廚。晚飯吃得還算開心，學生們走後，徐睿高興地哼起了小曲兒。

“今年有打算調到市一中嗎？到那待遇好，前途也好點。”何晴旁敲側擊地問。徐睿執教九年，跟他一起入職的同事有的升入管理層，有的調到其他好學校去，只剩他在原地踏步。

“現在挺好的，就這樣吧。”徐睿心不在焉。

“挺好，挺好，讓你去競聘管理層你說煩，讓你申請調學校你說不想張羅，咱們不努力點怎麽給孩子好的生活？”忽然之間，何晴的脾氣上來，她真的太生氣了。

“到哪不是教書？我只想好好地教書育人。”徐睿的情緒看不到一點波瀾。

“榆木腦袋！”何晴丟下一句，沖進書房。其實何晴也挺沮喪的，她作爲一個心理咨詢師，按理說知道如何掌控自己的情緒，可在徐睿面前，她根本沒法控制。這些年，工作室的業務越來越多，她肩上的擔子越來越重，真希望徐睿也能積極上進一點，但徐睿的態度卻是：錢夠花就好，掙那麽多幹嘛？

她怎麽就挑了這麽個與世無爭的老公，畢竟現在的社會到處都是競爭啊！

大抵是在十幾分鍾之後，門口響起有節律的敲門聲：“老婆，別生氣了，要不今年我去試試競聘？”

其實每次矛盾發生，最先投降的一定是徐睿。他再與世無爭，爲了照顧何晴面子，這次也無爭不下去了。何晴有些無奈，打開房門，語重心長地說：“我不是逼你，但總在原地踏步真的不好。”

徐睿苦笑，輕輕地嗯了一聲。

二

這年的競聘，徐睿卯足了勁去准備，就連他的學生都爲他加油，但是不管他多努力，結果卻不太樂觀，支持率非常低。

他幾乎把所有的心力都投在了教書上，自然沒在人際關系上花心思，除了那些認可他教育成果的同事外，其余的幾乎把票都投給了與自己關系好的。

這次失敗，給徐睿帶來了不小的打擊，好些天都悶悶不樂。現實就是如此，贏得最終勝利的人也許教學成果不是最好的，但一定是人際關系處理的高手，何晴也找不出話來安慰。她第一次覺得逼著徐睿去競聘是不是錯了？大抵是平時太過順遂，忽然遭到打擊了吧，何晴這樣想想又寬心了。

那一年的徐睿，因爲年初對何晴的承諾，參加了各種各樣的競爭。但閑言碎語四起，說平時這麽清靜的徐睿，是不是受了什麽刺激。然而所有的這些，何晴並不知道，她只是一味地關注結果。

既然在學校裏收效甚微，何晴就籌劃著讓徐睿在校外辦個輔導機構，用他優秀教師的號召力多招些生源，而且不少人表示願意投資。

當她把這個想法跟徐睿一說，徐睿氣得從凳子上跳起來：“開輔導機構？很多就是變著法地讓學生掏腰包，我不要掙這種錢。”

“就你風骨硬，你那風骨能換多少錢？”徐睿這個榆木腦袋一點都不懂得變通，何晴盤算著，要是輔導班真的開起來，說不定還能和心理咨詢室相輔相成。

何晴還在醞釀著小算盤，徐睿卻病倒了。承受著不小的心理壓力，而他又是一個不善言辭的人，憋著不說，最後憋出病來。

“我盡力了，但我真的不喜歡這樣的生活。”在病房裏，徐睿坦誠了自己的想法，“你說我懦弱也好，沒能力也罷，我估計一輩子就這樣了。”這段時間以來他過得心力交瘁，一方面不想讓何晴失望，一方面卻力不從心。

何晴哪還顧得上苛責，她本意是想讓生活更上一個層次，可看現在的情況，明明是倒退了。

“我好像是很沒用。”徐睿苦笑。

“怎麽會沒用，瞧瞧病房裏的花，都快擠得放不下了。”屋子裏到處都是學生來看望時送的花，洋溢著芬芳。或許，徐睿只適合教學，他能那般努力已是很難得，再勉強也是徒勞。

其實能獲得學生的認可，何嘗不是一種成功？她決定，以後再也不逼著徐睿做違背他意願的事。

三

之前張羅的事，何晴都停下了，任何成功都比不上身體健康重要。很多人的心性不一樣，適合不同的生存方式，還是安生過日子吧。

何晴想開了，徐睿又杠上了。他說住院時他好好反思了九年來的生活，四平八穩一點驚喜都沒有，自己似乎該做點什麽事情。

“你可別勉強，我可不想你再進一次醫院。”何晴的心裏多少有點愧疚和自責。

“不會不會，以前那些都是我不想做的，找點喜歡做的事情就不一樣。”徐睿笑著回應，表情很真誠。

徐睿病好回家，基本的工作是教學，改作業，寫教案。年底那會兒，多了伏案寫作的一小時。這個他沒有告訴何晴，怕她過度追問或追進程。

將近一年後，他寫的一本關于教育的書籍大獲好評，內容都是他九年來與學生相處的心得，以及他的教學經驗，媒體都有報道。他逢人就說，要不是太太督促，他一定不可能寫成功。

何晴聽到了卻問徐睿：“你說的是反話吧，之前我都把你逼進醫院了。”

“我說的是真的，要不是你，我估計就一直這麽清心寡欲地生活了。但我不能總讓自己舒服，也要爲你和孩子考慮，剛好那陣子圖書編輯找上門來，就嘗試一下咯，沒想到真的成功了。”

徐睿說得倒是輕松，那些伏案寫作的夜晚，他付出的心血，其實何晴都看在眼裏。她挺後悔那麽急功近利地催他成功，徐睿一直有在爲這個家努力啊。

人都不是完美的，就像一塊拼圖，有凸出有凹陷，但也正因爲這些不完美的凹凸，才契合出一樁樁完整婚姻，不完美但卻是獨一無二。她原諒他的懦弱，他包容她的壞脾氣，將心比心，才會幸福。

而且，任何感情關系裏都不要有太高的期待，期待越多欲望越多，不能實現的話只能讓這段關系分崩離析。更不要以愛之名去要求對方不想做的，最終反而會適得其反。

“謝謝。”何晴發自肺腑地說了這一句。

“呦，瞧你肉麻的！我還是喜歡你的嚴肅勁兒。”徐睿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