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死了關我啥事，我掙錢就容易？”

砰一聲，冰冷挂斷的忙音，紮進了51歲郭惠光的耳朵。自從2019年湯永梅車禍出了意外，沈芳怡就把繼父攆了出去，臨走時甩給他5000塊錢，強調倆人再沒關系。

可不到3年，一串陌生的號碼突然震響了沈芳怡的手機。接到一聽，原來是郭惠光查出了腎癌。一股躥上顱頂的怒氣，讓方怡扯嗓子大罵。

剛碩士畢業兩年，她也沒存到啥錢，生怕郭惠光找自己要錢看病，方怡罵完趕緊撂了電話。

明明上學讀研的學費都是繼父出的，爲何母親一走，沈芳怡直接翻臉不認人？郭惠光接下來，只能拖著等死嗎？

“方怡啊，有個事兒得跟你說……我，我又找了個伴，他一直單身。”

一間不大的出租屋內，母女倆正吃著桌上飯菜，湯永梅咽了口水，突然冒出這一句。話沒說完擡頭看了看方怡的反應，聲音也緊張得結巴打磕。

昏暗的燈光，把19歲方怡的臉照得更加陰沉，沒說一句話，方怡扔掉手中的碗，摔門把自己鎖進了屋。

2004年，方怡爸爸在制桶廠上班時，不小心染上了丙肝，全身幹癟蠟黃，剛發現就是晚期。怕傳染給閨女，最後仨月才9歲的小方怡，被送到舅舅家，連最後一面也沒見著。

不到兩年，湯永梅就往家裏帶了個陌生男人，進門就讓方怡喊他爸爸。怕生膽怯的方怡趕緊藏在桌子後面，男人熱情掏出給方怡買的玩具。背地裏趁湯永梅不在時，竟朝小方怡身上亂摸。

直到有天湯永梅出去買菜，發現忘帶錢包半路折回家，撞上他正用力扯女兒的裙子！

湯永梅氣得拿起菜刀大步沖過來，男人嚇得兜上褲子，光著腳逃走了。湯永梅抱著女兒，哭喊以後不再找男人了，方怡的小臉上，卻是死一般的冷漠。

上初中後，她不跟班上男生說話，卻翹課跟混混溜進網吧，湯永梅常常整夜找她，揪回家的路上常常又踹又打。送進寄宿制學校，方怡才被逼著拼命學習。

2014年，方怡考到了離家859公裏的蘇州。可當她大一寒假回老家時，方怡正扒拉著碗裏的飯，母親開口說又找了個伴。

即便方怡當場甩臉，郭惠光第二天還是上了門，提了幾箱禮品，滿臉堆笑，還遞給方怡一部新款蘋果手機。

多年塵封的記憶，突然湧上來。方怡胃裏一陣惡心，收拾行李當天下午回了學校。

從那之後，方怡的卡裏，每月都會多一筆2000元轉賬。她喜歡的零食口味、學習用品，也會隔三差五郵到學校，讓室友一陣羨慕眼紅。可方怡覺得，這不過都是討好的伎倆。

2018年，兩人領證，方怡則考上了研究生，一心想和老家切斷聯系的她，再沒往家裏打電話。

直到2019年，方怡突然接到繼父電話，說她母親出事了，被一個醉酒男的開車碾了過去。方怡當場崩潰，趕緊買機票回了老家，奔到醫院時，母親早已沒了呼吸。

葬禮辦完，肇事司機的賠償款卻遲遲未給。郭惠光找電視台曝光、天天往警局跑，最終要回了85萬賠償款，一分不動全轉給了方怡。

可方怡轉頭，跟郭惠光斷絕了關系，她咬定如果媽媽當時沒結婚，現在也不會出意外離世。

然而去年10月份，方怡突然接到了郭惠光的電話，有氣無力說自己得了腎癌……

“你得癌關我啥事，我掙錢就容易？得病還不早點死。”

聽筒裏突然沉默，意識到自己話說重了，沈芳怡聲音弱了下來，又迅速挂了電話。

沒過一會兒，郭惠光的電話又打了過來，果然是找她借錢看病的事。方怡想起過去母親說過，郭惠光從小跟二叔長大，沒少挨打罵，到了中年還打著光棍。

可這絲毫激不起方怡的半絲同情，想到他和母親同床共枕好幾年，方怡胃裏就一陣惡心。不過，就在她准備挂電話時，又想起幾年前他替自己要過來的賠償金，出于內疚，轉過去了兩萬。

自那以後，方怡常常夜裏心慌失眠，每當她想打電話問看病的事，心裏就湧起一股強烈的抗拒，把方怡拽回來。明明傷害自己的，是先前媽媽接觸的那個男人，可不知爲啥，這些年自己總把同樣的厭惡轉嫁到郭惠光身上。

母親走後，她把郭惠光攆出去，這幾年他住在哪裏？靠什麽爲生？癌症治療得咋樣了？

疑問不停從大腦冒上來，又被方怡強迫摁了回去。最終除了那兩萬塊，方怡沒再轉過一分錢，更沒打過一次電話。

直到今年5月，方怡又接到一通電話，是河南某醫院打來的，告知她病人郭惠光已經治療無效死亡。

他唯一留下的聯系方式，就是方怡的手機號。

那一刻，沈芳怡不知爲何，突然哭了，聽不清醫生在說什麽，壓抑的悲痛憤恨和懊悔，像泄閘的洪水一般全噴了出來。

“原來這個人真走了，自己也會這麽心痛？”

方怡極力強忍眼淚，記下醫生報出的地址信息，跟公司請了假趕了回去。而無親無故的郭惠光，不會有人替他買墳頭、辦葬禮。

就在方怡趕回去的路上，郭惠光的遺體已被送往醫院太平間。等方怡到場簽過字，辦完死亡手續後，遺體將直接被運到就近的殡儀館火化。

急于撇清關系的沈芳怡，卻抱著繼父的骨灰盒，沉痛地放進了村陵園的骨灰堂內。

方怡滑動打火機，點燃了路上買來的一沓黃表紙和陰鈔。微小的火焰裏，終結了郭惠光悲涼又孤獨的一生。

她不知道郭惠光究竟病得有多重，甚至沒勇氣問大夫，他究竟動手術了沒有？只是拿著醫生代爲轉交給他的鑰匙和生前物品，去到了郭惠光生前租下的一間狹小屋內。

眼淚再憋不住，不停往外流。她一樣一樣地收拾著郭惠光的遺物，直到翻到抽屜裏一本發毛的破本子，翻開一看，是自己每月打工掙的錢。每月攏共四五千，卻雷打不動轉給方怡2000元。

再往下，蹩腳的文字寫著，“今天，方怡說不回來過年，孩子也可憐……”

“永梅走了，以後就剩俺爺倆了。”

壓抑了幾十年的怨恨被一點點融化，懊悔悲痛讓方怡再憋不住嚎啕大哭。

可再後悔，從此也沒了爹和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