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美術出版社的《三國演義》連環畫繪畫精美，風格統一，規模宏大，凝聚了衆多海派大師的心血，60多年來一直廣受大衆歡迎，如今，在各大新華書店仍占有一席之地。

小歪有意做個系列，把這套三國一冊冊掰開來說道說道。

今天先說說《桃園結義》，它于1957年出版，是整套書的第一冊龍頭書。

繪畫者徐正平、徐宏達，都是大師，他們兢兢業業的創作態度，爲整套書起了一個好頭。

《桃園結義》封面，繪畫者劉錫永、徐正平

封面由劉錫永、徐正平繪制，前後景的虛實變化，主體構圖，劉關張的情態動作，整體的古樸設色，都令人印象深刻。

由于篇幅較長，我分幾個篇章來評說。

故事開篇，東漢末年，權奸當道，皇帝無腦，百姓受苦。

好多連環畫都是此基調開頭，這樣才能反映封建制度殘酷又可惡。

枯樹昏鴉，黑白對角線構圖，引導線指向黑暗，象征著百姓的未來暗無天日。

百姓苦，也有人爲他們做主，那就是張角三兄弟，他們宣傳太平教，信奉黃帝、老子之術，以符水救人，吸引了不少難民，拉扯起聲勢浩大的黃巾軍。

黃巾軍以戴黃巾爲標志，頭目用的頭帶，小兵用的頭套。

兩位畫家是合作密切的搭檔，繪畫的人物線條娴熟自然，對于透視也有較深的理解。

本書中有不少這樣宏大的戰場畫面，近實後虛，近大遠小，構圖也不拘一格，讀起來氛圍感十足。

黃巾軍起義，讓幽州太守劉焉很頭疼，于是張榜招募兵馬。

榜文行至涿縣（現河北省涿州市），引出一位英雄來。

劉備隆重登場，演義說他“織席販履”，畫面中他入得城來，正挑著草鞋草席。劉備身材壯實，氣度不凡，不像普通的莊稼漢。（身後一個騎驢人出城）

劉備一聲歎息，身後黑色大漢道“大丈夫不爲國出力，在此唉聲歎氣！”

我們都認識，他就是張飛，身長八尺，豹頭環眼，一襲黑衣，在人群中格外顯眼。

英雄識英雄，劉備和張飛相視第一眼都對上了，彼此知道對方不簡單，是主角。

張飛自我介紹一番，說明自己愛結交天下豪傑。雖然是賣豬肉的，看這寬袍大袖的裝束不像拿殺豬刀的。劉備的眼神淩厲睥睨，張飛又問他何故歎氣。

二人出城邊走邊聊，此刻騎驢人已走遠，與劉備出場那幅呼應上。

劉備感歎自己身爲皇室宗親，卻無力施展抱負。演義沒提，三國志說劉備是24歲出道征討黃巾，此刻劉備年紀就與如今的大學畢業生相仿。

兩人坐坐談談，劉備恨自己有心無力，張飛豪爽道：“俺頗有家資！”

劉備大喜，他沒料到這個合夥人不僅有資金，更有極爲罕見的強大武力。

二人正聊得投機，一個紅臉大漢也進店來，引起劉張二人的注意。

此人棗紅臉、丹鳳眼、臥蠶眉，劉備見他相貌不凡，請他一起坐下吃喝，反正都是張飛請客。

人生的機遇，很大程度始于外貌，如關羽長得賊眉鼠目，再有武勇也會錯過劉備的船。

關羽後來得到曹操垂青，也因他外貌出衆，斬華雄前曹操曾說：“此人容貌不俗，華雄安知他是馬弓手？”

此人就是後來封神的關羽關雲長，他因打死惡霸避難來此，劉備見他是位豪傑，非常敬佩，也說了自己志向，三人聊得歡暢。小二很高興，他見證了三位大神曆史性的會晤。

三人越聊越投機，張飛勸不如去我莊上盡情謀劃。他們邁著輕快的步子出發，這時候枯樹之下有新苗長起來，前進之路柳枝拂面，春意盎然，滿溢著相逢知音的歡喜。

張飛家後院桃花正盛開，老張提議，既然這麽投緣，我們不如走個流程結拜成兄弟。

于是他們准備一番，次日結拜起來。有些情意，根本不需要太多時間鋪墊，說拜就拜，說結就結。

這一幅細致動人，人物姿態表情都很傳神，周圍桃花盛放，場景詩意動人，想到30年後的悲劇，他們基本做到了忠于彼此，同生共死。

俗語說：“甯學桃園三結義，不學瓦崗一爐香”。說的就是結義的正反面典型。

張飛開派對請三百人一起痛飲。

這三個商販放棄了草鞋、棗子、豬肉小生意，打開格局，組織隊伍，做起大事來。

正在打武器呢，門外有人送馬來。劉備出門就得著兩個頂級猛將，還有送馬的，真是如有神助。

打造寶劍的鐵匠肌肉健碩，全神貫注，姿勢都是經過畫家仔細研究的。

不久，涿縣鐵匠打出了三件神兵，三兄弟一人一件。其中關羽的青龍偃月刀最重，足有82斤，比魯智深的水磨禅杖還重，後來顔良、華雄很可能是直接被砸死的。

劉備創業團隊開始，率鄉勇出發。

觀文如山不喜平，連環畫也是這樣，單純交待隊伍行路就很單調，請看畫家設置的趣味點，其他人的視線也自然移到他身上，增加了真實親切感。

這個篇章戰場武戲特多。黃巾軍來襲，劉焉派劉備出戰，兩軍對圓，左關羽，右張飛，迎面的是程遠志隊伍。

高位遠景，畫面簡約有氣勢，美中不足地面細節全無，導致人物浮空不著力。

三爺的第一個經驗包，上來送死的副將有名字，我沒記住。

張飛輕輕一下就把他刺倒，遠處程遠志趕來。

本篇的大量戰場動態表現極佳，看官可以細細揣摩，在當代原創連環畫中，許多畫師的動作設計構圖都參考了這本書。

關羽一刀殺了程遠志，甚至沒有給關羽大特寫。我們循著張飛的目光能發現這一幕，顯然關張還沒出力。

畫家們自然是沒有去東漢末年看打仗，他們根據自己多年的人物馬匹動作觀察思考，想象出來這一系列的戰場情景。

第一次是防禦戰，領500兵戰勝來襲的程遠志。隨即劉備接到第二個任務，馳援青州解圍，隨行共5000兵。

馬匹的動態優美，每一幅畫的布局結構細節差異都不少，耐讀耐看，這也是50年代刀馬連環畫的魅力所在。

劉備見賊兵勢大，使用了一個基礎計謀：兵分三路，一路主戰吸引敵軍注意，兩路埋伏，待主戰一路詐敗引來敵軍深入，兩路包抄，可獲大勝。

黃巾軍不懂兵法，深入包圍圈，誰能擋得住關羽張飛的伏擊呢？

關張毫不費力開出一條道，按辔徐行，劉備還在後方瘋狂砍殺。

在這些早期的武戲中，我們能看到劉備活躍而英勇的一面。

劉備見幽州事了，去幫助自己的老師盧植，劉備少年時曾在他門下學習。白馬將軍公孫瓒也是劉備的同學，所以他們關系很好。

盧植這邊壓力不大，但朱隽、皇甫嵩在颍川（今河南省禹州市）對付張梁、張寶，需要支援，于是劉備軍繼續奔波。

張梁、張寶兄弟無謀，中了朱隽的火攻之計，敗軍遭遇曹操。

曹操出場，身長七尺，細眼長須，他的隊伍打著紅旗，攔住黃巾軍去路。

曹操已經是騎都尉官職，比劉備勢力大，馬屁股矚目。

劉備見過朱隽、皇甫嵩，他們說：“玄德來得不巧，這邊戰場已結束，二張兄弟估計去投奔張角了，你還是回去幫助盧植吧。”

原著設計這段讓劉備白跑一趟，就是爲了自然地引出曹操。

沒想到遇到了盧植的囚車。

原來盧植沒有行賄，得罪了太監，找了個借口拿他問罪。

張飛見朝廷無道，兩眼圓睜，虎須倒豎，拔刀就要劫囚車。“但見不平事，就有猛張飛。”

這時候如果張飛默默站在一邊，他就不是張飛了。

劉備阻止了張飛的魯莽行爲，這樣劫下來會害了盧植和他們的前途。看著氣沖沖的張飛，我想起了最近熱播國産劇《狂飙》中的安欣，個人的熱血無法左右整個大環境，而劉備更像高啓強，處處有做大哥的風範，懂得隱忍。

盧植的位置被董卓取代，董卓名聲不好，劉備收拾人馬回涿縣。

騎馬過山路，讀者視角被放在了三爺的旁邊，二爺的後面，帶有一絲緊張感真實感。

他們聽到喊殺聲，向山下張望，原來是張角軍隊正追擊董卓軍。

劉備軍出擊，大殺一陣，擊退黃巾軍，救出董卓。

重磅級野心家董卓登場，只是出場有點灰溜溜的，吃了個敗仗。

董卓身軀肥胖，動作僵硬。他看不起出身低微的劉備，當時如果把劉備收買，加上後期得到的呂布，何愁大事不成？此處細節，張飛坐在馬上沒下來，他已經有怒在心中。

張飛哪能接受這種冷落，一片好心被辜負，他又要砍人。如果這次把董卓砍了，演義曆史都要改寫。

張飛這幅特寫鏡頭，是全書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在連環畫中通常是中近遠景設計，極少出現大特寫。畫面對張飛的容貌特征描繪地十分精細，他須發皆張，怒不可遏，有力強化了讀者心中張飛魯莽勇猛的形象。

一起創業以來，三兄弟第一次發生內部危機，張飛絕不願意在這種狂人手下做事，發狠話要散夥。

有趣的是，他們本來是要返鄉，偶然救了董卓後，又改變計劃去投朱隽。（爲了引出曹操、董卓，作者煞費苦心，讓劉備徒勞奔波。）

朱隽欣然接納了他們。

朱隽任劉備爲先鋒，他要面對的是張寶八九萬軍隊。

這裏不再贅述戰鬥過程，劉備沒有很強的力量，這裏畫家給他安排了一個優點——弓法。

他遠遠望到地公將軍張寶的旗號，一箭射中張寶左臂。

皇甫嵩與張梁單挑，這個戰鬥動作被當代很多連環畫作者參考學習。

張角三兄弟已滅，還有殘黨趙弘、韓忠、孫仲據守宛城。劉備攻打，再次展示了他的神射，文本沒有交代，但看遠處身形，這個功勞也是劉備的。

有胡子的孫堅

吳郡人孫堅出場，他來幫助朱隽，書中只給孫堅四幅圖，一個英雄形象很快立起來。

初版《桃園結義》孫堅有胡子，後來再版時考慮到他還年輕，就把胡子給剃了（見下圖）。

無胡子的孫堅

這個視角很有創意，讀者置身孫堅、朱隽對面，一同考慮進軍參謀。

孫堅披堅執銳，身先士卒，斬將立功，悍勇異常，不減17歲當年孤身擊破海盜團的威風。

孫仲也死在劉備之手，劉備騎射水平真不一般，看來雙劍不是他的主武器。

最近兩幅，一個突出劉備騎術，後一個突出劉備射術，靈活多變的構圖，令人眼花缭亂，比起當代原創連環畫動辄平鋪鋪滿畫面要優秀太多。

朱隽回去做他的車騎將軍，孫堅也托了人情，做了別郡司馬，也高興地去了，劉備卻沒有被封賞。

從漢代到明代，乃至現代，人情世故是永恒不變的旋律，劉備那時候還比較楞，路子也少，只好苦苦等待。

難得遇到一個認識的大臣，劉備的委屈被帶到了朝堂之上。

東漢末年，朝政被一群宦官把持，後世稱作“十常侍”。大漢朝政四百年基業，沒少遭遇外戚和閹黨作亂，除不勝除，到了末年，又滋生出這十個邪惡太監。

十常侍也擔心平定黃巾未得封賞的人牢騷多了，會形成不穩定因素，不如給他們做點小官先應付一下。

劉備得了安喜縣縣尉差事，走馬上任。縣最高治安長官對一般人來說不小，對劉備這樣英雄來說，也是屈才。

劉備在縣中以德服人，捕盜後並不虐待罪犯，百姓對他印象很好。

劉關張情誼很好，睡覺都在一起，引用某連友的評價：“張飛喜歡裸睡，關羽喜歡裹睡，劉備喜歡不睡。”

反派督郵登場，此人以官職代替姓名，可見很有代表性，借著整頓吏制索要賄賂，肥厚的眼泡，三下巴，八字眉，八字胡，翹著蘭花指，要多醜惡有多醜惡，但古往今來，這樣的人絡繹不絕，無數英雄在他們面前折腰受辱。

督郵怠慢劉備，雞蛋裏挑骨頭，說他“冒充皇親，虛報功績”。

縣吏點醒劉備：“督郵作威無非是索要賄賂。”劉備很天真：“我與民無犯，哪裏有錢給他？”

督郵把縣吏找去，要他誣告劉備害民。以上整下，都要有人告，才好從中弄權。可是縣吏也是有良知的，不肯配合。

劉備想要見督郵分辨，被拒之門外。

督郵要害劉備的奸計已經路人皆知，百姓求情也遭毒打，張飛得知大怒。

督郵跋扈擾民，氣焰過于囂張，起碼是表裏如一的。後世高明的官員，常懂得黑白手互用，恩威並施，先給個棒子讓你産生壓力，再讓你吃個糖，誰能不乖乖聽話？這樣明目張膽地玩，只能說後台非常硬，常規手段無法制裁他。

常規手段無法制裁，張飛有非常手段，攔路的小卒看似張牙舞爪，實則不堪一擊。

張飛闖入府衙，看督郵要害縣吏，他一把揪住督郵，就像提小雞一樣把他拎起來。

督郵被揪到門外，百姓無不拍手叫好。

三爺拿柳樹枝抽他，抽得督郵殺豬一般叫起來，我沒聽過殺豬叫，但能想象他很痛。

劉備說了好話，饒了他性命。

劉備換了衣服，把官印挂在督郵脖子上，棄官而走，張飛的劍不知從何冒出。

地上散落著許多柳枝，都是剛才用過的工具。

三國志先主傳提到鞭打督郵是劉備做的，三國演義張冠李戴反而突出張飛的豪勇與劉備的仁德，角色特征更爲鮮明。

督郵告狀，劉備遭遇通緝，只好躲在代州劉恢家裏。

漁陽張舉兄弟造反，劉備討滅他們，立功免罪，又幸虧有同學公孫瓒在朝廷說好話，被封別部司馬，平原縣令（平原縣在今天山東省德州市）。

劉備來到平原，有了錢糧兵馬，漸漸積累起勢力，恢複往日的氣象。（完）

《桃園結義》是三國演義開篇故事，主要敘述劉關張結義，平定黃巾之亂，鞭打督郵三個篇章。其中平定黃巾立軍功涉及大量人物、地名，路人讀者恐怕不易理解。

劉備軍來來去去，就是爲了引出曹操、董卓、孫堅三個大人物。

那些黃巾軍實力不濟，成了英雄們的墊腳石，但他們動搖了東漢王朝的統治，地方力量開始打各自的算盤，很快呈現出群雄割據的局面。劉備東征西戰，接觸官場，積累了豐富的經驗，未來他的舞台十分廣闊。

老版書封面照片來源于網絡

曆經60多年，書香長存，感謝徐正平、徐宏達兩位畫家的傾力合作，給我們留下了這麽優秀的連環畫。

原書143幅圖，本文選取其中2/3的篇幅供大家欣賞研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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