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三鎮（黃鶴樓視角俯瞰），攝于2014年12月
江城武漢是一座很霸氣的城市。早年“國際鄭”非要跟它對標，就憑水運一項，你就敗下陣來。同樣的噸公裏，成本一兩分錢。人家身份證壓根兒不睬湖北，七大名校都有“靠山”；我下榻的武大就靠珞珈山。此地九省通衢，自古商貿發達，故有“奸黃陂，狡孝感，又奸又狡是漢川”之說。國人揶揄“天上九頭鳥，地下湖北佬”，謝了，閣下來自“六角亭”是吧？
黃鶴古肆，攝于2014年12月
我說去武漢了，朋友脫口問去黃鶴樓了吧？在國人眼裏，黃鶴樓等于武漢。其實加上嶽陽樓、鹳雀樓和滕王閣，沒誰壽逾半百。早年修長江第一橋，還把它擠兌到千米外的蛇山。鋼筋混凝土“烈火焚燒若等閑”，登樓憑吊自是“極目楚天舒”。幾乎所有遊人都會來一句“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其實它是崔颢的“晴川曆曆漢陽樹，芳草萋萋鹦鹉洲”。
武漢東湖
武漢號稱“百湖之市”，其實江夏湯遜湖居老大，盛名在外的東湖只是二寶，不過33.9平方公裏也六倍于杭州西湖了。湖光山色，可春嗅蘭、夏聽荷、秋賞桂、冬踏梅。湖畔曾見屈子行吟、楚莊擊鼓、玄德祭天、太白題詩的鮮活畫卷。或許，西湖是諸暨沉魚的足下響屐，東湖則是秭歸落雁的馬上琵琶，風情二致，韻味不一。湖邊有老妪賣釘螺，讓我錯愕。
武漢盤龍城遺址博物院臨展廳《玉神——石家河玉文化特展》
新石器時代晚期玉文化分布圖
石家河玉器出土地點分布圖
其實此番來漢，專爲盤龍城的石家河玉文化特展。原定5月19號撤展，幸其延期半月。玉文化是古代中國的一道獨特風景，謂之“君子謙謙如玉”、“君子比德于玉”。尤當盛夏，把玉自來清涼。玉能通神，據說很讓金發碧眼的“中國通”們抓狂。難得盤龍城的廣泛調集與精心策劃，或許現場布光過足了，單反卻未能及時調整，居然多數出現曝光過度的尴尬。
新石器時代後石家河文化，玉獠牙神面牌飾，湖南澧縣孫家崗遺址149號墓出土，湖南文物考古研究院藏
後石家河玉連體雙人頭像，天門譚家嶺9號甕棺，天門館藏；商人首蛇身玉飾，河南光山寶相寺墓出土，河南館藏
後石家河文化，玉團鳳、雙鷹神面玉飾，湖北天門石家河遺址羅家柏嶺、譚家嶺8號甕棺出土，國博、天門館藏
後石家河文化，透雕鳳形、龍形玉佩，湖南澧縣孫家崗遺址14號墓出土，湖南文物考古研究院藏
新石器時代良渚文化（距今530014300年）透雕玉冠狀器，浙江余杭北村遺址106號墓出土，浙江文物考古研究所藏
後石家河文化，玉神人頭像，湖北天門石家河遺址譚家嶺9號甕棺出土，天門博物館藏
商神人玉牌飾，江西新幹大洋洲商墓出土，贛博館藏；春秋玉神面，山西曲沃羊舌晉侯墓地1號墓出土，晉院館藏
新石器時代淩家灘文化（距今5800-5300年）玉人，安徽含山淩家灘遺址29號墓出土，安徽文物考古研究所藏
後石家河文化，人頭像玉片，湖北天門石家河遺址譚家嶺4號甕棺出土，天門博物館藏
1954年冬，湖北天門因掘渠而驚現史前遺存。5900年前，石家河始有城址和祭祀。距今4200-3800年“玉亦神物也”，造型、紋飾俱精並大宗問世，且廣泛見于鍾祥、荊州及湖南澧縣、華容，圓雕、透雕、浮雕、線刻駕輕就熟。隨後聚落瓦解，從隨葬玉器及制玉遺迹，可窺其文化及作坊之發達，並影響巴蜀與江南，波及三代。當然今天，玉人皆雪糕也。
漢陽歸元寺，攝于2014年12月
漢陽有歸元寺，清順治十五年（1658）所建，佛經有“歸元性不二，方便有多門”故名，相傳“天下祈福最靈”。三進院有羅漢堂、大雄寶殿和藏經樓。據說後者藏有敦煌、雲岡、龍門、麥積山、炳靈寺及各地千佛洞石刻造像。有朋友薦其素齋了得，我說罷了。敢問所藏黃公望、王蒙、倪瓒、王铎、石濤、董其昌、高其佩、鄭板橋諸匠真迹，可否一睹爲快？
漢口古德寺
江漢佛寺尚有寶通、蓮溪，我則慕名一遊漢口網紅古德寺。漢寺多融儒道釋于一體，古德卻集大乘、小乘、藏密于一寺，且基督教哥特式、天主教羅馬式、東正教拜占庭式、伊斯蘭清真式與徽派建築紮堆兒。該寺建于清光緒三年（1877），初名古德茅蓬或轉譯于英倫“早上好”？據說黎元洪以“心性好古，普度以德”改現名。門票13塊錢，嗯嗯，十三點。
黎黃陂路風情街
原俄租界近代古典複興式建築巴公房子（1901-1910）
三鎮所謂高顔值煙火氣老街有花樓街、同興裏、泰甯街、一元路，還有昙華林、坤厚裏和洗馬長街……我一走江岸黎黃陂路。路名見怪不怪，“奸黃陂”所建，黎大總統黃陂人也。俄租界留下17幢歐式建築，如今滿是茶屋、酒吧、咖廳、畫室。轉角遇見巴公房子，這裏也有魔都武康路那樣的熨鬥形建築。悠然于慢生活街區，似可暫忘600米外的喧囂擾攘。
武漢中共中央機關舊址樓梯外景
武漢中共中央機關舊址樓梯內景
沿江路口的俄式三層小樓爲宋慶齡漢口舊居，國母1927年小住期間發布了“討蔣通電”。拐到洞庭街角有俄國巡捕房舊址，這裏誕生了“砍頭不要緊，只要主義真。殺了夏明翰，還有後來人”。迤逦至勝利街口，與唐生智公館、怡和洋行公寓毗鄰，有武漢中共中央機關舊址，其外樓梯很優美。這裏見證了大革命的失敗與轉折，敲定了南昌起義和秋收暴動。
武漢過早美食地圖（圖源網絡）
武昌司門口戶部巷，攝于2014年12月
武漢江岸吉慶街
“九頭鳥”自謂“大江大湖大武漢”，美食絕不咋咋呼呼，自號令人聞風喪膽的“碳水核彈”。每天天一亮，街頭巷尾犄角旮旯就開演一場名爲“過早”的行爲藝術大戲，觸目即睡衣拖鞋排長隊，滿眼是木板長凳塑料椅，且價格極親民。所謂“過早”，似乎並不單指早餐，它還蘊含了邊走邊吃那種自信與自在。老武漢會很江湖地叮囑你，“早嘗戶部巷，宵夜吉慶街”。
德華樓熱幹面
中國乃面條強國，東漢有“煮餅”，魏晉南北朝有“湯餅”和“水引”，唐有過水面稱“冷淘”。如今據說有1200多種，比如帝都炸醬面、陝西臊子面、山西刀削面、四川擔擔面，比如鄭州燴面、洛陽粉漿面、蘭州牛肉面、杭州片兒川、昆山奧竈面、鎮江鍋蓋面和延吉冷面。到武漢，不能不吃其第一代言熱幹面。當地朋友說，加個面窩、蛋酒，就是過早標配啦。
盤龍城遺址熱幹面
把撣好的堿面沸水咕嘟長筷撈出，佐以酸豆角、蘿蔔丁，淋一勺芝麻醬，撒上蔥花、芫荽，行雲流水一氣呵成且立等可取。哧溜一口，頓覺香氣直撞大腦皮層。百年德華樓有之，盤龍城有之，酒店早餐亦有之，無差評。酒店還有豆皮，相傳江湖地位不輸于熱幹面。你熱幹面殺百鬼，我豆皮燙神仙。裹以糯米及肉末、碎菇、筍丁微炸切塊，我早餐必選之。
鮮魚糊湯粉
此前未聞鮮魚糊湯粉，且顔值不高，請它出山純屬平台套餐。以稻谷急火煮沸做粉，以姜絲爆香小鲫魚做湯，文火慢炖，一夜乃成。此時粥色暗而黏稠，魚肉脫形熬化、見味不見骨，一鍋鮮香壓不住。上桌前擇其口味，佐以榨菜末、蔥末、蝦皮、胡椒，尤以油條爲最高級標配。其心心念念程度，誠可謂西安人江漢版的肉夾馍、鄭州人河鮮版的羊肉燴面。
清蒸武昌魚
我知武昌魚早于知黃鶴樓和熱幹面，源于老人家“才飲長沙水，又食武昌魚”赫赫名詞的加持。此句大概化用了東吳陸凱“甯飲建業水，不食武昌魚”和南朝庾信“還思建業水，終憶武昌魚”，不過其另一句“勝似閑庭信步”或許更爲人所借用。武昌魚即團頭鲂、平胸鳊，清蒸、紅燒、油焖、花釀、幹煸由之。竊以爲，嫩輸于鳜，粗不過鯉，慕名食之，清蒸爲美。
排骨藕湯
排骨藕湯亦平台熱薦，靈魂不在骨棒而在藕。早年聽洪湖人搖橹而唱，“四處野鴨和菱藕，秋收滿畈稻谷香”。隨後方知，自家常用來爆炒、涼拌的是九孔藕，白白胖胖，補水醒腦。煲湯還有七孔藕，貌似黃臉婆，澱粉含量高。排骨焯水，料酒祛腥，藕塊隨意，可加蘿蔔、山藥，砂鍋煲一個鍾。我先喝湯再品藕，入眼黏稠，入口絲滑，最後骨棒也啃了。
皮蛋青椒擂茄子
從洗手間回座，老遠望見傳菜胖嬸在餐桌前動作如搗蒜。原來是一缽清蒸紫茄子條，趁了熱乎勁兒，碼上皮蛋和爆炒了的虎皮青椒，佐以蒜蓉、芝麻，然後抄起木杵一通猛擂。一個擂字，自帶氣場。最終有形無形，似糊非糊，極入味，徹爽口。這輩子最愛番茄、土豆、豆腐、茄子之類，均嘗試過多種燒法，亦曾蒜蓉涼拌茄子，皆不及此菜開胃下飯到爆。
小龍蝦
作爲美食界龍卷風，小龍蝦百年前來自北美生物入侵，長期禍患于船舶、碼頭和橋梁。國人譏之這有何難？手足無措，口則除之，于是盱眙起家，嬗變美食。這怪物值得讴歌啊！食腐肉而不染，啜汙水而自清，清蒸、油焖、蒜蓉任嗦之，三節大鳌雪肌彈牙……據說去年國內總産316萬噸，近七成逝于“九頭鳥”。90後愛之，美女好這一口，可惜了我不吃。
武漢楚河漢街，攝于2014年12月
武漢是一座奇葩的城市。每當過橋，我便開窗望江漢而驚歎：這哪裏是內陸河，比黃浦江還寬呀！春秋時吳越爭雄數百年，到頭來夫差矛、勾踐劍咋都便宜了“九頭鳥”？這裏昔有響當當的“漢陽造”，今有“鬥地主”“跑得快”。這裏曾跻身“四大火爐”，現如今我比你涼快。據說，漢江江灘有條休閑長凳，編號“5201314”——月明光光星欲墮，欲來不來早語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