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四,突然接到老家的電話,大哥在電話中告訴我:75歲的姑媽走了。
我的心情還是一沉,盡管我和姑媽之間的關系並不是很親熱,甚至還有點疏遠,但接到消息的那一瞬間,我的心裏還是不由自主地沉重起來。
父親兄弟姐妹五人裏,在此之前已經走了兩位,從今之後又少了一個。對年過九旬的父親來說,垂暮之年還要看著比自己小那麽多的弟弟妹妹去世,心中的傷痛肯定是難以言表的。
大哥在電話裏只是告訴我這個消息,並沒有問我要不要回家參加姑媽的葬禮。或許在他心裏也知道,我這個遠在他鄉的侄子,回不回去都在兩可之間,不回去也很正常。因爲姑媽和我們兄弟之間,一直就有點疏遠……
我的老家在湖南益陽的農村,父親是兄弟姐妹的大哥,比最小的叔叔大了二十歲,即使這回去世的姑媽,也比父親小了15歲。
因爲爺爺奶奶去世得早,幾個叔叔和姑媽都是在父親的拉扯下長大並成家的。只是“共是爹娘各是命”,兄弟姐妹長大後的命運卻各不相同。
二叔早年參了軍,退伍後回到地方卻突然就青雲直上,從大隊支書到鄉長,最後當了書記退休,在地方上也算得上一個知名人士了。
三叔卻走了一條截然不同的發展之路,從小就鍾情于機械技術。雖然生長在農村,卻似乎無師自通地掌握了柴油機發電機之類的技術,曾經在我們全區(縣下的派出機構)都頗有點名氣,經常有人來請他去維修機械。
可以說,父親把幾個弟弟拉扯大,自己只是一個普通的種地農民,但二叔和三叔卻都出人頭地了。
三叔之後就是姑媽,據我大哥大姐說,他們懂事的時候,姑媽還沒有出嫁,就連她出嫁的嫁妝都是我父親准備的。
姑媽的運氣也不錯,姑父雖然也是本村人,訂婚後卻在部隊提了幹,後來轉業到了地質隊,是那年代少有的吃國家糧的人。
可以說,父親兄弟姐妹五個,除了父親和小叔外,二叔、三叔和姑媽都揚眉吐氣做人。
而小叔是因爲身體的原因,未能有什麽成就。而我父親,卻完全就是因爲要照顧幾個弟弟妹妹的緣故。
那麽,父親爲弟弟妹妹們付出了那麽多,是否也得到了他們的反哺呢?
在面子上,幾個叔叔和姑媽確實對大哥禮敬有加,但這一切似乎有個時間點作爲分割線。
大概就是在80年代前後,叔叔和姑媽們對我父親基本都保持在小時候的狀態。
但80年代後期開始,隨著各自的身份地位的變化,以及自己家庭的發展,再加上當時社會實情的變遷,他們對我父親、對我們這一家的態度就慢慢有了變化。
這一點,其實並不能從他們對父親身上的態度看出來。相反,只要面對我父親本人,他們依舊是恭恭敬敬的。
但如果我父親不在場,尤其是我們這些晚輩,叔叔和姑媽們對我們的態度就有明顯的差異了。
到我懂事的時候,幾家堂兄弟表姐妹都已經長大了。那時候,我、二叔的兒子,三叔的兒子,姑媽的兩個兒子幾乎是前腳後腳開始讀書的。
雖然幾兄弟裏我年齡最小,但也相差不大遠,四兄弟的年齡就像爬樓梯一樣一層一個,而年齡最小的我,因爲啓蒙最早,反倒和他們幾乎同級了。
當時,我們家人口最多,家裏的條件原本就不厚實,再加上我們兄弟姐妹五個陸續上學,在地方上算是過得比較窘迫的。
而那時候二叔已經當了領導,三叔的“技師”也名聲在外,姑父拿國家工資,他們幾家的條件就比我們家好一大截。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們家幾個孩子去姑媽家的時候,姑媽和兩個表哥對我們都不冷不熱的。雖然不至于冷面待人,但絕對不會有什麽噓寒問暖的溫情。
相比之下,如果兩個堂哥去了姑媽家,不管是姑媽還是兩個表哥,都會顯得非常熱情,家裏有什麽好吃的,也會主動拿出來塞給他們。
最開始,只是我哥哥姐姐們慢慢就不喜歡去姑媽加了。而我或許是年幼無知,也許是因爲學習成績比他們幾個都要好的緣故,依舊是抱著“去姑媽家”的心態,不羞不躁地跟在他們屁股後面跑。
這種情況很是持續了一段時間,直到小學畢業那年的一個場景,我才突然明白姑媽應該對我是“另眼相看”的。
那一次是姑父從省城回來了,兩個表哥來我們班上找二叔的兒子、也就是我大堂哥,說放學後一起去他家。
他們在一起嘀咕,不小心就被我聽到了,我便咋咋呼呼地說我也去。
都是親戚,既然我嚷著要去,他們自然也不好拒絕,但事後回想起來,當時兩個表哥的臉上好像是有點不樂意的。
放學後,我屁顛屁顛跟著他們一起走,沿著山邊的小路直接到了姑媽家。姑父倒是一碗水端得平,見到我們幾個晚輩,也一視同仁親熱地和我們每個人打招呼。
但進屋之後,姑媽在分零食給我們的時候就讓我看出來了,兩個堂哥加上她自己的兩個兒子,都有幾顆糖幾包餅幹,之外還有一根大香蕉。
分到我手裏的則只有兩顆糖和一塊餅幹,我最饞的大香蕉卻不見蹤影。乃至姑父都在旁邊說:你不能這麽給,甯可自己兒子沒有,也不能缺了“客人”的份。
但姑媽卻不以爲然地說道:他還是小孩子,少吃點也沒什麽,不就一根香蕉麽。
要知道,那年代在我們那樣的山區,香蕉可真的是稀罕物。說得誇張點,我看著他們幾個手裏的香蕉幾乎就流口水了。
我雖然年齡小,但並不傻,這樣的場景當然看得出來。當時就沒有說話,眼睛卻有點發紅了,趁著他們幾個說說笑笑不注意的時候,我就偷偷跑回了家。
當然,那兩顆糖和餅幹我倒沒有丟下,一直留著在手裏,回到家在父親面前展示,說這是姑父給的糖果。
父母還在說我又嘴饞,還說幸虧是你姑媽家,要不然別人會怎麽想。
我等的就是這句話,馬上就說:他們四個都還有香蕉吃,只有我沒有……
我至今還記得,我說出那句話的時候,父母臉上的笑容當場就有點僵硬,但還是沒有說什麽。
在此之前,我們家兄弟姐妹五個,還有我有事沒事喜歡往姑媽家跑,從那以後,就連我也慢慢不去了。
一些年後姑父病退回到老家,反正親戚們都住在一個村子裏,吃過飯晚上都能走動。姑父也喜歡來找我父親和二叔聊天,也曾偶爾感慨過:大哥家的幾個孩子似乎都不喜歡去我家玩…
在我心裏的那些想法,當然是不能拿到明處來說的。就那麽我們慢慢長大,似乎和姑媽家的關系就逐漸疏遠起來。
再後來,我們幾個讀書的兄弟裏,三叔家的孩子初中畢業就辍學,跟著三叔學修理去了。
兩個表哥、二叔家的兒子和我,應該是先後兩年考上了大學。
這時候,姑媽對我們的態度似乎又發生了點變化:對三叔的兒子逐漸冷淡,對我這個曾經忽視的侄子,又開始由衷地熱情起來。
但我的性子比較倔,除了逢年過節一大家子走親戚時會去姑媽家走一趟之外,其他時間幾乎都很少登門。
姑媽偶爾會說起這些事,我也以太忙爲由搪塞過去。次數多了,姑媽應該也就明白其中的奧妙,不再那麽“趕著”我問長問短了。
再後來,我們幾兄弟各自在不同的城市發展,也各有不同的際遇。這裏面最不幸的是二叔一家,大概在08年到18年十年間,竟然像流星般隕落,如今全家都不在了。
倒是姑媽家的兩個表哥發展不錯,但畢竟幼時的“心結”在那裏難以消除,我和姑媽家、和兩個表哥之間也極少聯系。
前年的下半年,姑父意外中風摔倒去世。我當時在江蘇出差,得知消息後當即就趕回了老家。畢竟從小到大,姑父對我們這些侄子可真的是一視同仁的。
盡管娘家的侄子來參加葬禮與否,對姑媽、對逝去的姑父來說都無足輕重,但在我心裏,在父親心裏,似乎更願意看到這一幕親人和諧的場面。
這些年來,隨著父輩們的逐漸衰老,就連最小的四叔都七十歲了,父親更是虛歲九十。
老人家每次和我打電話時,總是說起自己兄弟姐妹五人,只可惜你二叔先後三叔沒了。
對他來說,不管弟弟妹妹其實也都七老八十了,只記得總是比自己要小,走在自己前面就是一種心疼。
如今姑媽去世,雖然76歲的老人,在鄉下也是壽終正寢,但考慮到父親的心結,我還是決定回去一趟。
于是請了假,感謝現在發達的交通,當天晚上就回到了老家。
老父親正坐在那裏和大哥大嫂聊著,說的都是姑媽和幾年前去世的二叔小時候的事,四叔陪在他身邊。父親一眼就看到我進門,眼睛裏似乎驟然亮了起來:老幺,你怎麽回來了…
我蹲在父親的膝邊,低聲地說道:只有一個姑媽,我剛好能擠出點時間,于是便回來了。
姑媽三天的葬禮裏,我一直陪著父親,父親看著躺在靈柩裏的姑媽,沒有哭泣,也沒有流淚,只是抓著我的那只枯瘦的手,一陣陣地發緊……
一樣、混的不行、姑家真利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