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歲的奶奶爲了給我買書包，賣粽子賺錢，

卻被一個漂亮記者擋住小攤，

奶奶好心想送她一個粽子，卻不想次日就上了熱搜：

“七旬老人當街賣毒粽子，還試圖賄賂正義記者。”

1

我趕到市場時，奶奶正坐在地上，試圖把混雜在泥土裏的糯米撿起來。

她的背很彎，像一只被煮熟的蝦。

“一群人突然沖過來，說她賣的粽子是用火堿和塑料做的餡兒。”

“上來就掀攤子，攔都攔不住，東西都砸了，還把粽子也踩碎了。”

“幸虧他們看老人家歲數大，沒敢動手……”

“他們還一邊錄像一邊說什麽……替天行道？”

旁邊賣水果的阿姨小聲對我說。

奶奶的身旁擺著兩個不鏽鋼盆的殘骸。

那裏原本應該堆滿香噴噴的粽子。

可如今，它們被踩得變了形，就像那些粽子。

打砸就是替天行道？

我抹了把臉，快步上前扶住奶奶的胳膊：“奶奶，不撿了，我們回家。”

煮熟的糯米被踩得稀巴爛，與蜜棗和紅豆混在一起成了泥漿。

再怎麽努力都是撿不起來的。

奶奶緩緩擡起頭，渾濁的眼睛裏挂著委屈和愧疚的淚花。

她的嘴唇嗫嚅著，半晌才顫抖著說出一句話：

“寶兒，奶奶沒用，奶奶沒法給你買新書包了……”

我帶奶奶回了家，餵她吃了降壓藥後哄了半天她才勉強睡下。

睡夢裏，她依舊緊皺著眉頭，念叨著“書包”、“書包”……

前幾天，我回家的時候書包帶子突然斷了，書本撒了一地，弄髒了好幾頁紙。

奶奶一邊第無數次給我縫書包帶，一邊說：“今年端午多賣些粽子，給我寶兒買個新書包。”

她是看著我說的，卻更像是在對自己說。

我給奶奶掖好被角，然後拿著家裏唯一一部老舊的手機，蹭鄰居家的網下了個短視頻軟件。

手機運行很慢，等了十來分鍾才把軟件打開。

我搜索“粽子”，第一個蹦出來的視頻就是“火堿塑料做假蛋黃，無良商家坑害消費者！”。

視頻封面上的女人長得很漂亮，背景正是奶奶擺攤的市場。

我手指顫抖著點開了視頻。

“端午節快到了，大家是選擇買粽子還是自己包粽子呢？相信大家都有自己選擇的理由，不過美雲在此提醒大家，買粽子一定要小心！”

“據知情人士爆料，如今的粽子市場上，有一種用火堿和塑料做出的假鴨蛋黃包的粽子，經過美雲的多方調查發現，這個無良商家就在我身後的市場裏！”

“話不多說，讓美雲帶大家一起曝光她！”

短暫的開場白後，奶奶的臉出現在鏡頭裏，沒有任何馬賽克的阻擋。

“這位奶奶，請問你爲什麽要用火堿和塑料做餡兒呢？你不知道這兩種東西都不能食用嗎？”

視頻裏，奶奶面露疑惑，但依舊和藹地笑著，她揮了揮手：“姑娘，我耳背，你說話大點兒聲，你要買什麽？”

“我說——你知不知道火堿和塑料不能食用？”

她拖著長音重複著說過的話，音量卻並沒有增大。

奶奶依舊聽不清她的話，她看著這個咄咄逼人的女人，從眼前的兩個盆裏各拿出一個粽子裝進袋子，遞給她。

“這個是紅豆的、這個是蜜棗的，我請你吃……”

我突然想起幾天前奶奶回家後對我說，今天遇到個挺漂亮的姑娘，看那著急的模樣好像是錢包丟了，她想送她兩個粽子吃，她沒要就走了。

奶奶不知道，她不是來討飯的，是討命的。

視頻裏的美雲像是抓住了奶奶的把柄一樣，興奮得眼睛都亮了。

“你是想賄賂我嗎？”

“你知不知道賄賂記者是犯法的？”

“你這麽大年紀了還要用火堿做餡兒害人，你就不怕遭報應嗎？”

一疊聲的質問裏，奶奶還熱情地把粽子往她的方向遞，念叨著：“拿著吧，拿著吃吧……”

2

我以爲視頻的最後會是進一步調查，至少要找出火堿加塑料怎麽變成假蛋黃的報道，結果只是這位美雲小姐對著鏡頭義憤填膺地呼籲：

“無良商家倚老賣老裝聾作啞，黑心粽子到底害了多少人？”

“食品安全是涉及到我們每個普通老百姓的大事，美雲呼籲，發現問題及時舉報，您的一通電話就可以拯救許多被坑害的無辜百姓！”

我反複看了三遍視頻，發現這真的只是一個沒有任何實證、只靠一張嘴編瞎話的“新聞”。

而她的評論區裏，卻根本沒有人在意這一點。

“從來不敢在外邊買帶餡兒的，鬼知道他們都往裏邊包了什麽！”

“死老太太真會裝瘋賣傻，就不怕遭報應斷子絕孫嗎？”

“這地方我知道，西市礦山路菜市場，這老太太常年在這兒擺攤買粽子，我去年竟然還看她可憐買過一兜子！”

“舉報電話打了，竟然說她的粽子沒問題？沒問題會有人爆料？”

“沒人管我們管！等組隊……”

“算我一個！”

“我也報名！”

“……”

冷冰冰的文字，是正義之士的狂歡。

我看到了那些“正義之士”的作爲，他們十幾個人一起沖上來，一蜂窩似的圍住奶奶的小攤。

身強體壯的男人把裝著粽子的不鏽鋼盆掀翻，粽子和水灑了一地。

後邊的人便像踩地鼠一樣把一顆顆粽子踩碎。

他們笑著、罵著，還大度地指著奶奶的鼻子說：

“看在你歲數大的份上，今天就不揍你了，以後做買賣長點兒良心！”

“再敢賣粽子，見你一次砸你一次！”

沒有人在意奶奶的哭喊，也沒有人在意那些被踩碎的粽子裏，一顆蛋黃都沒有。

他們只想要替天行道，哪會在意蝼蟻是不是真的有罪？

“咚咚咚。”

輕輕的敲門聲打斷我的思緒，我回過神來，趕緊抹去臉上的淚水去應門。

“李寶兒，是我，張老師，你在家嗎？”

門外傳來班主任的聲音。

我趕緊打開門，這才想起來自己沒請假：“張老師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逃課的……”

我知道奶奶的小攤出事，還是同桌中午時刷到了那些人砸攤的視頻告訴我的。

我看了一眼就沖出教室，完全把請假之類的事抛在了腦後。

張老師伸手抱住我，拍著我的背說：“沒事、沒事，老師理解。”

她的懷抱特別溫暖，像奶奶的一樣。

我再也忍不住，眼淚流了下來。

“張老師……我奶奶沒有做假蛋黃粽子……那個人是騙人的！”

我可以說服自己不在意陌生人的诋毀，但不能不在意身邊人的看法。

“老師知道，我家吃你奶奶的粽子十幾年了，你奶奶就沒賣過蛋黃粽子啊！”

張老師幫我擦掉眼淚，說道：“我已經跟學校裏別的老師說了，我們吃過你家粽子的老師都願意爲你作證、幫你說話，別怕，還有老師們呢！”

“你現在什麽都不要想，下個月就要高考了，別因爲這些事影響心情。”

張老師擔憂地看著我，很怕我因爲這件事影響到最後的沖刺。

我抹了把眼淚，咬著牙說：“老師，我不會耽誤學習……但是我必須澄清！這種黑鍋我們不背！”

張老師說：“主任已經組織其他老師在那個記者的視頻下邊留言澄清了，咱們學校那麽多老師呢，聲音大，一定能把真相喊出去！”

然而下一秒，張老師的手機響了，是教務處趙主任打來的。

“什麽？全都被刪評拉黑了？”

說話很簡單，一歲的孩子就能喊媽媽。

說話又很難，只需旁人動動手，就能把你聲嘶力竭的呐喊輕易抹去。

3

張老師坐在我家的木凳子上，一個電話接一個電話地打，她在找她的親戚、同學、朋友，她甚至給曾經買房時加的中介都打了電話，請他們幫忙在“美雲有話說”的評論區裏留言澄清。

然而，在百萬粉絲的網紅記者面前，就算能找來一兩千人幫我說話，對方也只需要輕飄飄地一鍵刪除拉黑，便能讓我們的努力化作齑粉。

我發給美雲有話說的私信石沉大海，明明是“已讀”，卻沒有一個標點符號的回應。

她不回複我，我就不能再給她發私信了。

萬幸，她的主頁上就有聯系電話，我不想再傻等，直接撥了過去。

第一次，無人接聽。

第二次，被挂斷。

第三次……

我第五次撥通電話，幾乎已經不抱希望于她能接電話時，電話竟然接通了。

對面是個男人，並不是視頻裏千嬌百媚的美雲。

“你好，哪位？”

我深吸了口氣，說：“我是你們曝光假蛋黃的攤主孫女，我家從沒有賣過鴨蛋黃粽子，你們的報道錯了！”

我很怕他一聽到我自報家門就挂電話，所以說話的速度很快。

對方沒有挂斷電話，反而笑了：“你說沒賣就沒賣？你怎麽證明你沒賣？”

“沒做過的事我要怎麽證明！”

“沒有證明你跟我說什麽？”男人語氣戲谑，“你這樣的無良商家我見得多了，一個個都說自己沒做過，真沒做過會有知情人舉報你？”

知情人舉報？

我抱著最後一絲希望，說：“你可以帶著知情人一起，我們當面對質！”

“那不行，我們要保護知情人，不然都被你們騷擾，以後誰還敢說真話？”

我氣結。

他要保護知情人，所以既不提供證據，也不給我辯解的機會？

法官尚要聽嫌疑人自辯，他們卻能直接定罪。

“你根本沒有任何證據，你這就是造謠！”我口不擇言，對著手機怒吼，

“我奶奶只是想送你們粽子吃，你卻說她賄賂，誰會用兩個粽子賄賂？”

“那是因爲你們窮呗，再說，她爲什麽只送美雲老師不送別人？你說她不是賄賂，你拿出證據啊！”

我無力地握著手機，百口莫辯。

對方真不愧是做自媒體的，胡攪蠻纏舌燦蓮花，我吵不贏他。

“呵，做錯了事就得認，有能耐你就把證據拿出來，沒證據就認罰！”

說完，他挂斷了電話。

張老師全程聽著，同樣氣得手抖。

“這種人、這種人也配做記者？”她咬著牙，“我去找校長，咱們也找記者！”

我看著逐漸暴躁的張老師，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老師，我要報警。”

“然後，我也要直播。”

她不是口口聲聲說火堿和塑料可以做出假蛋黃嗎？

我倒要給大家看看，這兩種東西湊在一起會變成什麽！

就算喊破喉嚨，我也要發出聲音。

學校的化學實驗室裏，我坐在實驗桌前，身旁是化學老師，對面是張老師。

張老師朝我比了個加油的手勢，就要按下直播開始的按鍵。

實驗室的門突然被推開，教務處的趙主任頂著一腦門的汗沖了進來：“你們幹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