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遷是拓跋鮮卑的傳統,孝文帝遷都洛陽有政治理想的因素

史海撷英 2024-07-13 16:29:52

永明十一年(493年)八月,孝文帝拜辭馮太後永固陵,率領群從百官,步騎百余萬從平城出發南伐。于九月底抵達洛陽,明年正式遷都洛陽。那麽是什麽原因令這位鮮卑族的皇帝要不顧衆臣反對遷都洛陽呢?

南遷:拓跋鮮卑的曆史傳統

拓跋鮮卑的發展壯大與多次向南遷密切相關。孝文帝曾謂群臣曰:“卿等或以朕無爲移徙也。昔平文皇帝棄背率土,昭成營居盛樂,太祖道武皇帝神武應天,遷居平城。朕雖虛寡,幸屬勝殘之運,故移宅中原,肇成皇宇。卿等當奉先君令德,光迹洪規。”平文皇帝“棄背率土”所指何處,《資治通鑒・齊紀五》載:“朕之遠祖,世居北荒,平文皇帝始都東木根山,昭成皇帝更營盛樂,道武皇帝遷于平城。朕幸屬勝殘之運,而獨不得遷乎!”在孝文帝之前拓跋鮮卑曾多次遷都。東木根山和盛樂均處塞外,屬于草原遊牧生産區,至遷都盛樂拓跋鮮卑的勢力由草原擴展到長城腳下,遷都平城後其勢力則進入長城內側的農耕地區。可見,拓跋鮮卑的每次遷都均對社會經濟發展産生了深遠影響。

遷都洛陽是拓跋鮮卑南遷進程的繼續。平城時代是北魏勢力發展的重要時期,但隨著北魏帝國的發展,平城已不再適宜作爲都城。其一,氣候條件較爲惡劣。南朝史載:“土氣寒凝,風砂恒起,六月雨雪。議遷都洛京。”平城地處北方寒冷多風沙,不利于農牧業生産。其二,經常發生糧食危機。《魏書・食貨志》載:“太宗永興中,頻有水旱,诏簡宮人非所當禦及非執作伎巧,自余出賜鳏民。神瑞二年,又不熟,京畿之內,路有行馑。帝以饑將遷都于邺,用博士崔浩計乃止。”其三,無漕運。建武二年(495年)四月,孝文帝“欲自泗入河,溯流還洛”,大臣勸阻。孝文帝曰:“我以平城無漕運之路,故京邑民貧。今遷都洛陽,欲通四方之運,而民猶憚河流之險;故朕有此行,所以開百姓之心也。”其四,地處邊遠。孝文帝曾謂燕州刺史穆羆曰:“今代在恒山之北,爲九州之外,以是之故,遷于中原。”羆曰:“臣聞黃帝都涿鹿。以此言之,古昔聖王不必悉居中原。”孝文帝曰:“黃帝以天下未定,居于涿鹿;既定之後,亦遷于河南。”平城居于九州之外,遠離中原政治中心,與孝文帝的政治理想相去甚遠,因此孝文帝認爲:“國家興自北土,徙居平城,雖富有四海,文軌未一,此間用武之地,非可文治,移風易俗,信爲甚難。”孝文帝深知平城爲用武之地,在統一北方的征伐中尚可爲都,但欲實施文治宣揚王化則不再適宜,因此向南遷都是拓跋鮮卑曆史發展的必然。

邺城:不被選擇,由來已久

孝文帝從平城南遷的選擇有二:洛陽和邺城。洛陽是漢族政治文化中心,邺城是當時中原地區最富庶的地區。從軍事戰略價值來說,洛陽南方較少可供戍守的天然重鎮,與南朝處于直接對峙之下,不如邺城與南朝有較遠緩沖區。因此有大臣主張遷邺而反對遷洛。《魏書・高闾傳》載:“遷都洛陽,闾表谏,言遷有十損,必不獲已,請遷于邺。高祖頗嫌之。”高闾所言遷洛 “十損 ”之內容于今不得詳考,但既雲十損,想必是從各個方面進行了深入論證,將遷洛的種種弊端詳列殆盡。高闾所論十損是反對遷洛的集大成者,代表了反對遷都大臣的心聲,但孝文帝仍堅持遷洛,說明遷洛之深層原因非高闾之輩所知。

實際上在孝文帝之前,北魏早有遷都邺城的建議。《魏書・崔浩傳》載:“神瑞二年,秋谷不登,太史令王亮、蘇垣因華陰公主等言谶書國家當治邺,應大樂五十年,勸太宗遷都。”但崔浩等人反對遷都邺城:“今國家遷都于邺,可救今年之饑,非長久之策也。東州之人,常謂國家居廣漠之地,民畜無算,號稱牛毛之衆。今留守舊部,分家南徙,恐不滿諸州之地。參居郡縣,處榛林之間,不便水土,疾疫死傷,情見事露,則百姓意沮。四方聞之,有輕侮之意。屈丐、蠕蠕必提挈而來,雲中、平城則有危殆之慮。阻隔恒代千裏之險,雖欲救援,赴之甚難。如此則聲實俱損矣。今居北方,假令山東有變,輕騎南出,耀威桑梓之中,誰知多少?百姓見之,望塵震服。此是國家威制諸夏之長策也。至春草生,乳酪將出,兼有菜果,足接來秋。若得中熟,事則濟矣。”

崔浩

崔浩等人認爲,遷都邺城只能救一時之饑荒,而不會從根本上解決糧食危機,從而帶來全局性的影響,且遷都邺城有多種弊端:其一,鮮卑族人不服水土,遷都過程中必會造成疾疫流行和百姓重大傷亡,令百姓沮喪。其二,鮮卑族分散于北方,諸夏民衆不知拓跋鮮卑之實力,這樣有利于對其威懾,而遷都邺城就會將鮮卑數量暴露無遺,必然引起四方侵擾。其三,鮮卑族居北方,有事輕騎南下,便于震懾和控制。因此,崔浩主張遷民而不主張遷都:“可簡窮下之戶,諸州就谷。若來秋無年,願更圖也。但不可遷都。”崔浩之論雖在明元帝時,但對于邺城的地位分析是十分恰當的,可用以解釋孝文帝不選擇邺城作爲都城的原因。

洛陽:統一帝國的都城首選

孝文帝最終舍棄平城而選擇洛陽作爲都城,是有深刻原因的,其中既有洛陽這座古城自身的優勢,亦是其政治理想使然。

(一)古都神韻:洛陽自身優勢

洛陽位居天下之中,曆史上曾長期爲政治、經濟和文化中心,交通十分便利。《魏書・李寶附承子韶傳》載:“高祖將創遷都之計,诏引侍臣訪以古事。”李韶認爲 “洛陽九鼎舊所,七百攸基,地則土中,實均朝貢,惟王建國,莫尚于此”,高祖稱善。洛陽曆史上長期爲都城是王權的象征,且位居天下之中交通便利,便于各地前來朝貢,是遷都的最好選擇。同時洛陽具備發達的漕運網絡。《資治通鑒・齊紀六》載建武二年(495年)四月孝文帝曰:“我以平城無漕運之路,故京邑民貧。今遷都洛陽,欲通四方之運,而民猶憚河流之險。”平城無漕運之路,而洛陽具備發達的水運條件,便于糧草運送。

洛陽文化底蘊深厚,雖經戰亂破壞,但像太學遺址和經學石經仍殘存。《魏書・馮熙傳》載:孝文帝遷洛之前,馮熙爲洛州刺史,“洛陽雖經破亂,而舊《三字石經》宛然猶在,至熙與常伯夫相繼爲州,廢毀分用,大至頹落”。永明十一年(493年)九月,孝文帝巡幸洛陽,“周巡故宮基址。帝顧謂侍臣曰:‘晉德不修,早傾宗祀,荒毀至此,用傷朕懷。’遂詠 《黍離》之詩,爲之流涕。壬申,觀洛橋,幸太學,觀 《石經》”。“三字石經”後稱 “魏石經”或“正始三體石經”,是以《尚書》《春秋》《左傳》等儒家經典爲主要內容的石刻。刊刻石經的主要目的是“台省有宗廟太府金墉故事,太學有石經古文先儒典訓”,以弘儒訓,以重儒教。孝文帝巡察洛陽洛橋、太學和石經,表明其欲恢複儒學、重振洛陽的決心。

(二)必然性:順應了孝文帝的正統觀念和大一統理想

孝文帝具有強烈的正統思想和天下觀念。在遷都洛陽後的幾年中,他多次外出巡幸,以正統之君的姿態祭奠曆代漢族的皇帝、忠臣以及孔子等前賢,祭祀高山大川。《魏書・高祖紀》載:“癸醜,幸小沛,遣使以太牢祭漢高祖廟。己未,行幸瑕丘,遣使以太牢祠岱嶽”,“庚申,行幸魯城,親祠孔子廟。辛酉,诏拜孔氏四人、顔氏二人爲官”,“又诏選諸孔宗子一人,封崇聖侯,邑一百戶,以奉孔子之祀。又诏兖州爲孔子起園柏,修飾墳垅,更建碑銘,褒揚聖德” ,“遣黃門郎以太牢祭比幹之墓。”“遣使者以太牢祭漢光武及明、章三帝陵。又诏漢、魏、晉諸帝陵,各禁方百步不得樵蘇踐蹋。”“車駕次平陽,遣使者以太牢祭唐堯”,“幸龍門,遣使者以太牢祭夏禹。癸亥,行幸蒲坂,遣使者以太牢祭虞舜。戊辰,诏修堯、舜、夏禹廟。 辛未,行幸長安”,“戊寅,幸未央殿、阿房宮,遂幸昆明池”,“丙戌,遣使者以太牢祀漢帝諸陵”,“遣使者以太牢祭周文王于酆,祭武王于鎬。癸卯,遣使祭華嶽。”

拓跋宏

孝文帝外出巡幸中,遣使祭祀曆代君王,其中有漢高帝、漢光武帝、漢明帝、漢章帝、其他漢代諸帝及周文王和周武王,並诏令保護漢、魏、晉諸帝的陵墓,甚至隆重拜祭遠古時期的堯舜禹,並予以修廟;祭祀的名山大川有泰山和華山;祭祀的忠臣有比幹。但在巡幸秦都遺址時,孝文帝並沒有遣使祭祀秦始皇,這表明秦始皇的治政方略和對儒學的態度並不爲孝文帝所接受。值得注意的是,孝文帝對孔子的禮遇更高:對于其他帝王陵寢是“遣使”祭祀,對孔子廟則是“親祠”,並拜孔氏和顔氏後人爲官,擇孔子後人封侯,在兖州爲孔子修建墳垅樹碑褒揚其聖德。這突出反映了孝文帝尊崇儒學、實施禮治的政治理想。

孝文帝以華夏正統之身份巡幸各地,對曆代君王通過祭祀方式進行點評,藉以宣揚王化,宣示正統,表達其政治理想。孝文帝遣使巡行之目的較之以前亦有較大變化。建武四年(497年)一月,“遣兼侍中張彜、崔光,兼散騎常侍劉藻,巡方省察,問民疾苦,黜陟守宰,宣揚風化”。輯諸史料,北魏前期諸君,遣使巡行均不明載“宣揚風化”的目的,但至孝文帝多次出現以宣揚“風化”爲目的巡行的記載,從一個側面反映出遷都洛陽後北魏正統地位的鞏固。

孝文帝具有明確的天下意識和君臨天下的胸懷。遷都洛陽前,元澄曾謂孝文帝曰:“今陛下以四海爲家,宣文德以懷天下,但江外尚阻,車書未一,季世之民,易以威伏,難以禮治。愚謂子産之法,猶應暫用,大同之後,便以道化之。”元澄主張治理天下應儒法並用,先法制,再禮治。孝文帝欲實施禮治,非常滿意元澄之語。在遷都問題上,孝文帝還曾謂元丕曰:“朕既以四海爲家,或南或北,遲速無常。”孝文帝以四海爲家,認爲南遷或北遷均屬正常,不應受到狹隘地域的限制。對于胡漢民族,孝文帝“每言凡爲人君,患于不均,不能推誠禦物。苟能均誠,胡越之人亦可親如兄弟”。這種民族平等、和睦相處的觀念是孝文帝天下意識的重要體現。

孝文帝既以四海爲家,以實現大一統爲其政治理想,因此始終不忘南方尚未統一。《魏書・高闾傳》載高闾勸孝文帝行封禅大典,認爲“漢之名臣,皆不以江南爲中國。且三代之境,亦不能遠”。孝文帝曰:“淮海惟揚州,荊及衡陽惟荊州,此非近中國乎?”高闾認爲荊州和揚州皆不屬中國,且夏商周三代的疆域亦不大,應行封禅。孝文帝卻認爲南方荊州和揚州尚未歸順,天下尚未統一,不欲封禅。

欲實現大一統,僅靠武力是遠遠不夠的,還需要文治。“有魏始基代朔,廓平南夏,辟壤經世,鹹以威武爲業,文教之事,所未遑也。”拓跋鮮卑以武功起家,較少關注文教之事,孝文帝始重視文教,並對文治有著清醒的認識。《魏書・任城王雲附元澄傳》載永明十一年(493年)南伐謀遷都之際,孝文帝謂元澄曰:“今日之行,誠知不易。但國家興自北土,徙居平城,雖富有四海,文軌未一,此間用武之地,非可文治,移風易俗,信爲甚難。崤函帝宅,河洛王裏,因茲大舉,光宅中原,任城意以爲何如?”元澄曰:“伊洛中區,均天下所據。陛下制禦華夏,輯平九服,蒼生聞此,應當大慶。”孝文帝深知平城爲用武之地,在統一北方的征伐中尚可爲都,但欲移風易俗,宣揚王化,則不再適宜。

南北朝示意圖

元澄認爲洛陽爲天下之中,便于制禦華夏,統一天下,大臣和民衆應該支持遷洛。北魏欲移風易俗,一統天下非遷都洛陽不可。洛陽擁有豐富的文化積澱,長時期爲漢族政權的中心,因此遷都洛陽是其推行文教之事的必然選擇。北宋史家評論曰:“爵而無祿,故吏多貪墨;刑法峻急,故人相殘賊;不貴禮義,故士無風節;貨賂大行,故俗尚傾奪。遷洛之後,稍用夏禮。”北魏遷都洛陽後,采用夏禮,注重文教,正是孝文帝文治理想的實施。逯耀東先生認爲“孝文帝最後放棄邺,而選擇洛陽,完全是爲了實現他的文化理想”,頗有道理。

孝文帝的這種政治理想,集中體現于其遺诏上。《魏書・高祖紀》載永元元年(499年)三月,顧命宰輔曰:“粵爾太尉、司空、尚書令、左右仆射、吏部尚書,惟我太祖丕丕之業,與四象齊茂,累聖重明,屬鴻曆于寡昧。兢兢業業,思纂乃聖之遺蹤。遷都嵩極,定鼎河瀍,庶南蕩瓯吳,複禮萬國,以仰光七廟,俯濟蒼生。困窮早滅,不永乃志。公卿其善毗繼子,隆我魏室,不亦善欤?可不勉之!”

由此遺诏可知,遷都洛陽原因有四:其一爲 “南蕩瓯吳”。孝文帝遷都洛陽,與南朝處于直接對峙狀態,便于對南朝的軍事行動,此可由孝文帝車駕南伐、連年對南朝用兵看出。孝文帝曾怒叱阻撓南伐群臣曰:“吾方經營天下,期于混一,而卿等儒生,屢疑大計。”其二爲 “複禮萬國”。遷都洛陽後,孝文帝實施了一系列漢化改革,推崇漢族的禮儀和禮制,恢複華夏正統,希冀以正統之君統一天下。其三爲“仰光七廟”。孝文帝繼承先祖宏業,開拓創新,將北魏的勢力和疆土進一步擴大。其四爲“俯濟蒼生”。孝文帝以天下正統之君自居,希冀通過遷都洛陽和實施改革統一天下,救濟蒼生,實現“治國平天下”的理想。不難看出,孝文帝遺诏所列遷都四原因,實際是其政治理想的表現。孝文帝欲實現其政治理想,其前提就是要遷都洛陽,實施漢化改革,獲取天下正統名號,贏得民衆支持,來實現天下的統一。從孝文帝的正統觀念和大一統理想來看,遷都洛陽具有必然性。

(三)必要性:從孝文帝的風俗改革來看

孝文帝改革具有明顯的階段性,即遷洛前後改革內容和目的不盡相同,互有側重。遷都洛陽前的改革,主要集中于政治、經濟領域,如俸祿制、均田制、三長制及新租調制等;遷都洛陽後,其改革的重點體現在風俗文化上,如服飾、語言、姓氏、籍貫、婚姻等。由孝文帝遷都前後的改革異同,亦可窺測孝文帝遷都洛陽的原因。

孝文帝遷都洛陽後進行的風俗改革,可謂一場文化革命,對拓跋鮮卑影響深遠。風俗改革進一步鞏固了北魏的正統地位,取得了漢族士人的擁護。《魏書・崔玄伯附崔僧淵傳 》載遷洛之後,南朝齊明帝遣使贈書,勸崔僧淵歸入南朝。僧淵複書曰:“三光起重輝之照,庶物蒙再化之始。分氏定族,料甲乙之科;班官命爵,清九流之貫。禮俗之敘,粲然複興;河洛之間,重隆周道……加以累葉重光,地兼四嶽,士馬強富,人神欣仰,道德仁義,民不能名……文士競謀于廟堂,武夫效勇于疆埸,若論事勢,此爲實矣。”崔僧淵在引書信中描繪了北魏遷洛後政治、經濟和文化的巨大變革。拓跋鮮卑通過風俗變革,實現了本民族的跨越式發展,也使得“禮俗”和“周道”得以複興,文士和武夫各展其能,北魏的正統地位得以進一步鞏固。孝文帝的風俗改革,只能在漢族文化底蘊深厚並且長期爲都城的洛陽方能實施,因此孝文帝遷都洛陽有其必要性。

桓溫

(四)遠見性:從東晉遷都洛陽之爭論來看

在孝文帝遷都洛陽前,東晉曾有遷都洛陽的爭論,通觀此爭論有利于深化對北魏遷都洛陽的認識。《晉書・孫楚傳附子綽傳》載:“時大司馬桓溫欲經緯中國,以河南粗平,將移都洛陽。朝廷畏溫,不敢爲異,而北土蕭條,人情疑懼,雖並知不可,莫敢先谏。”對此,《資治通鑒》亦有所載:晉哀帝隆和元年(362年),“溫上疏請遷都洛陽,自永嘉之亂播渡江表者,一切北徙,以實河南”。河洛地區剛剛平定,桓溫即欲遷都洛陽,反映了其對洛陽地位的認識。東晉朝廷懾于桓溫權勢,不敢反對,但認爲北方蕭條、破壞嚴重而不可遷都洛陽。

對桓溫遷都洛陽之議,孫綽表示反對。其理由主要有三:其一,“天祚未革,中宗龍飛,非惟信順協于天人而已,實賴萬裏長江畫而守之耳”,即長江天險足以守國,不應輕易放棄。其二,“植根于江外數十年矣,一朝拔之,頓驅踧于空荒之地,提挈萬裏,逾險浮深,離墳墓,棄生業……舍安樂之國,適習亂之鄉,出必安之地,就累卵之危”,即認爲東晉在江南經營數十年,立足已穩,而河洛地區破壞嚴重,不宜作爲都城。其三,孫綽提出遷徙建議,“且可更遣一將有威名資實者,先鎮洛陽,于陵所築二壘以奉衛山陵,掃平梁、許,清一河南,運漕之路既通,然後盡力于開墾,廣田積谷,漸爲徙者之資”,即先遣得力將領鎮守洛陽,將其作爲前沿軍事重鎮,發展實力,以圖後事。孫綽之論不無道理,尤其是其先遣將領鎮守洛陽,以圖後事的建議頗具戰略性。

王述也反對桓溫遷都洛陽。《晉書・王湛附承子述傳》載王述論曰:“永嘉不競,暫都江左。方當蕩平區宇,旋轸舊京。若其不耳,宜改遷園陵,不應先事鍾虡。”王述認爲,永嘉之亂後司馬睿攜群臣建立東晉,並沒有遷出洛陽皇陵,而是待機平定北方再返回洛陽;若最終無法平定北方,一統天下,應該將皇陵遷出,而不應遷都洛陽。王述之意,意在反對桓溫專權,借遷都來脅迫朝廷,但也透露出東晉大臣先統一天下再返遷洛陽故都的心聲。

劉裕

東晉末期,劉裕亦欲遷都洛陽。《宋書・王懿傳》載:“武帝欲遷都洛陽,衆議鹹以爲宜。”但王懿認爲:“非常之事,常人所駭。今暴師日久,士有歸心,固當以建業爲王基,俟文軌大同,然後議之可也。”王懿主張以建業爲根本,待平定天下後再遷都洛陽。

由桓溫和劉裕欲遷都洛陽引起的爭論來看,東晉並非完全棄置洛陽,而是待天下平定後再返遷洛陽。在東晉君臣心目中,洛陽仍是統一帝國的都城首選,也是最終的政治歸宿,其邏輯關系是先以建業爲根本,積蓄力量,待統一天下後再返遷洛陽。而孝文帝則反其道而行之,認爲洛陽是未來統一帝國的都城,必先遷都洛陽,獲取正統名號和天下人心,才能實現天下統一。孝文帝遷都洛陽,將其作爲未來統一帝國的都城,確具有極大的遠見性,此非胸懷天下者不能爲之。

綜上所述,南遷是拓跋鮮卑的曆史傳統,孝文帝最終選擇洛陽作爲新都,既有洛陽自身的優勢,亦是其政治理想使然。孝文帝具有強烈的正統思想和天下觀念,實現大一統理想是其遷都洛陽的必然。孝文帝在遷都洛陽後進行的風俗文化改革,只有在文化底蘊深厚的洛陽方能完成,由此可反觀遷都洛陽的必要性。從東晉遷都洛陽之爭論也可從側面看出北魏遷都洛陽之深層原因。洛陽是統一帝國的都城首選,孝文帝遷都洛陽正是看中了洛陽的政治象征意義和文化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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