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總在世俗中荒蕪

人之情長 2024-07-04 09:21:51

1.

司徒燕和諸葛勇是我們班上男生女生裏唯一複姓的,偏偏他倆走到了一起。畢業那天大家含淚道別,看著他們手拉手走出校門,上了等在門口的司徒家的車,心裏說不出的羨慕。我深愛的初戀男友古強終究是聽了他媽媽的話,回老家城管局端起了鐵飯碗。而我闖蕩到深圳進了一家私立學校當教師。

司徒燕是土生土長的武漢人,諸葛勇是河南人,諸葛勇說家裏有三個兒子,父母身邊少他一個不要緊,而司徒燕卻是獨生女,他必須守在她的身邊。所以司徒燕在政府機關工作的父母欣然接受了這個門不當戶不對的外地女婿。女家買房買車,還幫他們小夫妻辦起公司。結婚之前,司徒燕的父母突然提出:男方不如入贅司徒家,成爲實實在在的一家人,那樣他們名下的財産也能放心地交給他去管理。

于是他成了她家的上門女婿。諸葛勇毅然入贅的行爲在同學中間引起了轟動,好長時間他都沒有參加我們的聚會,因爲總有些人不懷好意地取笑他的身份。最後,司徒燕和諸葛勇逐漸淡出我們的視線。

直到2015年春節,司徒燕領著一個洋娃娃般美麗憂郁的女孩,突然來到深圳。我去機場接她,一見面,我就被她消瘦憔悴的樣子嚇到了!十年前司徒燕一直是同學們心目中的校花,想不到結婚十年,風姿全無。我一路加油,只想快快到家,問問這個多年前親密無間的閨蜜發生了什麽事情,令她如此不快樂。

2.

大學畢業五年之後我嫁給了同校的數學教師秦海,生下兒子,日子過得平平淡淡。每天一早起來給兒子穿衣服,買早點,秦海負責送到幼兒園,然後夫妻兩個一起去學校辦公,下班再一起開車回家。婆婆在這裏住過幾年,彼此雖然沒有大的矛盾,卻也是不冷不熱。雖是農村普通老太太,卻心氣甚高,一生至高成就是生了個考上研究生的兒子,她一直看不上我,認爲我學曆低,沒追求,配不上已經榮升副校長的丈夫。經過一次次冷戰,秦海終于勸他媽回了老家,兒子在他心目中比所有人都重要,而我母憑子貴,得以重新過上一家三口安樂簡單的日子。

司徒燕的到來除了我很意外,秦海也覺得驚奇,他聽說過我所描述的司徒燕,那是人之嬌女,不但出身富貴而且美貌如花,絕不會和眼前這個一身名牌卻憂郁淒惶的女人扯在一起。

3.

我們一邊哄孩子睡覺一邊閑聊,才知道司徒燕和諸葛勇的婚姻早已名存實亡。和司徒燕一家住在一起的諸葛勇起初是幸福的,他一畢業就過上了從前做夢都沒想過的幸福日子,讓曾經緊衣縮食度過大學時期的他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他拼命工作,將業務範圍不斷擴大,在嶽父母龐大的社會關系網關照下,公司年營業額很快達到千萬,不到幾年的功夫,有了別墅,有了連鎖店,甚至,他開始謀劃著在河南老家買地開辦自己的農莊,以諸葛家的名義辦一個小學。

也就是這樣的一個想法,激起了司徒燕父母的反對,他們認爲諸葛勇是上門女婿,不能私自決定司徒家的財産和資金去向,他們容忍諸葛勇爲老家的父母建房,每個月給足額的養老費用,但是買地建校這麽大的投資他們堅決反對,說即使投資也應該以司徒家的名義。

在爭吵之中,司徒燕做慣了領導的母親口不擇言:“你別忘了,你是入贅我家來的上門女婿,沒有我們當初給你的資本,你哪裏有資格坐在這裏和我討價還價?”

諸葛勇的最後一層尊嚴被徹底踐踏,丈母娘的話揭露了他在嶽父母心目中原本卑微的真相,他冷冷地說:“我要離婚!我要分得我份內的財産。”

司徒燕哭著阻止了母親歇斯底裏的責罵,拉著丈夫離開,問他:“你是一時生氣對嗎?我們還有女兒,我做錯了什麽,你要和我離婚?”

諸葛勇默默坐在路邊石凳上,低聲說:“你沒錯,可是我必須離婚,我不要做一個永遠被人嘲笑奚落的上門女婿!我賺再多的錢,事業再成功,都是在你們的陰影下生活,永遠擡不起頭來。哪怕離婚之後我再娶你,只要你肯回到我們老家去生活,再生一個兒子。”

他忘記了,醫生已經說過司徒燕産女的時候因爲意外,子宮受損很難再孕。或者,這只是他離婚心切的一種欺騙,一旦離婚,她又如何保證他一定會娶她?

司徒燕心情複雜地看著他,十幾年來她沒有細想過他的心思。她知道婆婆雖然同意了兒子上門,她每年也會陪著丈夫回河南看望婆家的人,但是婆婆對她生女兒的事還是耿耿于懷,她不止一次撺掇兒子離婚再娶,一定要一個兒子傳遞香火。兒子做上門女婿,孫女姓了司徒,這讓諸葛家在當地擡不起頭,成爲全家族最大的恥辱。

司徒燕的女兒從小就沒有得到諸葛勇家人的承認,他們一直在等待著諸葛勇快速壯大,等到一定的時機就離開這個家庭,重新擁有諸葛家的尊嚴。他的兩個哥哥在老家開起了酒樓酒店,都是諸葛勇暗地裏的資助,諸葛家在十年的時間裏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在鄉裏人眼裏已是望族,家裏進進出出都是一些商人和地方官員,每次諸葛勇回鄉都是地方政府派人接待,迎來送往,十分顯赫。

這樣的他如何還能背著上門女婿的包袱生活下去?他等這一天已經許久。

之後他們分居了半年多,有次她酒醉了,半夜摸去丈夫的住處,剛進門就看到一雙香槟色魚嘴高跟鞋,而他神色緊張地堵住臥室門,一個勁把她往外拖,連夜開車把她送回自己的住處。

司徒燕答應了諸葛勇的要求,分割財産,協議離婚。但在說好去民政局簽字的當天,司徒燕帶著女兒離家出走了。無論他怎麽打電話,她都不接。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裏去,只是不想回去面對那即將發生的悲劇,她害怕看見自己深愛多年的丈夫從此與自己毫不相幹。

司徒燕哭著拉著我的手:“明珠,你說這個世界上還有愛情嗎?你還相信愛情嗎?”

4.

我不知道怎麽回答她,也許當初真是愛過的吧?那青澀的歲月在他的心裏眼裏只有這一個明媚的女子,他曾抱著感冒的她狂奔送去醫院,他曾愛憐地背著扭傷了腳的她爬上了黃山。在一無所有的青春歲月裏,她是他的命。

後來他追逐的東西變了,他曾經的許諾忍讓,也許是因爲愛也許是因爲貧窮,當他從貧窮卑賤的命運中走出來,他就再也不能承受卑微的日子帶來的屈辱。爲了贏得自己的尊嚴,他甯可放棄曾恩深似海的妻子和親生的骨肉。他在乎親人的每一句話,沒有兒子再多的錢也是給了外人繼承,所以他一定要生兒子。也許他真的打算離婚再娶司徒燕,可是司徒燕已經不能給他生了。他們之間的悲劇已經不可避免。

我默默攬著司徒燕,客廳裏傳來秦海和兒子的打鬧聲,他深愛這個頑皮的兒子,即使兒子爬到他頭上撒尿。婆婆再怎麽不滿意我,卻對這個寶貝孫子百般疼愛。我突然覺得心酸,愛情呢?那些屬于我們的歲月呢,那些在雪花飄飄的夜裏手牽手走到天亮的浪漫和勇氣,從此都沒有了。我們發自內心的渴望著真正的愛情,卻在瑣碎的煙火歲月裏,遇到了最世俗的人,過著最平凡的生活。

5.

三年前我去濟南開一個教育界的學術會時意外遇見過一次初戀古強。在火車站出站的時候,突然人員一陣騷動,小販們推著車四散奔逃,原來是一輛執法車開了過來。一群穿著城管服裝的人沖下來追逐流動小販,一個腆著肚皮的黑胖的男人笨拙地從副駕駛最後一個爬下來,嬉笑著指指點點:“那邊!那邊!快!追上!”

那稍微有點沙啞的聲音如此熟悉,我終于認出來,這個也許是小隊領導的中年男人就是當年那個腼腆正直、充滿激情和夢想的古強。我們相愛兩年,每天一起去上課一起去圖書館,節假日走遍了武漢的大街小巷,那時候的我們沒有想過分離。可是,一畢業他就接到了他母親的電話,爲了這碗城管局的飯放棄了我。

他看見了我,盯了我半晌,臉上的表情很古怪,似笑非笑,欲言又止。看見我臉上鄙夷的表情,終于什麽都沒說,很快收了隊開車離開了。我站在火車站的廣場上,想起剛分手那幾年我對他刻骨的想念,多少次想跑到濟南去看他的沖動,突然好想哭。命運改變了多少人的初衷?

6.

司徒燕和諸葛勇的離婚手續到底辦了沒有我不了解,她沒有電話來,我想打給她卻發現無話可說,離不離都是煎熬。

下班回到家,秦海擇菜做飯,兒子做作業,橘黃的燈下,電視機開著,一切都如此溫暖平靜。每天備課講課,改作業,和學生談話,這樣慢慢過去,一輩子也很快,城市燈火輝煌,車如流水馬如龍,但願相依相伴,白頭到老不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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