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青年如何成爲Rapstar?

音樂先聲 2024-06-27 23:54:06

作者 | 朋朋 編輯 | 範志輝

今年的中文說唱圈,似乎正在被“底層敘事”所統治。

前有諾米麽Lodmemo記錄下阿普的山坡和牛羊,後有河南說唱之神吟誦衰落的工廠和頹圮的鄉村。最近,Asen艾志恒也發行了自己的新專輯《Life After Small Town》,將鏡頭再次對准了自己成長的小鎮,坦誠且赤裸地講述了那裏的故事。

雖然看似是Asen艾志恒趕上了這波風潮,但事實上,他從發誓要“自由地做音樂”開始,《Small Town Kid》、《Small Town Legend》、《NESA》、《Life After Small Town》,始終將小鎮作爲他音樂作品中最核心的意象,大有爲小鎮著書立傳的意味。

那麽,不妨讓我們從《Life After Small Town》談起,看看小鎮究竟意味著什麽?

小鎮是一種風格

Asen艾志恒的小鎮視角,是基于他私人化的個體體驗。

在新專輯《Life After Small Town》中,Asen艾志恒以“成名”爲界設立了兩個時空。一個時空屬于當下,他是聚光燈下的“小鎮傳奇”,享受著鮮花與關注,爲了名氣惱火,diss外界的質疑;另一個時空屬于回憶,他是城市化進程中失語的“小鎮孩子”,他與朋友們徘徊于學校和網吧,默默地咽下生活的悲憫與無奈。

Asen艾志恒成爲一個“樞紐”,溝通起了兩個彼此對立卻又一以貫之的時空。在《Life After Small Town》的概念下,按照歌曲的順序編排形成“當下—過去—回到當下”的完整故事脈絡。

他親身經曆著身份的進化,這種私人化的體驗無法複制,自然也使得Asen艾志恒的說唱自成一派、真摯走心,“難得的敘事風格,聽完一首歌,像看了一部電影,很有畫面感。”

從《Intro》到《哈格砸Freestyle》的前六首歌是第一個章節,講述的是“當下”。作爲時下說唱圈炙手可熱的新星,Asen艾志恒依然選擇用flex式的說唱來講述當下的生活,如在《Intro》中的“我經曆過了摸爬滾打現在快要起飛”,抑或是《看不到你》中的”我數到我新賺的racks”。

然而,聽到《焦慮Pt.2/膨脹》時你會發現“反思”才是這個篇章的重頭戲。此時的焦慮已經不再是《Small Town Legend》那張專輯中的《焦慮》,那時他焦慮的還是不如意的生活、無處施展的才華以及迷茫的創作。此時的焦慮則更加複雜,是市場與自我的前後拉扯,是金錢與創作的左右互博。

與此同時,Asen艾志恒也在這一章節中嘗試了非常多元的曲風。如《藍色的夢》講述了一段夢境,由付思遙、Peauck Chan、ATM Hanson 聯合制作編曲,以鋼琴音色爲主,配上迷幻風格的旋律,娓娓道來一段如幻似真的夢境;而《哈格砸Freestyle》則回歸boombap、trap的強勁節奏,“哈格砸”是恩施土話中的贊歎詞,帶勁兒又狂妄。

從《有沒錢》到《唯唯》則是這張專輯的第二個章節,屬于“回憶”。雖然關于小鎮的melody rap似乎一直是Asen艾志恒的舒適區,但這一次的制作顯然更加細膩和高級,少了許多他擅長的auto-tune,取而代之的是讓人耳目一新的beat。

這其中最能凸顯Asen艾志恒創作功底的當屬《小鎮的孩子》。Asen艾志恒的處理非常巧妙,三段verse凝練了小鎮青年的群像,他的人聲在這首歌中顯得冷靜而克制,但卻能用無力感和壓抑攻陷聽者。

最後兩首歌《Home Sweet Home》、《Celebrate》是第三個章節,此時又“回到當下”。這兩首歌都大篇幅地采樣blues風格的吟唱作爲整張專輯的總結,像是看罷了一場關于小鎮的音樂劇,留下一個意味隽永的謝幕。

“小鎮是我的過去也是我的所有。”Asen艾志恒無疑正在身體力行著這句歌詞,“小鎮奇迹”這些符號也深深烙印到了創作裏,對于小鎮的鄉愁和回望讓他的創作能力一直在進化。

對比前幾張專輯,這張《Life After Small Town》的概念體現了優秀創作者的敏銳洞察,不再比狠比炸,更偏向于敘事性和議論性,制作更加細膩,探討了包含校園暴力、撈女、原生家庭等等很多社會性問題,所以聽這張新專需要有點耐心。

小鎮是一種處境

如果說在此前的作品中,小鎮只是Asen艾志恒旋律說唱中的背景板,那麽在這張專輯中,小鎮已經成爲他作品中人物命運恒定的基調。小鎮不僅掣肘著這些年輕人的肉身,也爲他們的精神帶來了不安與枷鎖。

在《Life After Small Town》中,Asen艾志恒通過《有沒錢》、《小鎮的孩子》、《唯唯》完成了自己的“小鎮三部曲”。

三首歌,三個小鎮青年,三段人生,Asen、無名的兄弟和女生唯唯三人因一次校園中的“卡錢”而産生了更深的羁絆,共同厮混過了青春期,卻在青春期後迅速滑向了迥異的人生方向。

Asen成爲了一名說唱歌手,無名的兄弟因網賭而毀掉了人生,唯唯成爲迷失在城市中的撈女,失意之後只能匆匆孕育下一代。三人呈現出小鎮青年的生活形態,也反映出小鎮在時代浪潮下的巨變,商品經濟悄然卻迅速地滲透進中國最基層社會的縫隙,小鎮青年們做起了美夢,夢到名利,夢到金錢,夢到階級躍遷。

于是,他們懷揣著美夢,奔赴大城市,嘗試融入大城市,但又在現實中感受到內心的坍塌,以及卡在城市與小鎮之間的進退兩難。

事實上,通過設置三個角色來白描一個時代的創作手法實際上常見于恢弘的文藝作品中,例如金宇澄《繁花》中的滬生、阿寶和小毛,還有《大江大河》中的宋運輝、雷東寶和楊巡。Asen艾志恒卻以極強的敘事能力,將這種手法運用于說唱音樂中。

然而,相較于恢弘的文藝作品,“小鎮三部曲”則更殘酷。在虛構的故事中,人物角色尚能與時代一較高下,而以現實生活爲底色的說唱中,人物角色只能被時代裹挾著,默默咽下生活的辛酸與無奈。

“這張其實更冷靜,更成熟,我雖然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命運,但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就像如果你睡在垃圾堆,就別再餵我喝心靈雞湯。當下的社會環境不是通過自己努力就可以改變的。”Asen艾志恒在談及自己的創作感悟時說,“我不會通過專輯去表達自己的某種觀點,只是想通過和大家分享他這幾年的事,讓大家自己去感悟。”

作爲小鎮青年中的幸運兒,Asen艾志恒在歌曲中的冷靜與成熟,確實恰如其分。多一份表達,就顯得像是精英主義的審視與批判;少一分講述,就顯得像是叛逃者不夠真誠的臆想。他將自身楔進小鎮和都市的分割線中,講述得真誠、赤裸、鮮活。

正如一位網友所說,其實北上廣深只占全國面積的0.33%,加上新一線城市,也只是占了全國面積的3%。在剩下的97%的土地上,有著約300個地級市、3000個縣城、40000個小鎮和66萬個村莊,全國約84%的人在這裏消費、生長。

許多說唱歌手都在唱著縣城、鄉村和小鎮,但他們的故事中都帶著個人敘事的特質,像馬思唯唱的郫縣中有一環路和東大街,諾米麽的美姑縣中有山坡和牛羊。但Asen艾志恒與他們都不同,他對小鎮的地理環境不著筆墨,將小鎮唱成了一種更普遍的情感體驗。

當越來越多的人說起他們也來自小鎮,Asen艾志恒已然將小鎮敘事這一議題從私人敘事升華成時代敘事。

小鎮青年也能成爲Rap Star

在Asen艾志恒《NESA紀錄片》中有個讓人印象深刻的鏡頭。他帶著紀錄片的團隊來到他在廈門做音樂時住過的出租屋,女友看到以後忍不住感歎了一句“你這個太像災後重建房”。

一窮二白的小鎮青年,災後重建房般的出租屋,反而讓Asen艾志恒的說唱生涯有了一股子破釜沉舟的韌勁兒,因爲他已經除了“我就是覺得我自己行”的信念感以外,一無所有。

後來,他從這間出租屋出走,來到成都,加入Digi Ghetto。終于,小鎮青年多年孤勇終于熬出了頭,Digi Ghetto火了,Asen艾志恒也火了。

2022年,Asen艾志恒與Believe Music合作發行了音樂生涯中的裏程碑式的專輯《NESA》。這是他名字Asen的反面,“有種在鏡子裏審視自己的感覺”。這張專輯上線不到五分鍾,評論便突破了999+,飙升榜Top10中他一人獨占五席。

後來,《土黑娃》、《寫不來情歌》、《燕子》等大熱作品席卷了互聯網,小鎮青年成爲名副其實的Rap Star。

作爲近年來成都首屈一指的說唱團體,Digi Ghetto的演出場場爆滿。在發行新專輯《Life After Small Town》的同期,Asen艾志恒剛剛與Digi Ghetto完成台北的專場演出。現場的反響頗爲熱烈,海峽對岸的青年也在爲大陸的說唱而狂熱,中文說唱正在將自身的影響力擴展到海外。

七年前,《中國有嘻哈》橫空出世,讓中國觀衆見識到了說唱這一舶來品文化的野生與饑渴;七年後,在平台音綜、說唱廠牌、音樂節等多方力量助推下,中文說唱已然完成從小衆到大衆的進擊,開啓中文說唱的本土化敘事。

在專輯《Life After Small Town》中,Asen艾志恒借唯唯之口問出了一句:“你生在這種破地方,有啥好驕傲的?”

答案不言而喻,小鎮這個“破地方”正在成爲中文說唱的一個標簽。Asen艾志恒在這種驕傲中不斷精進著說唱技巧,找到了屬于自己的說唱語言和表達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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