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我因愛生恨,故意毀了晏鳴謙的人生。
十年後,我罪有應得,確診絕症時日無多。
在死前,我唯一的願望就是求得他的原諒。
但晏鳴謙說:“溫嶼,你真讓我惡心。”
可當我病發送進搶救室的時候,他又雙眸通紅,那麽害怕。
“活下來,求你……”
1
診斷報告被撞落在地,在旁邊人的道歉聲中,我蒼白著臉撿起來。
手機還在通話,朋友支支吾吾:
“嶼哥,我打聽到晏鳴謙的下落了,他好像……在建築工地上打工。”
“嗯,知道了。”
朋友低聲勸:“那種地方太髒了,你要是想補償他,讓人送點錢去就行,用不著自己親自跑一趟……”
我打斷他,要來具體地址,挂斷通話。
彎腰捂住胃,我獨自坐在冰涼的椅子上,茫然無措地盯著“胃癌晚期”四個字。
我才二十多歲,身體一向沒什麽大問題,居然會得這種病。
大概,算是報應。
我從小是個很乖的人,唯一做過的壞事,就是高中暗戀的同性被我最好的朋友搶走,我氣不過,高考前向校方舉報了他倆。
我的朋友家境優越,直接出國鍍金,毫無影響。
可晏鳴謙被迫退學,據說回了偏僻的鄉下,後來音訊全無。
曾經的全市第一,前途無量,如今淪落到在工地搬磚,都是我一手造成。
我罪孽深重,如果不好好補償,死後也要下地獄的。
況且,我也是真的,很想念他。
2
沒想到見面會這麽順利。
風塵仆仆趕到工地,拖了關系才准許我進入。
漫天灰塵裏,我嗆得直咳,舉目四望,一片茫然。
“餵!穿白衣服那個,別亂跑!”
一道冷硬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我愣愣回過身。
“你哪個單位的?怎麽不戴安全帽?”
對面的人忽然止住聲。
起重機的轟鳴聲裏,我與晏鳴謙的目光直直對上。
十年不見,原本俊朗的五官愈發深邃,臉頰瘦了點,漆黑的雙眸更加銳利迫人。
我怔怔不知如何言語,晏鳴謙搶先開口道:“溫嶼?”
他眼中看不出絲毫的情緒,淡漠得如同一個陌生人。
“你來這裏幹什麽?怎麽進來的?有相關部門開具的准入證明嗎?”
我被逼問得手足無措,支吾道:“我……我來找你。”
“找我?”
晏鳴謙皺起眉,審視我半晌。
“我和你沒什麽好說的。”
他看了眼腕表,作勢要趕人,我一著急拉住他的手。
“晏鳴謙,真的是很重要的事!請你給我一點時間!”
我緊緊抓著他,掌心並沒有想象中的粗粝感,反而幹燥溫暖,只在中指第一關節上有層被筆磨出的薄繭。
晏鳴謙低頭,目光落在我倆交握的手掌上。
鑒于身邊還有幾個不同單位的人跟著,他很煩躁但也沒多說,從附近工人那裏要了個安全帽扣我頭上。
把鑰匙扔給跟在他身後的年輕人。
“小張,麻煩你跑一趟,把我這個……”
晏鳴謙看我一眼,忽然古怪地笑了一下,繼續道:“把我的老同學安置到原來的簡易房裏去。”
3
我沒看懂他的笑容有何意味。
年輕人給我帶路,好奇地打量我幾眼。
“帥哥,您是晏總工的同學?也學建築的?”
我搖搖頭:“高中同學。”
那人還想再問什麽,被晏鳴謙一個電話催回去了。
我站在簡陋髒汙的簡易板房門口,猶豫半晌才硬著頭皮邁過門檻。
屋內空間狹小,窗戶玻璃漏了個洞,吹進來一層土。
我小心翼翼扔掉桌上放了不知多久的泡面湯,用紙巾將桌椅擦幹淨。
舉目四望,越看越心酸。
如果不是我以權謀私,仗著我爸爸爲學校多次捐款,要求校方徹查。
晏鳴謙也不至于因爲早戀就被開除,更不至于淪落到在這樣艱苦的地方討生活。
他那麽好的成績,本該成爲人中龍鳳的。
我坐了一下午的冷板凳,在涼飕飕的冬日冷風中偷著抹了兩把眼淚。
晏鳴謙終于回來了。
他看見我,挑了挑眉:“還沒走?”
說著摘下安全帽來,掏出濕巾擦了擦臉。
“找我到底什麽事?”
我小聲道:“對不起。”
晏鳴謙動作一頓。
我鼓起勇氣走上前:“我來爲當年舉報你和陸之喬的事道歉,真的很對不起,我沒想到……”
“夠了!”
晏鳴謙臉色難看地打斷我,深邃的眉目格外陰沉。
“溫嶼,這又是你玩的什麽把戲?”
“怎麽,公子哥閑得無聊了,又來在我們這些窮人身上找樂子嗎?”
我急忙擺手。
“不是,你誤會了!我真是來道歉的!”
“不需要。”晏鳴謙拽住我的胳膊推出門去,“看見你就讓人惡心。”
我扒著門框哀求他:“鳴謙,你別這樣,聽我把話說完好不好?”
回應我的是門板重重合上,碰了一鼻子灰。
他把我的書包扔出來,聲音冷厲。
“我不會原諒你,永遠不會。”
4
晏鳴謙打了電話,那個年輕人又來送我出去。
他看我神色低落,便詢問道:“事情沒解決嗎?”
我一愣,差點以爲他知道了我的秘密。
年輕人繼續道:“來找我們晏總工辦事的人可多了,他什麽都能搞定,如果他解決不了,那你這工作一定非常棘手。”
我讪讪的,不好意思說實情,便問:“他是你們這兒的包工頭嗎?”
年輕人睜大眼:“啊?”
他撓了撓頭:“你這說法……不大合適。”
居然連包工頭也沒混上,難怪居住條件那麽差。
我歎了口氣,終究是放心不下,與年輕人告別,又折返回去。
敲了敲門。
“誰?”
晏鳴謙一開門,我立馬擠了進去,搶在他再次趕人之前,我一股腦將背包裏的吃食全掏出來。
“這裏有我出發前現烤的面包與三明治,你不要總吃泡面湊合,對胃不好。”
我轉過身直視他:“附近有餐館嗎?晚上我請你去吃頓好的。”
晏鳴謙神色古怪地看了我一會兒,坐回椅子上,繼續看他的圖紙。
“沒有,我也不想和你一起吃。”
我有些難過,但還是撕開一塊烤面包遞到他嘴邊。
“那你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吧,我記得你高中挺喜歡這個的,明天我去市裏給你多買些。”
晏鳴謙皺眉避開我的手,淡漠道:“不敢,我怕你加瀉藥。”
“什麽?”
我疑惑的表情不知觸犯他哪根神經。
晏鳴謙冷冷看著我,突然開口控訴:“看我可憐,施舍給我幾個面包當早餐,卻在裏面下瀉藥看我出醜。”
“偷拿你家專櫃賣的珠寶放我抽屜裏,轉頭就去找老師汙蔑我偷竊,害我記大過無緣獎學金。”
“溫嶼,你從十幾歲開始,就是一個十足惡劣的人!”
我被他一聲聲的指控直接炸懵,急切道:“我沒有!不是我做的!”
晏鳴謙冷笑:“我親眼看見你將面包和禮盒偷偷塞進我的抽屜裏,敢做不敢當麽?”
他垂了垂眼:“在某種程度上,你還不如陸之喬坦誠。”
再次聽到這個名字,我一瞬間握緊了拳。
“十年了,你爲什麽還忘不了他?”
他眼睛彎起來,帶著惡意:“那你又爲何忘不了我?”
5
是啊,我差點忘了。
當年我暗戀晏鳴謙,爲他要死要活的時候,他早與陸之喬暗通款曲,成了彼此第一個男人。
我至今不明白他們二人是如何勾搭上的。
從高一入學,我就喜歡上了英俊又優秀的晏鳴謙。
但他是尖子生,我成績很差,腦子也笨笨的,什麽都學不明白,根本不敢跟人家搭腔。
雖然我家有錢,我爸爲了把我塞進名校,直接捐款蓋了一座實驗樓。
學校哄著我,同學不敢惹我,但實際上我並沒有幾個真心朋友。
除了陸之喬。
他與我自幼相識,從小玩到大,我的心裏話全都告訴了他。
包括酸酸甜甜不可告人的暗戀。
可沒想到,我說完高考之後就表白,沒幾天,就頻繁看到陸之喬單獨去找晏鳴謙聊天。
一次晚自修後,我又無意中撞見他倆一起走進操場後面的小樹林裏。
再出來,晏鳴謙的肩頭多了幾道抓痕。
而陸之喬,將校服的衣領高高豎起,緊緊捂住了脖子。
我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小孩,一瞬間就明白他們在小樹林裏做了什麽不可見人的勾當。
可我不明白。
爲什麽,我最好的朋友要背叛我?
我郁悶地病了一場,返校後下定決心去找他倆要個說法。
不等高考之後了,我要立刻向晏鳴謙表明心意,讓他在我和陸之喬中間做出選擇。
但沒想到,我去的那麽不巧。
傍晚空蕩幽暗的器材室裏,陸之喬背對著我,站在晏鳴謙對面,雙手緊緊掐住他的肩膀。
而晏鳴謙掌心陷進他的黑發裏,臉貼得極近,似情人竊竊私語,也似深吻纏綿。
我捂住嘴,沒出息地嗚咽了一聲。
驚動了忘情的兩人,晏鳴謙擡眼看到我,眼底濃郁的情緒瞬間轉爲驚愕。
他張了張口,無聲地喊了我的名字。
陸之喬也驚恐地轉過頭來,匆忙推開晏鳴謙,想要跑出來追我,但被晏鳴謙攔下。
他們互相阻止對方靠近我,糾纏得難分難舍。
我的憤怒與心寒沖到極致,扭頭擦著眼淚跑去校長辦公室。
“報告!我要舉報學生早戀!”
這本不是大事,但誰讓我爸與校長是老朋友,還給學校捐贈了實驗樓。
我一句話,兩個人都被從嚴處理。
校方出的公示理由,是晏鳴謙與陸之喬尋釁滋事,校內鬥毆,情節嚴重,勒令退學。
但只有我清楚。
這都是因爲我的一念之私,公報私仇。
我的任性,毀了別人本該璀璨的人生。
6
我是來道歉的,可事情又被我搞砸了。
提到陸之喬之後,晏鳴謙的臉色徹底冷下來。
“時間不早了,我沒有工夫和你耗。”
他把我的零食塞回書包,粗暴地扔給我。
“我送你出工地,之後你愛去哪去哪,愛給誰道歉給誰道歉。”
“我這兒不歡迎你,我也不想再看見你。”
晏鳴謙嗓音冷硬,態度堅決。
前幾日下雨,空氣寒涼,工地的土路一片泥濘。
我小跑著跟在他身後,淺藍的牛仔褲上濺起兩腿濕泥。
“鳴謙,你慢點……”
路上顛簸勞累,我一整天幾乎沒吃東西沒喝水,涼空氣吸進去,胃裏一陣一陣鑽心的痛。
但前方的人完全沒有憐惜的意思。
我咬牙忍了許久,到工地門崗處,晏鳴謙終于停下。
他招手攔下輛出租車,對我道:“走吧,哪來的回哪去。”
“不要,我不走。”
我心髒酸澀得厲害,眼前也一陣陣發黑,最後堅持不住往他身上栽倒過去。
“餵!”
寬闊結實的懷抱緊擁住我,余光裏對方神色陡變。
我小聲地嗚咽一句:“晏鳴謙,我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