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傾絕繼任女皇那天，我被她的弄臣們叫去，跪倒在金殿之下。
他們都知道我的身份低微，只是被關傾絕看上的一介戲子，長得像宮顔的替身之一。
如今關傾絕做了皇帝，勢必要迎回她的白月光，我若還死守癡心，勢必會被困死在這宮牆之中。
更何況……我還被關傾絕哄騙，如今更是有孕在身。
“陛下，甯仙兒來了。”
無數雙戲谑的眼睛看向我，等著看我的笑話。
可我卻期待著他們鬧得再歡些，好讓關傾絕今夜脫不開身。
“來得這樣遲！”
“這可是宮顔小姐回來的大好日子，甯仙兒，你真是罪該萬死。”
“不過是一介低賤的戲子罷了，就算長得再怎麽像宮顔小姐，又怎能比過她半根毫毛。”
我擡起頭，他們口中那位尊貴的宮顔小姐，此時正同關傾絕一起坐在殿上。
金碧輝煌的寶座，華貴無雙的女皇和她的心愛之人，真是般配。
宮顔嫌惡的眼神掃過來，好像在她面前的我是什麽髒東西。
“傾絕，這就是你說的甯仙兒？”
“一個替身而已，不及你半分。”關傾絕喝了口酒，低垂向我的眼神毫無半分情意。
我雖已夢醒，卻依舊如墜冰窟。
關傾絕轉頭望向宮顔，露出我從未見過的溫柔寵溺的神情。
“阿顔，如今我終于身份與你對等，能同你一起賞月了。”
宮顔眼中淚水盈盈，臉龐飛上幾抹紅霞：“傾絕，我等你赴約已經五年了。”
如此深情，仿若大婚之夜的溫軟情話。
而我潦倒地跪在她們腳下，像個落魄的孤魂野鬼。
宮顔嬌羞地靠在關傾絕懷裏，“傾絕，今後我們兩個能一直在一起了！”
關傾絕含笑點頭，眼中的余光掃過我。
“你想怎麽處置她？”關傾絕輕飄飄地將我的處置權交給了她的愛人。
宮顔聞言露出刻毒的笑，默許那些不懷好意的人靠近我。
關傾絕仿佛看不見我一般，目光裏只能裝得下宮顔。
我知道，她騙我時就是這樣。
2
我知道關傾絕對我毫無愛意，只是那時她見不到宮顔，對我投入了幾絲興趣。
而我自小孤苦伶仃，遇上她便難以自抑，將自己的一切都獻給了她。
甚至爲了幫她拉攏人心，委身將清白給了旁人。
只是沒想到她的愛消散得如此之快，在得到宮顔的那一刻，她對我的感情就只剩下了冰冷和嫌惡。
幸好還有抽身離開的余地，我也尚未顯懷，如今正好是離開的時候。
貪官佞臣們端著酒杯向我走來，我借著他們的手，喝下一杯杯濃烈的美酒。
我笑著對關傾絕說：“祝陛下與心愛之人永結同心。”
關傾絕皺皺眉，並未說些什麽。
但宮顔卻立馬拉下臉來，看我的目光再也掩不住恨意。
宮顔恨我。她恨這幾年陪在關傾絕身邊的人是我，我是她和關傾絕美好故事裏的一個汙點。
她按捺不住怒火，一步步走下台階來，揚手給了我一巴掌。
“誰要你的祝福？不知羞恥的東西！”
她又扇了我幾巴掌，毫不客氣。
我的臉頰迅速腫痛起來，眼前一陣陣發暈。
之前喝下的酒也在胃裏作痛，我知道在他們眼裏，我已經面無人色，慘白得像一張紙。
我忍著劇痛跪倒在宮顔腳邊，而關傾絕坐在殿上，毫無波動地看著宮顔對我施虐。
群臣譏笑著，看著我支撐不住，橫臥在地，只任由他們肆意地嘲笑著我。
風言風語一向傳得快，或許今晚便能在京城裏聽到議論我的閑話。
宮顔捏了捏自己有些微微發紅的手，步履輕快地走回關傾絕身邊。
“傾絕，她怎麽這麽不知好歹？我替你好好地教訓了她，你開心不開心？”
關傾絕把她攬入懷中安慰，幫她揉著手指。
“阿顔，你身體不好，別累著你。”
關傾絕深沉的眼神落在我身上，透著陰郁和莫名的煩躁。
她一揮手：“來人把她帶下去，別礙了阿顔的眼。”
于是下人把我拽起來，我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看見的只有關傾絕冰冷的雙眼。
3
下人把我扔進了柴房，禦醫匆匆看過幾眼後，說我暫時死不了。
于是便沒人再管我，任由我獨自躺在冰冷的地上。
曾對我表露過好感的侍郎之女方墨冉，想盡辦法打聽到我的下落，帶了藥偷偷找來。
她說現在宮人們都沉醉在盛大的宴會裏，關傾絕和宮顔旁若無人地互訴衷腸。
現在防衛薄弱，大可乘機逃出去。
“仙兒，我給你找了一個死囚，與你身形相似。”
方墨冉握住我的手，“等出了京城，你就自由了。”
我不知如何道謝，只得苦笑道：“墨冉，辛苦你爲我著想了。”
她心疼道：“仙兒，再不要爲關傾絕付出了！”
“這個沒有心的女人，要不是你爲她拉攏大皇子，她怎麽能這麽快肅清政敵！”
“別說了，墨冉。”我歎氣。
“過去是我被她蒙蔽了雙眼，今後聽你的，我會走得遠遠的。”
我拿出懷裏藏得仔細的小布包，裏面是曾經關傾絕討我開心，送我的銀兩首飾。
這些東西換成盤纏，今後省吃儉用，也夠過完余生了。
“仙兒，我給你帶了盤纏，這些加起來，准夠你安安穩穩地在故鄉住著了。”
方墨冉拿出一個香囊，裏面裝滿了黃金。
“你說過的，最喜歡江南小鎮。關傾絕不記得，我可都替你記住了！以後我會來看你的。”
“……墨冉，真是多謝你了。”我心中湧起一股暖意，握緊手裏的藥瓶，幾欲落淚。
當年我流落風塵，在酒樓賣唱時，方墨冉對我一見傾心，甚至不顧父母阻攔，贖我出去。
我們情誼深厚，只是我對她感激頗多，卻並無情愛之意。
真正落魄之際，才能看清一個人是否真的愛著自己。
我被關到深夜，才被從柴房裏放出來。
宮裏早就開始流傳我被關傾絕抛棄了的消息，我明裏暗裏受到許多人的譏諷。
他們都等著看我的笑話，看我狗急跳牆，在宮裏鬧得不可開交。
但我冷靜極了。
我記著方墨冉對我的叮囑，回到冷清的房間後，跟著暗中等候的侍衛離開了這座宮城。
此時月圓花好，正是關傾絕和宮顔重逢的大好日子。
我決定永遠地離開她，再不相見。
4
戲子甯仙兒在宮中羞憤自缢的消息傳遍京城後，我易了容，回到了出生的那座江南小鎮。
自由令我神清氣爽。二十年來，我一直夢想著回到這裏，安安靜靜地聽水觀雲。
方墨冉叮囑過，我身體虧空，目前落胎，風險太大。按著方子調養一月後，探脈再談。
以前跟在關傾絕身邊，她占有欲極強，就算是踏出房門一步都不行。
而現在我晨起讀書，茶樓品茶，擺渡夜遊，好不自在。
我雖是個戲子，但也願讀些感興趣的讀本，縱情歡樂。
曾經關傾絕不喜我讀書，板著臉燒毀了我的珍藏，現如今，我把那些書按著記憶，重新搜羅了起來。
茶樓裏讀書的淡顔女子少見，不少人曾朝我搭話聊些詩書，男女都有。
“小姐，看您讀這戲文頗久，我也愛看這段呢！”
旁邊一位青衣少女驚喜地看向我，一臉遇上知己的喜悅。
我也微微露出笑容，“是嗎？小姐也喜愛這折戲呀。”
但我沒想到的是，這才半月不到，我便倒黴地正巧碰見了微服私訪的關傾絕。
當然，她身旁還陪著宮顔。
我不欲與她們有交集，剛打算躲過去，宮顔一擡頭，便瞧見了我的身影。
“傾絕，那個人的身形好像甯仙兒呀！”
宮顔簡直蠢得令人發指，耀武揚威地指著我對關傾絕說。
“別亂說，她已經死了。”
關傾絕一聽到我的名字，臉色瞬間陰沉了幾個度，明豔的五官都鋒利起來。
關傾絕看向宮顔指的方向，看到我的那刻眼神錯愕了幾分。
然而她看清了我易容後陌生的容貌，冰霜再度布滿了她美麗精致的臉龐。
“你是誰？”微服私訪的女帝毫不客氣地問我。
我不願多說，低頭沖她行了個禮，想趕緊離開這裏。
關傾絕眉頭一皺，拉住我的手腕。
我大驚失色，衣袖下手腕沒了遮擋，露出一顆紅痣。
那是我即便易容，也難以欺騙關傾絕的，致命弱點。
我下意識地擡眼，對上了她的目光······
5
“好啊……甯仙兒。”關傾絕把我狠狠拉入懷中。
“你居然敢騙我，還膽大包天地離開我這麽久？”
我冷笑，在她眼中，我應該還是那個非她不可、爲她一切都可以舍棄的癡情女人。
我用力地甩開她的手，與她保持距離。
“我認識你嗎？光天化日之下提那個名字，這不算侮辱我嗎？”
她不可置信地盯著我，仿佛第一次認識我。
我猜她肯定想不到，曾經愛她愛得無法自拔的女人，居然像陌生人般不客氣。
畢竟我曾經殷勤地跟在她身邊，“傾絕姐姐”“傾絕姐姐”地叫了五年。
她覺得我爲了她放棄了一切，又怎麽舍得離開她呢？
她陰沉著臉色，牙縫裏擠出一句話：
“甯仙兒，你爲了讓我回心轉意，居然這麽不要臉，偷偷跑去外面勾引別的女人。”
我被她的自戀和傲慢深深地震驚了，不由得甩了她一個白眼，往後退了幾步。
“小姐，我真的不認識你。”我真誠地看著關傾絕。
旁邊的青衣少女意識到來者不善，仗義地擋在我的面前。
“你們想對她做什麽？”她義正辭嚴地對關傾絕說，“光天化日之下，還有沒有王法？她都說不認識你們了！”
我對青衣少女投以感激的目光，她對我微微一笑。
“多謝。”我輕聲答謝她。
關傾絕臉都黑了：“你！”
她看向我和青衣少女的眼神裏充滿了怒火。
宮顔終于看出事態，臉色甚是難看。
她指著青衣少女道：“你在胡說什麽？只是我認錯了人而已。”
宮顔轉頭挽起關傾絕的手，嬌嬌軟軟地對她說：“傾絕，看來是我認錯了，我們走吧。”
關傾絕沒回應她，只是自顧自地盯著我。
宮顔臉色更差了，拉了拉關絕：“傾絕，走吧！我們認錯人了！”
“不會是看上人家了吧！”茶樓裏有人膽大，大聲道。
“這兩位小姐可是經常來茶樓讀書的，你們想幹什麽？強搶民女？”
我攔住了還想說些什麽的青衣女子，心平氣和地開口：“很抱歉，我並不認識你們，不管你們想幹什麽，請回吧。”
我的聲音不大，但此時也算是一石激起千層浪。
“搭話這麽沒禮貌，真是不像話！”
“現在的貴族都囂張跋扈到這種地步了？看見漂亮姑娘就上手上腳？”
果然民間還是好人多。我輕呼一口氣。
宮顔怨毒地盯著我，抱緊關傾絕的手臂，再度撒嬌道：“傾絕，真的認錯人了，我們走吧！”
而關傾絕對她的央求毫無反應，神色複雜地、直勾勾地盯著我。
她那張精致面孔透著冷酷的意味，似乎是想把我生吞活剝了。
6
我在衆人的保護中，看著關傾絕和宮顔離開茶樓。
“小姐，真是謝謝你。”我彎腰同青衣少女道謝，“我叫阿仙，敢問小姐芳名？”
青衣少女淺笑，“我叫林雁。阿仙，爲何那些人纏著你？”
我苦笑，“林姑娘，我曾經被身居高位者糾纏了許久，好不容易才逃了出來。”
“如今算是重獲自由，但偶爾也會被故人找上門來。”
林雁心疼而同情地看著我，“阿仙，你受苦了。”
我看著她潸然欲泣的眼睛，只感覺心中一片明悟。
關傾絕，你看，遇上的人除你以外，都會心疼我。
從前跟著關傾絕的時候，我小心翼翼地，生怕觸怒了她，要是惹她不開心就會很久不理我。
就算是那次她讓我拉攏大皇子，一夜過後，她也是用惡心的眼神看著我，之後十天，我沒再見過她。
回過神，我自掏腰包請了林雁一桌茶點，還將那本戲折子、一支銀簪子一起作爲謝禮送給了她。
臨別之際，林雁挽住我的手：“阿仙，以後我們還有機會再見嗎？”
我微微一笑：“林姑娘，我若還在這座城，一定會來茶樓，一定會來找你。”
她看著我，也露出笑容：“好！阿仙，說好的，等我看完這本戲，再找你探討。”
別了林雁，我匆匆回家收拾包袱。
這裏被關傾絕發現了，不宜久留。
雖然我喜歡故鄉的美景，但一想到關傾絕也在這兒，頓時心裏就像墜了塊巨石，只感到不安。
我決定趁白日還長，離開這裏。
去更遠處也好，總之遠離關傾絕，越遠越好。
好在東西不多，我很快便收拾妥當，推開門便走了出去，准備出城。
自從出了宮，我過得前所未有的暢快，曾經想做的事都能肆意地嘗試，好不輕松。
不用再受關傾絕的冷眼，不用忍受宮顔的怨恨，一切都只是爲了自己開心。
在小城裏遇到各種各樣的好人，偶爾方墨冉還會來探望我。
我後知後覺地發現，除了離開了關傾絕，我的人生竟能過得如此寬廣。
我大概是輕松下來後便松懈了精神，全然忘記了關傾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她曾經爲了得到我，巧言令色，無所不用其極。得到了就毫不珍惜，冷血自私。
以至于我從來沒想過，她會在江山美人都在懷裏的時候，還會想著我這個便宜買到的戲子。
7
我往方墨冉此前買的別院走，想著至少給她留下一封書信，以免她到時候找不到我著急。
我跨進房門，方家別院裏異常的安靜，但我沒有多想，打算把信放好便離開。
我拿著書信，一掃桌面，上面早已有張筆迹匆忙的紙條。
方墨冉留給我的？
我一看，上頭寫著：“仙兒，事情緊急，你快離開別院，早日離開鎮子！”
我瞳孔驟縮，大門處傳來落鎖的聲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