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可

大家都還對2023年的上海車展盛況記憶猶新，似乎中國新能源智能網聯汽車的發展，或者說新汽車的進展，給全球汽車結結實實上了一課。但是，去年3月打響的價格戰一直到今天還是沒有任何減緩的迹象，反而是戰況越來越慘烈。有企業甚至宣稱，一統中國汽車江山的三大戰役，已經打完“遼沈戰役”，消滅合資企業的“平津戰役”激戰正酣，不久就將迎來消滅掉自主友商的“渡江戰役”，它的“革命”眼看著就要成功。以這個視角來看，2024年的北京車展似乎將是衆多汽車公司最後的瘋狂。

那麽，這真的是中國汽車産業的成功嗎？顯然不是，相反，這是在上演中國汽車産業劣幣驅逐良幣的戲碼，這是在結下中國汽車産業“內卷”的惡果。“內卷”或“卷”是這兩年大家心有余悸的熱詞。當然，中國汽車業也有人充滿勇氣地表示要“向上卷”，“卷上去”。但要我說，如果是“卷”，那是很難“卷上去”，只能“向下卷”，最終的結果必然良幣被劣幣驅逐。因此，只要是有識之士，都會強烈反對這樣的“卷”或“內卷”。

爲什麽？“卷”、“內卷”，不是個好詞，它的英文是involution，內卷是逆生長，也就是退化，它結出的果可能是惡之花。所以，我們不要錯誤地理解“卷”，以爲不怕“內卷”就是不懼競爭，真正的競爭會導致進化，是evolution，真正的市場經濟的競爭能夠促進evolution，而緊盯著存量的低水平過度競爭是involution。我們不應該involution，我們要evolution。

話雖這麽說，但擁有全球最大汽車市場的中國卻是全世界競爭最激烈的地方，或者更准確的說，那裏是“內卷”最嚴重的地方。或許有人會說中國汽車業的“卷王”有垂直整合的優勢，有技術降本的能力，有跨越邊界的優勢，也在很多方面有了改變。或多說少，我承認這一點，進一步或者說evolution還是存在的，但真正可怕的是包裝在evolution下面的involution，它帶著進化的面紗，甚至帶著新質生産力的面具，結下的卻是倒退的果實。

逆生長，實際上是存量固化下的逆向進化，它靠的是什麽？

首先是惡性低價。一般低價怎麽獲得？如果按照第一性原理的“垂直”和按照一體化原理的“整合”來實現，這就是技術創新降本，這也是無論如何都值得推崇的，特斯拉是其中的楷模。但是，這何其難也。我這兩年通過軒轅之學和世界新汽車技術合作生態展（新汽車CES），了解到越來越多中國優秀供應鏈企業在努力和車企合作，提供這種“垂直”和“整合”的能力。這讓人看到希望。但是，“卷王”不只是這樣的，它更有另外的逆向進化的超低價能力。

這樣的超低價能力，通俗點說，就是以次充好。比如以消費級芯片取代車規級芯片。大家知道現在汽車特別是智能汽車用的芯片越來越多，一兩千片芯片都司空見慣，如果用消費級芯片，那就能省下不少；比如自己垂直整合的核心部件，很多是“偷師”得來，價格顯然大大便宜了，盡管安全標准比不上外部供應商，但大概齊能用，達到個60分，就敢上車了；比如充電樁，其他汽車公司通過供應商安裝，一個1200塊是起碼的，但“卷王”就敢打個對折招標；再比如不合環保規定的種種省錢舉措，這裏我也就不一一舉例了。

這樣的“卷王”可能不止一家，它們這樣“卷”，其他主機廠如果紛紛效仿，那對中國汽車産業來說是不是一場災難？是，但爲什麽它們敢這麽做。這就涉及到逆向進化依靠的第二個關鍵詞，有司不爲。這個關鍵詞我都說不出口，因爲它絕對不應該存在。正常的競爭或者說evolution是建立在法治的框架下，如果無法無天，那麽，結果就是involution。但是，“卷王”就能夠做到。這是“卷王”的能力，但這不是一般友商所能夠學會的。

它爲什麽能夠做到？這樣的“卷王”都是一流的精算師，它能夠算出以次充好發生問題的概率，算出發生問題甚至人命關天善後的費用，從而算出其中巨大的盈利空間。你想想，我們生活的世界，還有那麽多老頭樂，還有那麽多三蹦子，還有那麽多危險的運載工具，但每天也沒有見到多少車毀人亡，所以在“卷王”看來，偶然發生的車毀人亡，完全是在可控範圍之內，而如果是在美國，一起事故導致的天價賠償可能就會要了一個企業的命。

所以，那些社交媒體上紛紛攘攘的車評人，如果有心去拆車，那麽就會發現，“卷王”賣到國內的車和正規出口到歐洲的車，有著本質的不同，特別是一些關鍵部件，完全內外有別。如果說當年有人說日本造的東西一流供國內，二流供歐美，三流供中國的話，那麽“卷王”是完全反過來的。所以，中國的消費者不要以爲自己占了價格戰的所謂便宜，你是要付出代價的，只是僥幸現在還沒有輪到自己而已。

消費者在冒險，這樣的“卷王”更是在冒險。它擁有的“冒險”精神估計是很多友商所不敢也不屑爲之。多少人告訴我，雖然它確有自己一定的技術創新降本能力，但你知道有多少垂直整合的部件是從供應商那裏通過被稱爲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學來的？更有甚者，爲了降成本，甘冒法律風險，采用技術欺騙手段。但是，這又怎樣？當事者還不是能穩坐釣魚台，它憑借著極強的或者超一流的PR和GR能力，憑借著無可匹敵的“水軍”攻擊，憑借著如爹似娘的“有司”協助，還讓世人都覺得它是整個國家汽車之光，你又能奈它何？

痛定思痛，雪崩時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當這樣的“卷王”被極少數的勇敢者舉報時，有多少友商依然還是默不作聲。不要總以爲戰火燒不到自己，不要總以爲顧全大局才是體面，不要總以爲邪不壓正，中國汽車終將爲集體的沉默付出不可承受的代價，因爲當我們一起營造的環境是在鼓勵劣幣驅逐良幣的時候，那麽良幣是沒有任何反抗之力的，而沒有道德底線的劣幣恐怕將是無往而不勝的。當“卷王”成爲“寡頭”的時候，當一“將”功成萬骨枯的時候，整個産業的未來無疑是可疑的，甚至將是毀滅性的。我們以爲我們播下了龍種，其實收獲的只是跳蚤。

現在的情況，不是“一顆老鼠屎害了一鍋湯”，而是一鍋湯裏被放進了“氰化鉀”。看看全球汽車産業，盈利面是普遍的，再看看中國汽車産業，整體情況是岌岌可危的。是到了回頭是岸的時候了。不久之前的4月中旬，軒轅之學在福州上課，曹德旺老先生在回答同學如何面對內卷的未來時說：“碰到危機的時候應該審時度勢，主動處理，不要讓別人被動處理，被動處理，那你就死定了。各個企業有各個企業的情況，不同的原因，不同的形勢，如何解決只能靠你自己判斷。”這也就是曹先生常說的賢者預變而變，智者遇變而變，愚者見變不變。

這考驗的不只是單個的企業，也不是單個的産業，這考驗的是整體的科技、市場和法治的力量。如果我們經受不住這樣的考驗，那麽，這一屆北京車展有多風光，下一屆北京車展可能就有多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