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節那天，我把兒子兒媳請回家一聚。
飯桌上，我拿出醫院的確診肺癌病曆單遞給他們。
兒子兒媳的臉拉得像苦瓜一樣，“爸，大過節的你晦氣不？”
不等我說話，兩人連飯都沒吃，就找了個借口奪門而出。
他們沒看到，病曆單下面寫著的房屋拆遷合同書。
1
我看著手機裏兒子發來的消息，心中狂喜。
今天是端午節，阖家團圓的日子。
兒子自從結婚搬出去後已經許久沒有回來了，正好趁此機會我要宣布一個好消息。
卡著時間做好最後一盤菜，門口傳來響動聲，緊接著是女子不耐煩的聲音。
“爸，叫我們來幹嗎呢？”
我不以爲然，樂呵呵摘了圍裙，示意他們夫婦坐下來。
“這不是到端午節了嗎？難得的好日子，我們一家不得聚聚嗎？”
我決定把驚喜放在最後說。
兒媳暗自翻了個白眼，也沒說什麽，胡亂扒拉幾口菜。
見狀，我垂下眼眸，兒媳嫁過來前是家中的獨生女，刁蠻任性，嫁過來後更是沒有絲毫收斂。
我心中頓時起了心思，面色悲傷地拿出早就備好的病曆單，“這是我的確診病例。”
我擦了擦眼淚，哽咽道：“前兩天我身體不舒服就去了醫院檢查，沒想到……沒想到……”
“爸，大過節的你晦氣不？”
2
我的話還沒說完，率先翻了一遍病曆單的兒媳，臉拉得像苦瓜一樣。
翻到最後，更是厭惡地把病曆單丟到地上。
“你患癌就患癌呗，和我們說有什麽用？而且還是肺癌晚期，難不成我們還能替你動手術？或者給你付錢？”
兒媳一邊說著一邊著急忙慌地站起來就想走人。
我張了張嘴，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我想到了所有可能，就是沒有想到兒媳會這麽說。
“爸，這件事你也不用和我們商量，該怎麽辦就怎麽辦，要我說啊，你就趁這段時間外出散散心也成。”
兒子無奈的語氣打破了我對他們夫妻最後一絲幻想。
我是一家上市公司技術高管人員，三十多年前結婚生子。
老婆早在生兒子時就難産去世，我獨自一人把兒子養大成人，沒有續弦。
一輩子掙的錢都花給了兒子，之後更是爲了兒子結婚，把所有的積蓄全花光，給他在市裏買了婚房。
而我自己一個人則是住在郊區。
夫妻二人飯也不吃了，拿了東西就要走人。
“行了吧，這飯我們也不吃了，以後沒什麽事也不用給我們發消息，我們也很忙，沒空管你。”
3
我看著辛辛苦苦做的一大桌子飯菜，卻根本沒動幾下，心中一寒。
這三十多年來，我自诩沒有虧待過兒子，結婚後，也沒有對他們夫妻二人不好。
只要他們朝我張口，只要我能辦得到的，我也從來沒有拒絕過。
可到頭來，我全款在市裏買的房子，我進去就進去不得。
去了醫院檢查，要做手術需要家屬簽字，他們好說歹說都不來，就害怕我花錢。
……
種種辛酸曆曆在目。
我想了很久，終究還是決定再去找他們一趟。
不管怎麽說，兒子終究是我兒子。
就算再怎麽不孝順，也是親骨肉啊。
4
“爸，你來幹什麽啊？”見到我，兒媳驚呼一聲。
“張小川，你趕緊過來，你爸來了！”
兒子慌忙披了衣服出來，“爸，這都什麽時候了，有什麽事不能明天說嗎？”
我站在門口，一時間也不知道該不該把東西拿出來。
保不准誰聽到了，起了壞心思，那可還了得？
“我……”
我不由得攥緊了手提袋，有些猶豫：“要不咱們進去說？”
夫妻二人視線瞬間落在我的手中。
而後兩人對視一眼。
兒子走出來，推搡著我，“爸，這麽晚了，進去說什麽啊，你趕緊回去吧。”
“就是啊爸，家裏小，也住不下你，就不留你了。”兒媳也在一旁附和。
我心中一涼。
這家是我全款買下的，我能不知道多大？
將近兩百平方的房子，主臥客臥一應俱全，怎麽可能沒有我住的地方？
“我不住，我是想來給你們說件事。”
5
聽聞，夫妻面色一沉，均是冷著臉。
“爸，你都多大的年齡了，得癌症很正常，而且說句不好聽的，也沒幾年活得日子了，何必浪費那錢去治？”
“對啊，有那錢還不如留著自己潇灑快活一番。”
“好了爸，太晚了，你趕緊坐車回去吧。”
兒子說著就把我推到樓下，什麽也不管，扭頭就上樓回去。
已經十點多了，我去哪坐車回去？
來的時候就是趁著末班車趕緊過來了。
我是怎麽都沒想到，這對夫妻竟然會以爲我是來讓他們掏錢給我治病的。
有以前的種種前車之鑒，就算是死，我也是不會讓他們掏一分錢的！
活了這麽多年，倒是第一次有了流落街頭的感覺。
我落魄地在附近找了個公園休息。
冷風呼呼地吹著，我坐在躺椅上，懷裏緊緊抱著手提袋。
沒關系，只要熬過今晚，明天就能回去了。
肚子咕咕叫了起來。
就中午吃了一點，到現在九個多小時沒吃沒喝了。
我無奈歎了口氣，心想去附近買點東西吃。
卻不想，一摸口袋錢包竟然不知何時丟了。
一路上光顧著護著手裏的手提袋，錢包是半點沒有留意。
大半夜的，又冷又餓。
6
忽然，清脆的聲音拉回我的思緒，“老大爺，你怎麽這麽晚還在公園坐著？”
我擡頭，是一個年輕女子。
近年來騙子很多，我不由得抱緊了懷中的手提袋。
我搖了搖頭，不打算和她多交談，“沒事。”
“老大爺，我叫蔣月月，是我市愛心孤兒院目前的院長，今日剛好來市裏買些東西，要是有什麽困難可以和我說，我能幫忙一定幫忙。”蔣月月笑著說道。
我抿了抿唇，正想說什麽，肚子不合時宜又叫了起來。
蔣月月沒有嘲笑，慌忙從背包裏拿了塊還未拆封的面包遞給我。
“老大爺，這是我超市買的，你吃。”說著，蔣月月掏出手機，“老大爺你記不記得家裏人的電話？我幫你給他們打個電話來接你回去。”
看出蔣月月的好心，我再三猶豫下說出了實情。
蔣月月愣了片刻，想了想，讓我看了看她的工作證明——不是假的。
然後邀請道：“老大爺，孤兒院離這不遠，你要不要先來我們這住一晚，明日我再送你回家。”
我家離這開車就要兩三個小時，若是現在開車回去也不現實。
反正我也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沒有什麽好怕的。
想了想，便沒有拒絕蔣月月的好意，跟著她回去。
一路上蔣月月對我噓寒問暖，恍然間讓我覺得這要是我女兒該有多好啊。
進了孤兒院，蔣月月給我說了說目前孤兒院的情況。
最終帶我到一處空房間。
“老大爺，今晚您就在這先將就一晚，等明日醒了，我再把您送回去。”
我道了謝，安穩了一晚上。
等次日醒來，幫著蔣月月照看了孤兒院的孩子後，蔣月月便把我送了回去。
7
日子安穩了幾天，我還沒有想清楚怎麽給兒子兒媳說，他們夫妻兩人竟然破天荒地來了家裏。
“爸，我們今日來是接你去家裏住。”
“對啊爸，結婚這麽多年，我們還沒好好盡盡孝心。”
“還有我們兩人最近也休了假，正好我們一家人趁這個機會好好聚一聚。”
……
他們邊說著邊把我的東西收拾了一遍。
我有些不知所措。
“也不用，我在這住得好好的，去那邊人生地不熟的，也不方便。”
兒媳一聽，難得笑著臉挽著我的胳膊。
“怎麽就人生地不熟了？爸，我們可是一家人，一家人不就得住一起嗎？”
百般推辭下，我最終還是跟著他們去了市裏。
誰能想到，不久前我大晚上就被趕出家門，可如今進去後他們竟一改往日好好伺候著我。
給我准備好了房間，買好了水果，做好了飯菜……
“爸，你先睡，等明日，兒子給你做拿手的宮保雞丁！”
我甚是欣慰，上次吃到他做的宮保雞丁還是在他結婚前。
結婚後，兒子是處處都聽著兒媳的話。
兒媳不喜歡吃宮保雞丁，兒子便沒有給我做過。
8
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今日的一番舉動，想來他們夫妻兩人也是回心轉意了。
我起了個大早做了早飯。
飯桌上見他們落座，我顧不上解下圍裙，著急忙慌地把備好的房屋拆遷合同書拿了過來。
“小川啊，爸有話和你們講。”
“這是我那房子的拆遷合同書，前陣子，市裏一家開發商看中了房子，想用來做商品房，拆遷款一千萬。”
我打開合同書，示意他們看，“我心想著反正房子那麽大，我一個即將入土的人也住不了幾天，便同意了，也簽了字。”
“爸，這事你就應該早說，還有你不是檢查出了癌症嗎？這都是小事！咱們一會兒就去醫院再去檢查一下，能動手術，咱立馬動！”
我擺了擺手，尴尬地告訴他們是騙他們的。
一頓飯，我們一家人難得其樂融融。
只是，我完全沒注意到他們暗自對視一眼。
勾起一臉得意的笑容。
9
吃完飯，我們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開發商忽然給我打了電話。
因爲種種原因，開發商明日就打算來拆遷搞動作了，讓我今日趕緊把東西搬完，並額外補償了我幾萬塊錢。
“那敢情好啊，我和小川也在家，咱們仨，一天之內肯定能把東西搬完。”
兒媳說著就麻溜地回屋換衣服，兒子也行動很快，趕緊備車備東西。
看著他們忙來忙去，這麽體貼。
這些年來心中的時不時地芥蒂也煙消雲散。
一天累死累活，跑了幾趟才終于把東西搬完。
開發商額外補償的幾萬塊錢也到了賬。
我二話不說就把錢轉給了兒子兒媳。
“謝謝爸！”
兒子收到轉賬，激動地抱住我。
我已經記不清從什麽時候開始就再也沒有和兒子擁抱過。
一時間，我的鼻尖有些酸澀。
我怒罵自己這麽大年齡的人還不爭氣。
下意識想伸手抱抱兒子，他卻沒有絲毫猶豫松開我，漫天歡喜查看手機上的轉賬。
“小美，小美快來看！這可是四個零啊！我數了好幾遍了！”
兒子激動地喊過來剛進門的兒媳。
夫妻兩人盯著屏幕，一遍又一遍地數著，商量著這錢該怎麽花。
我心裏劃過一絲落寞。
10
我沒有說什麽，依舊和往常一樣照顧他們的生活起居。
這天因爲超市打折，回家的時候，已經到了兒子兒媳下班的點了。
他們是一個公司的同事，每天上下班都是一起。
眼瞅著時間越來越晚，我拼了命往家裏趕。
才走到樓梯口，我就看見兒子兒媳站在那說話。
剛想和他們打招呼，可兒子的話卻讓我沒來得及說出的話吞進了肚子裏。
“老婆，等那筆拆遷款到賬後我們就把爸隨便找個地方安置就行了。”
兒媳一聽，開心得連連叫好，“可以啊，我正想和你說這事呢，要不我們把他養老院吧。”
“送養老院一個月三四千！多浪費，到時就給他租個破房子得了！”
兒子這話一出，我瞬間瞪大了眼睛。
我怎麽也想不到，這話竟是從我一把屎一把尿養大的兒子嘴裏說出來的。
這種喪盡天良的話他怎麽能這麽輕易地說出來？
一瞬間，我的心涼到了谷底。
我在下面呆呆地站了好久，直到他們敲定好我的去處後。
才拖著沉重的步伐上樓，心裏五味雜陳。
11
進了家門，兒媳率先噓寒問暖，“爸，你這是去哪了，怎麽這個時間點了還沒回來？”
我艱難地扯出一抹笑。
“去超市了，正好碰上打折，就多買了點東西，回來晚了。”
“我先去做飯。”說完後我落荒而逃奔去廚房，
只見兒子已經圍上了圍裙正在做飯。
要不是剛才親耳聽到，我是怎麽都不會想到我兒子心底還有那種惡毒的想法。
飯桌上，我吃得索然無味，滿腦子都是他們在樓梯裏的對話。
正想找個借口回房間，就聽到兒媳叫住我：“爸，等那拆遷款到手了，你有什麽打算嗎，要怎麽分呀？”
聽著兒媳試探性的口氣，我心底又是一寒。
沉默了半晌，我緩緩擡著看著她：“分三部分，一部分捐給愛心孤兒院，一部分留給我治病養老，剩下用不到的再給你們。”
話音剛落，就聽到兒媳拔高的聲音。
“爸，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12
聽了兒媳的話，我裝作沒聽到般繼續吃飯。
只是最愛兒子做的宮保雞丁此刻索然無味，沒有絲毫想要吃下去的欲望。
“爸！”
兒子也急了眼，一把奪過我手中的筷子。
我身體僵硬，面無表情看向兒子。
或許意識到自己的不妥，兒子深吸一口氣，一臉歉意把筷子遞回給我。
“爸，不是我說，那愛心孤兒院有什麽好的？不過就是送了你回家，你有必要把拆遷款分一部分給他們嗎？”
之前兒子問我那晚的事，我便把事情全部告訴了他。
我睨了兒子一眼，道：“沒有蔣月月，我現在指不定就在醫院了。”
我沒有說得誇張。
年輕的時候太過拼命，也沒有好好愛護身體，導致老了後身體毛病百出。
“爸，你瞧瞧小川這激動樣。”兒媳和著稀泥，面色帶笑。
“主要是我們忘了給你說，我和小川呀，准備要小孩了。”
“我們倆啊，結婚這麽多年了，現在好不容易事業穩定下來，便想安定下來爲我們張家延綿子嗣。”兒媳自顧自地說著，臉上幸福地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我卻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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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小孩？
她知道她在說什麽嗎？
是誰剛結婚的時候就說自己自幼受父母疼愛，沒受什麽苦，生小孩又是在鬼門關走一遭，她是堅決不會生小孩的。
他也不是什麽老封建老頑固。
不生便不生吧。
可如今這人竟拿生小孩的借口來問我要錢？
兒媳可能也想到了這點，她眼神心虛，不斷看向兒子。
兒子收到了她的旨意，清了清嗓音。
“爸，我們最近確實有要小孩的打算，要了小孩，我們這房子也應該是要換個大點的。”
“正好咱家馬上要有拆遷款，倒不如多分一部分給孫子孫女買房子。”
我冷笑一聲，模棱兩可地開口。
“那就等你們生出小孩的時候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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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間，只聽噼裏啪啦的摔碗聲。
兒媳已經怒火沖天，一股腦把桌子上的飯菜扒拉了下來。
地上滿是瓷碗碎片。
“但是沒想到我這公公竟然是個冷血生物！”
兒媳怒罵一聲，憤恨轉了身回屋子收拾東西，幾分鍾後奪門而出。
無疑，是要回娘家了。
素來只要一有什麽不滿意這個兒媳，她便是要回家待一陣子。
“爸！你怎麽這麽狠心啊，我們也都是爲了咱家考慮啊。”
我沒說什麽，起身准備去別處坐著。
只是不想，一向乖巧的兒子竟然在背後破口大罵。
“爸，你真是一點人性都沒有！你也不看看你多大了，馬上就是要死的人了。”
“怎麽？一輩子沒做過什麽善事，等著臨死前做做樣子，死後到陰曹地府也能有個面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