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國公主，嫁給心上人那日才知道，一向對我情深義重的祈川對我恨之入骨。

只因我母妃曾害得他的心上人抄斬。

後來我懷孕了。

祈川惡狠狠地掐住我雙頰，俯身冷聲說：“即便是我與你的孩子，我也恨之，厭之。”

可我生了孩子後，祈川抱著孩子天天跪在我房門前求我再多看他們父女一眼。

只可惜情意來得太晚，我要死了。

1

大婚當夜，屋中紅燭撲閃。

“本該嫁給我的是青青，那個被你母妃害死的青青，我的亡妻。”

“祈川……？”我小聲試探道。

祈川穿著喜袍緩緩走過來，伸手掐住我的脖子，我驚呼一聲，他的另一只手掀起來我的紅蓋頭。

眼前驟然明朗，我卻發現那一向對我情深義重的祈川，英俊的臉早已扭曲成可怖的模樣。

青青？

那位罪臣之女？

我艱難地開口，“祈川……你怎麽了……”

祈川逼近我，粗暴地扯開了我的婚服。

“青青在地下長眠，你卻平安喜樂嫁給心上人，你憑什麽！”

眼前的景象立刻顛倒，他如豺狼一般，我真的好痛好痛。

我的祈川，那個承諾與我永結同好的祈川，原來他的心上人另有其人。

今日本是我大喜的日子，我終于如願以償嫁給我最最中意的人。

整個宮裏喜氣洋洋的，連平時冷眼相對的皇後都和顔悅色起來，父皇也肯來看望母妃，自皇兄在前線失蹤後，這還是頭一次。

只有我那半癡半傻的母妃緊緊攥住我的手腕死活不肯松手，嘴裏吱呀吱呀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麽，只能依稀分辨出：“別……別……”

我伸手將母妃被淚水沾濕的發絲捋到耳後，輕聲說：“母妃，保重身體。”

當時我只是認爲她舍不得我。

明明一切都在變好，可是爲什麽……

我摸著身側早已涼透的衾被，眼淚“唰”地掉出來，或許這其中有什麽誤會，或許母妃知道實情，但最重要的是我不能沒有祈川。

2

自新婚夜後，祈川罰我每日都要跪在李青青牌位前誦經忏悔，我堂堂一國公主，竟然要跪在罪臣之女的牌位前……

我自然是不肯的，可我不去，祈川就會把我鎖在屋裏，抓走我的婢女小念動用私刑。

一門之隔，我聽見小念一聲聲慘叫，心痛極了，我們雖是主仆卻一起同長大，情同姐妹。

我哭著用力拍門，“祈川，別打了！別打了！我去還不行嘛……”

我跌在地上哭得近乎暈厥，祈川終于肯打開門。

他居高臨下，我抓著他的衣擺，哀求道：“祈川，她有什麽錯？”

祈川緩緩蹲下來，手扣住我的下巴。

“這點痛和我當年失去青青相比簡直一文不值！”

我一邊哭著一邊搖頭，說：“難道青青一定無辜，我們就該罪該萬死嗎？”

祈川沉默。

幾個月後我有了身孕。

我摸著微微隆起小腹，怪不得最近總是感覺乏呢，我以爲是天天誦經的緣故。

這是我和祈川第一個孩子，虎毒不食子，我不該再去誦經了。

我特意在書房外等他，祈川無事時總在書房裏，太陽太毒等太久，我有些站不穩。

這時祈川肯終于出來了。

我湊上前，笑著告訴他。

“祈川，我有身孕了。”

祈川的眼睛裏似乎一絲波動，卻轉瞬而逝，恢複冰冷。

他惡狠狠地掐住我雙頰，俯身冷聲說：“即便是我與你的孩子，我也恨之，厭之。”

我整個人僵住，手忍不住開始顫抖。

我看著他的背影遠去，眼淚模糊了我的雙眼，心裏好像有什麽東西碎掉了。

那可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啊。

3

我與祈川相識是在我十五歲的時候。

那時的我被其他皇兄皇姐捉弄，跌進小池塘裏成了落湯雞，是祈川搭救了我。

他遞給我一個帕子，並耐心寬慰道：“什麽事都有熬出頭的那天。”

那是皇兄杳無音訊的第三年。

我跪在蒲團上，面前擺放的正是李青青的牌位，手又撫上了小腹，自嘲地笑了笑。

原來這一切都是假的。

他的深情是假，他的體貼是假，連愛的人都是假的。

李青青，我該拿什麽跟你爭？

眼圈漸紅，小念急沖沖地跑進來。

“殿下，不好了！娘娘的寢宮著火了！”

“什麽？！”

驚慌感瞬間遍布全身，我顧不上別的，直接沖了出去。

遙遙看見母妃住的寢宮升起濃濃黑煙，小念扶著我，越靠近宮門的時候，我的腿越軟，幾乎要滑到地上。

母妃身邊的常嬷嬷眼神呆滯地跪靠在朱牆上，我焦急地問：“嬷嬷，母妃現在在何處？可有受傷？”

她緩緩掏出一封信。

“這是娘娘昨晚清醒的時候寫下的，山窮水盡，娘娘沒法子了！”

我連忙展開信。

“玉兒，母妃不願再成爲你的累贅，這些年苦了你了，你要永遠平安喜樂，一切順遂。”

整張紙皺巴巴的，那一定曾被母妃的眼淚泅濕過。

我下意識捂住嘴，但其實我已經說不了話，喉嚨又澀又緊，眼淚一直往外溢。

我想沖進去救母妃，小念和常嬷嬷連忙拉住了我，說我這樣的身子不能冒險。

火勢越來越大，救火的人遲遲不來，就這樣，母妃在我面消逝殆盡化爲一縷縷黑煙。

4

我忘記我是怎麽回去的了。

我好像失去了感知一切的能力，只是麻木地走著，但依稀能感覺到下面有東西流出來了。

眼前一黑，我跌進一個溫暖的懷裏，味道冷冽又熟悉。

是祈川。

常嬷嬷說過，母妃自焚的前一晚，祈川曾去見過她。

常嬷嬷還說，母妃曾下跪求祈川原諒。

我的母妃命苦，皇兄失蹤他們卻說皇兄叛國，這種讒言，父皇竟真的信了！

母妃跪在父皇面前流著淚辯解，父皇只是看了一眼轉身就走，從那以後，父皇再也沒來看過我們。

母妃在多重打擊下，得了瘋病，有時連我都認不清。

我本以爲嫁給祈川一切都會變好……

我感受到有人正輕輕撫摸我的小腹，指尖微觸間甚至能感受到他在顫抖。

“還請太醫盡力一試。”

我睜開眼，祈川正懇求太醫保住我和我腹中的孩子。

我努力發出聲。

“祈川，你逼死了母妃，又何必留我性命？”

說完我又暈過去了。

醒來之後，當他們告訴我，我腹中的孩子保住了的時候，我哭了。

我怎麽能生下這個孩子，讓她再受一遍我的苦楚！

我下定決心不肯留這個孩子。

母妃下葬那天我被鎖在府裏，他們說如果去的話對我腹中的孩子不好，我沒能見上母妃最後一面。

我只能和小念坐在床榻上相互依偎，我盯著窗外，從白天看到黑夜。

祈川一反常態對我特別好，像從前那樣，可我不肯見他。

我的肚子漸漸大了起來，四肢卻極其瘦弱，行動起來一點也不方便，可我還是每天去李青青的牌位前跪著。

祈川攔著我，我也要去。

或許在他看來我在賭氣。

我只是在後悔，後悔愛上了祈川，後悔讓母妃陷入兩難的境地害她殒命。

可就算我從沒遇見過祈川，他也不會放過母妃的。

如果皇兄在就好了。

如果皇兄在的話，怎麽會任由祈川騎在我們頭上欺侮我們……

5

冬天的時候，我要臨盆了。

父皇竟然肯纡尊降貴來看我，他那樣冷血的人，我最恨。

一別數月，父皇看起來老了好多歲，面色頹敗，當他看見我的時候眼睛裏閃過一束光。

我憤恨地盯著他。

父皇悻悻地低下頭。

“朕……只是有點想見你，玉兒。”

父皇緩緩靠近我，手輕撫我的肩膀。

“你是朕和愉妃的女兒，你長得很像她……”

我拍開他的手，退後一步，恨恨地：“那又怎樣？我和母妃還不是成了你討好祈川的工具！我母妃怎麽會幹涉政事，明明是你冤枉她！我和祈川尚婚的緣由，我處于什麽樣的境地你明明一清二楚！”

戳到父皇的痛處，他只留下一句“保重身體”便匆匆離開。

祈川一直站在外面，他很想上前跟我說句話，卻有很多顧慮。

想必他聽到了我和父皇的談話。

月光下，他的眉眼間帶著淡淡冷意，像初見他時那樣。

我曾經向祈川爲母妃辯解過，無論我怎麽解釋母妃是清白的，祈川總是不信。

就像當年父皇不肯信皇兄是清白的那樣。

我緩緩開口，問道：“祈川，爲什麽李青青死的那天你那麽痛苦卻沒有追隨她而去呢？”

祈川一言不發。

他有功名，有利祿，有大好前程，也會貪生怕死。

我挺著肚子從他身邊走過，這時小腹突然疼起來，像無數根銀針在紮我，疼得冷汗直流。

我扶住牆，祈川看出來我不對勁，把我抱起來，焦急地喊人去叫産婆。

我怕是要生了。

6

我已經疼得神志不清，小念握住我的手，哭得不成樣子。

産婆一直讓我用力，我不肯。

我記得我曾經發的誓，我不能生下這個孩子和我一樣受苦。

産婆說這樣不行，把孩子憋死了會一屍兩命。

産婆出去又急匆匆回來，手裏多了一個工具。

小念撲過去，哭喊著：“不行！不行！殿下受不住的！求你了！不要啊！”

産婆用眼神示意其他人，把小念拉到一邊，手腳綁在一起。

這時我感受到一股巨大的錐心之痛，我承受不住撕心裂肺大叫了一聲，身體上好像有什麽東西裂開了。

小念哭著大喊一聲：“殿下可是公主！你們罪該萬死！！！”

再度醒來，一切都恢複如常，只是我能感受到我一直在流血，我好像要不行了。

小念紅著眼。

我虛弱地說：“扶我起來。”

我坐起來，握住小念的手。

“小念，我雖貴爲公主，這些年你卻跟著我吃了不少苦，你走吧。”

我把我所有的首飾都給了小念。

小念一邊哭一邊搖頭，“我不能走，不能走……”

我擦擦小念的眼淚，再一次重複道：“去吧，好好活著。”

小念是被我趕出去的。

祈川抱著我的女兒多次想來見我，我不肯見，我恨他，我希望這輩子下輩子都不要與他再相見才好。

但我對不起我的女兒。

外面的雪下得窸窸窣窣，我從床上爬起來，走一步跌一步，嘴裏嘟囔著：“讓我看看，讓我再看一眼……”

我費勁力氣拉開門，看著滿天大雪，我最後一次笑了。

“好美啊。”

我赤腳踩在雪上，用手接住雪花，我記得皇兄那年出征時也是下的大雪。

雪一直下，下個不停，我最終體力不濟，倒在了雪地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