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了個老外，親媽咽氣都不回來，沒良心！”

“就當沒她這閨女……”

陰暗潮濕的老屋內，62歲的于愛仙癟成了一具幹骨，癱在破舊的硬板床上。從縣醫院拉回來，于愛仙撐著褶皺的眼皮，直勾勾望著門外，奢求見女兒最後一面。

女兒梅英麗打小就沒父親，同齡人中遭盡白眼嘲笑，咬牙長大要成爲有錢人。高中沒畢業， 就跑到廣東找活幹。同村回來的女伴到處嚷嚷，梅英麗跟著黑人跑了。

整整13年，梅英麗斷了和老家的聯系，于愛仙患上胰腺癌惡化，親戚長輩想方設法，也沒聯系上梅英麗，直到于愛仙咽氣，梅英麗始終沒回來看一眼。

母女間到底埋著怎樣的憤恨，讓梅英麗如此狠心，連唯一的親人都不要了？如願嫁給老外後，梅英麗真的變成有錢人了嗎？

梅英麗離家第10個年頭，扛著鋤頭從地裏回來的于愛仙，右腹部突然一陣抽痛，背部也如一把鋼針猛紮得生疼。

大顆汗珠從額頭冒下來，于愛仙趕緊放下鋤頭，從茶瓶裏倒出一碗熱水，咕咚咕咚喝完了。腹部絞痛減緩了些，擡頭瞥見四方桌上老伴的遺照，眼眶酸澀，倚在床角忍不住掉淚。

梅英麗剛7歲時，父親梅延東爬到堂屋上補瓦片，腳一打滑，頭朝下栽了下去。當時于愛仙正在地裏捆菜，晌午頭上才回來，等發現丈夫癱在地上時，早已經沒氣，後腦勺下一灘烏血。

于愛仙撕心裂肺喊叫，親戚趕來把梅延東擡進縣醫院，人還是沒能救回來。

沒了丈夫，于愛仙只得更拼命種地攢錢，還得給癱瘓在床的公婆擦身餵飯。可她不知道，女兒梅英麗放學路上，常被村裏混混逼到牆角，嘲笑她是沒爹的野娃，還逼她從家裏偷拿錢。

梅英麗17歲時，突然不見了。于愛仙跑遍整個村子的網吧、台球廳，也沒找見女兒。後來，有個同村女孩跑家裏，捎信說“英麗掙錢去了，叫恁別挂念她。”自那以後，梅英麗就像失蹤了一樣。

于愛仙擔心得睡不著，沒心思種地，沒日沒夜給公婆擦洗餵飯，頭發也白了不少。賣菜掙來的錢更是一分也舍不得花。

3年前，于愛仙突然全身發黃幹癟，惡心幹嘔，骨頭縫裏都是針紮地疼，一摸右腹部還鼓起大小不一的腫塊。從箱底掏出幾張零錢，于愛仙提心吊膽進了村診所。

大夫輕輕一按腫塊，于愛仙吃痛發出慘烈的叫聲。大夫眉頭一皺，勸她趕緊去大醫院治，這症狀，怕是胰腺癌早期。

于愛仙聽得頭皮發麻，可她舍不得辛苦掙來的錢交給醫院。公婆還靠自己養，女兒至今不知躥到哪兒，就咬牙忍著痛，一瘸一拐騎三輪車回了家。

“都害這麽重的病了，恁去看看吧。”

聽到叔伯親戚催著她去看病，看著大腿癟得像兩根竹竿，骨頭縫裏像上萬只螞蟻在啃咬，于愛仙竟閉著眼搖了搖頭，“這條爛命，死了就死了，活著也沒啥盼頭。”

剛放下兩箱牛奶的親戚們聽著，尴尬地不知道怎麽安慰，誰也舍不得掏自家的錢帶于愛仙看病，就說了兩句不疼不癢的話，趕緊開車離開了村子。

癌細胞一天天擴散，侵入進淋巴結和神經末端，沒有開過一次藥的于愛仙，每次都咬著毛巾死命忍痛，硬撐著給公婆一勺勺餵飯。

沒人告訴她，像她這種困難家庭，可以申請村裏補助，居民醫保去看病也能報銷一些。她想當然以爲，去醫院動個手術至少花三五十萬，而她壓根沒那麽多錢。更何況從村子裏上大醫院，至少幾百公裏，坐車來回就要幾個鍾頭。

作爲家裏唯一的頂梁柱，她不能倒下，只能咬牙硬撐。

聽村裏老人說，只要能吃得進飯，就能靠抵抗力打得過癌細胞。于愛仙天真地相信了，即便瞅一眼碗裏的飯，胃裏陣陣翻湧，常常大口嚼著飯，就反胃幹嘔全吐出來。她仍然逼著自己，大口塞飯。

骨子裏的癌痛成了習慣，時間一長，竟麻木了。那天于愛仙撐著從床上坐起，同村一姑娘興沖沖跑進來，說梅英麗聯系她了，跟黑人男友分手後，她又認識了加拿大人麥森，倆人准備結完婚出國呢。

于愛仙的眼神立馬黯淡下去，最後一點奢求徹底破滅。破木箱子裏攢下的近10萬塊，也許親手給了女兒，她也不稀罕。

那一刻，于愛仙才覺得自己如此愚蠢！她拿上錢裝進黑塑料袋，坐了四個半小時的車，終于趕到了一家三甲醫院。經過拍片、驗血等一系列檢查，于愛仙確診爲胰腺癌晚期骨轉移，肺部、盆腔多處浸潤。

看著眼前這個幹癟消瘦的女人，獨自來看病，大夫不忍心酸，用盡可能通俗的話解釋了病情，即便已不具備手術條件，還是建議住院觀察，用藥控制癌痛，最後少遭點罪。

于愛仙擺擺手拒絕了，兜好醫生開的低價藥片，坐上了回村的路。

對梅英麗，于愛仙已不再抱有任何幻想，眼下最擔心的是自己撒手之後，癱瘓在床的公婆該咋活下去？

趁著手腳還能勉強活動，于愛仙打電話叫來了丈夫生前的本家兄弟，掏出這些年攢下的20多萬，近乎祈求道，自己咽氣後，他們能代替自己繼續照顧公婆。

隨著20萬轉手，于愛仙快不行的消息，也在親戚各家迅速傳開。一些常年不來往的遠房親戚，也拎著大包小包來探望。一時間，于愛仙陰暗破舊的老屋擠滿了人。

嚴重腸梗阻，導致于愛仙再咽不下一口飯。三具幹癟可憐的軀體，就這樣癱在老屋的床板上。“嫁了個老外，親媽咽氣都不回來，沒良心！”

“就當沒她這閨女……”愛仙婆婆只得吃力，往自己嘴裏扒拉飯。

于愛仙強忍骨子裏劇烈絞痛，仍然巴巴望著門口，可直到褶皺的眼皮垂垂閉上，女兒梅英麗也沒回來露面。

反倒母親過完頭七，梅英麗突然回來給母親上墳。又帶著外國老公上了親戚家，索要母親生前給的20萬，張一口蹩腳的普通話，硬說是母親留給她的錢。

本家親戚要她再三保證，負責照顧癱瘓的爺爺奶奶，才將信將疑把這筆錢轉給了她。眼看著梅英麗回了老屋，給老人做飯才放心回家了。

可三天後，親戚再上于愛仙家時，發現屋裏只剩兩具枯幹的身體，愛仙公婆臉上沒一點血色，嘴唇幹得起皮。氣得臉通紅，親戚只得給二老餵水餵飯，輕輕擦了身體。

如今，兩位老人依然由本家親戚輪流照看。而當初說要掙大錢給母親花的梅英麗，卻卷走了一輩子攢的辛苦錢，轉頭和老公飛去了加拿大，再沒回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