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元曲
四年前,姐姐一臉死寂,走進了巷口的整容醫院。
第二天、第三天……她一直沒有回來。
父母去找過一次,拎著棍棒家夥。
結果是灰溜溜地回了家,把懷裏的一打打紙幣藏在床墊下。
回頭捏著我的耳朵警告我:「記住,你是獨生女,沒有兄弟姐妹。」
我要姐姐!
秘密一定就藏在整容醫院。
我闖了進去,沒曾想將自己永遠獻祭給了它。
1
姐姐失蹤的第四年,我從牆縫的夾層裏找到了她的日記本。
其中點點滴滴。
有我知道的,和不知道的陰暗角落。
那時姐姐剛十八歲。
家裏窮得揭不開鍋,只守著一個四處漏風的小平房。
更別提買煤的錢。
這天,媽媽破天荒給姐姐盛了碗熱湯:「大妮,爹媽養了你十幾年,是時候該回報我們了。」
姐姐喝著湯,默默流眼淚。
媽媽歎口氣,補充:「你這麽疼二妮,也不想她被活活餓死吧。」
我看到姐姐的目光,似憤怒,似不甘,最後歸爲一潭死寂。
未來的幾日,爸媽軟硬皆施。
姐姐筆挺的脊柱,終于彎了下來。
買姐姐的人來了。
帶來了幾個花花綠綠的袋子。
裏面裝的是我從來沒吃過的糕點。
一塊塊,冰冰涼涼。
小口小口,在嘴裏慢慢化作甜膩的漿糊,才舍得咽下。
姐姐一口都不吃。
任憑我塞到她嘴邊。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吃的可是我的血肉,你明白嗎?」
我無措地看著被甩在地上的糕點,跌得扁平。
「二妮,對不起。」
姐姐抱住我,嚎啕大哭。
那時我最後一次見她哭。
大人們說的話我聽不懂,只隱約記得,她們說姐姐長得不好。
尤其鼻子,生得扁平,我想大概是和地上那塊糕點一個樣。
媽媽拉著我的手只歎氣:「要是二妮長大了就好了。」
那群人看向姐姐的眼神帶著些挑剔,看我的確是驚喜和貪婪。
我往媽媽身後縮。
他們拉著姐姐左看右看,最後說:「其實除了鼻子,五官倒也還行,實在不行去整容吧。」
他們扔下幾張紙幣,囑咐媽媽帶姐姐去整鼻子,完事了他們會來把人接走。
媽媽捏著那錢,把姐姐送進了巷口的整容醫院。
之後,只剩媽媽一個人出來,一臉喜氣洋洋得拉著我回家。
明天。
媽媽說明天,我們就可以去買肉吃了。
我不知道整容是什麽,但也許,姐姐從那裏出來後,就會變得漂亮。
可是後來無數個明天,姐姐依然沒有回來。
買姐姐的人又來了一次,人沒接到,只把爸媽打了一頓出氣。
兔子急了也會咬人,一向懦弱的爸媽拿著棍棒家夥進了整容醫院。
從此以後,「姐姐」這個詞成了我們家的禁忌。
是什麽力量能將一個人的痕迹抹得一幹二淨。
是那一打打的錢嗎?
在我都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有一個姐姐的時候。
我找到了這本日記。
姐姐在裏面寫,那家整容醫院的老板娘是個怪人。
告訴姐姐她去整容不收費。
姐姐在日記裏控訴爸媽不配爲人父母。
最後一頁又說,感謝父母生養之恩,她會去整容醫院,爲了報恩,也爲斬斷最後一絲親子情分。
模糊的記憶隨著字迹變得鮮明。
那家整容醫院一定有問題!
我決定去一探究竟。
畢竟,這是姐姐留下的最後的線索。
2
四年過去,整座城煥然一新。
只有這條巷子,像是被遺忘的角落,依然是當初的模樣。
巷口的整容醫院的牌匾沒有更換過,卻依舊煥然一新。
我繞到後身,攀上那座矮牆。
上面的玻璃渣子割破掌心,顧不上疼痛,急忙找了個門鑽了進去。
關上門,便是無盡的黑暗。
一片寂靜,只剩下心跳聲,和周圍嘶嘶出氣的聲響。
屋內的氣溫比外面低得多,我控制不住地發抖。
拿出特意帶著的手電筒。
打開最低一檔,借著暗黃的燈光,看清了面前陳列著的一排排架子。
上面放著一個個小盒子,上面貼著標簽。
我屏住呼吸,踮著腳慢慢走,不敢發出一點聲響。
因爲對面那扇門外,便是整容醫院的正廳。
走近,才看清標簽上的兩行字,皆是一個地名加上一個名字。
冥冥之中,我覺得姐姐的名字也在其中。
「湘市——林亞」
「禹城——李翠翠」
是姐姐!
我捂住嘴。
迫不及待拿下那枚盒子。
打開,裏面空空如也。
我急于尋找姐姐的線索,手電筒照向四周。
除了層層疊疊的架子,便是周圍幾個立著的冰箱。
嘶嘶聲便是從那裏面發出來的。
我打開,裏面是沸騰的「冰水」。
咕噜咕噜,冒出來的氣也是極冷的。
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隔著霧氣,勉強看清裏面也是一樣的盒子。
理智告訴我不能伸手去拿,借著旁邊的把手,我拿出來一整列盒子。
「冰水」被帶出來,滴在地上,瞬間化爲烏有。
我伸手想去拿盒子,瞬間指尖一陣刺痛。
一個沒拿穩,噼裏啪啦,盒子散落一地。
「誰!?」
門外傳來尖細的叫聲。
我驚慌地後退幾步。
慌亂著往門外跑的時候,手電筒照到了跌破的幾個盒子。
腿瞬間軟成一團。
連滾帶爬地翻過牆體,我縮在角落裏捂住嘴喘息,恐懼的眼淚止不住地滾落。
那些敞開的盒子裏,滾落在地的,赫然是人的眼球和白骨。
而翻過牆體的那一瞬,我對上了一雙冰冷的眼眸。
是個男人,原本鼻子的位置,是個血洞。
而一旁蹲下來撿盒子的女人輕笑著:「沒事,不知道哪裏來的偷竊小老鼠,你乖乖過去躺著,我收拾完繼續給你手術。」
3
我回到家,哭喊著爸媽。
「我找到姐姐了,不,我是說,那個整容醫院的老板,是殺人犯!」
「她把姐姐割碎了,放在冰水裏!」
爸媽對視一眼,拉扯著把我弄進屋。
「胡說八道什麽呢?」
「不是早跟你說過了嗎,你沒有什麽姐姐。」
我拼命掙開他們的桎梏,沖到藏著姐姐日記的牆縫邊。
身體一寸一寸冷下去,裏面還哪有姐姐的日記。
牆縫也被填平,水泥還沒幹透。
「死孩子,長大了翅膀硬了是吧。」
「媽給你說了門親事,趕明兒你就嫁過去,別在家裏讓我操心了。」
我回過頭,探究地看著他們。
「爲什麽把牆縫填上了?」
「壞了就填了呗。」
媽媽好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可那是姐姐啊!姐姐留下來的唯一的東西!
「姐姐的日記呢!就放在那的!」
「都說了你沒有姐姐,哪來的什麽日記,這孩子,是不是得了什麽幻想症。」
我才意識到,爸媽並非什麽都不知道。
相反,他們才是想隱藏一切的人。
我奪門而出,借了個手機報警。
4
警車的嗡鳴聲傳來。
我終于安下心來。
姐姐,就算你可能已經不在人世,我也要弄清楚一切。
「你報的警嗎?」
我點點頭。
他們帶著我走進了整容醫院。
裏面和正常的整容醫院沒兩樣,四處貼著宣傳海報。
散發著細微的消毒水味。
一旁的桌子上,兩個人正在喝茶。
一個是老板娘,另外一個是剛剛看到的男人。
原本的血洞消失不見,只能看見一個近乎完美的鼻子。
我驚得退後一步,被身後的警察扶住。
老板娘站起身來,伸手撫平旗袍上的褶皺,舉止優雅,面上帶笑。
「這是怎麽了,連警察同志都出動了。」
她深色的眸子裏沒有一絲波瀾,仿佛是第一次見我一樣。
可我知道,剛剛她明明看見我了。
還漏出和現在一樣的笑容。
「有人報警你這裏出現人體組織,需要進行全面搜查。」
「什麽?人體組織?」老板娘錯愕得張開嘴:「警察同志你可別嚇我。」
我悄悄指了指對面的門。
警察沒理她,徑直向前走去。
老板娘側身讓路,絲毫沒有想阻攔的意思。
男人依舊冰冷著一張臉。
到了門口,我猛地回頭。
老板娘正湊近了撫摸男人的鼻子,笑的滿意。
心頭一跳,我猛地推開了面前的門。
感應燈應聲亮起。
那些陳列著的瓶瓶罐罐不見了。
只剩一屋子的一次性醫療器械。
「怎麽不見了……」
警察走進去,在每個架子上掃視。
最後連後院也檢查過了。
沒有任何位置,或者任何可能的位置,藏著我所說的那些人體組織。
我癱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