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漂洗的西湖，宛如一幅水墨畫，千百年來爲無數文人雅士帶來了不竭的靈感和情思。

“未能抛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湖光非鬼亦非仙，風恬浪靜光滿川”、“臨堤台榭，畫船樓閣，遊人歌吹”……

今天要講的這首詞是南宋張炎所寫，道盡西湖春水之美，後人評價：絕唱古今。

波暖綠粼粼，

燕飛來，好是蘇堤才曉。

魚沒浪痕圓，

流紅去，翻笑東風難掃。

荒橋斷浦，柳陰撐出扁舟小。

回首池塘青欲遍，絕似夢中芳草。

和雲流出空山，

甚年年淨洗，花香不了？

新綠乍生時，

孤村路，猶憶那回曾到。

余情渺渺，茂林觞詠如今悄。

前度劉郎歸去後，溪上碧桃多少？

張炎與蔣捷、王沂孫、周密並稱“宋末四大家”，後人多視他爲“南宋最後一位詞人”。

他出身富貴，是張俊（南宋初年與嶽飛並稱的名將）的六世孫。

祖父、父親皆有才名，擅填詞，通音律。

自小耳濡目染，又深受周邦彥、姜夔一派的影響，故而張炎早年的詞作多寫風花雪月，山水遊賞，風格秾麗典雅。

後來張家隨著南宋的覆滅而衰敗，張炎流落江湖，窮困潦倒，詞風也因此大變，寫下了不少抒發家國之思的作品，淒涼悲切，具有極強的時代感，曆來爲人所推崇。

再說回這首《南浦·春水》，從詞風推斷，應該是他前期的作品。

根據吳自牧的《夢粱錄》記載，南宋時西湖一帶活躍著不少詩社雅集。

社中不乏富貴風流才子，其作多吟詠山水閑情，張炎也是其中一員。

宋末另一著名詩人鄭思肖在《玉田詞題辭》中盛贊他“仰扳姜堯章（姜夔）、史邦卿（史達祖）、盧蒲江（盧祖臯）、吳夢窗（吳文英）諸名勝，互相鼓吹春聲于繁華世界……”

這首《南浦·春水》便是一首“能令後三十年西湖錦繡山水，猶生清響”的名作，他也因此獲得了“張春水”的稱號。

現在我們就來看看這首詞寫得有多妙。

“波暖綠粼粼”，詞作開頭便點題，推出了一幅春意融融，波光粼粼的圖畫。

“暖”和“綠”字用得極爲巧妙，一下子便抓住了春的特點。

而“粼粼”是疊音詞，不僅音律和諧，朗朗上口，更是將湖光水影日當空的景象刻畫得宛在目前。

雖只有短短五字，卻無一虛字，寫盡了春水的顔色、溫度、形態，可見詞人遣詞造句之功底。

接著兩句“燕飛來，好是蘇堤才曉”，點明了節令——春天，地點——西湖蘇堤。

西湖的景色不勝枚舉，詞人爲何偏偏截取了蘇堤這個地點呢？

這個地點自然不是信手拈來的，南宋時，“蘇堤春曉”被列爲西湖十景之首，又暗合“春”這個節令，可見詞人匠心獨運。

“魚沒浪痕圓”，這一句描寫的是魚兒潛水的情態，曆來爲人所稱道。

首先是“圓”字，將魚兒入水的輕盈姿態描繪得栩栩如生；

其次是與“燕飛來”一句相呼應，共同構成了一幅生機勃勃，靈動唯美的春光圖，令人如癡如醉。

“流紅去，翻笑東風難掃”，這一句是從落花的角度來描寫湖水。

淙淙流動的湖水，帶走了缤紛的落花，仿佛在嘲笑東風無法清掃落花。

落花隨流水，本是司空見慣的景象，但是詞人這裏著“翻笑”二字，將春水擬人化，多了一層波瀾，一層趣味。

“荒橋斷浦，柳陰撐出扁舟小”，這兩句描寫的是湖上春遊的盛景。

詞人沒有大肆渲染遊人如織的畫面，而是創造性地截取了“荒橋斷浦”這個地點。

即使是荒僻的小橋下，也不時有小船從柳蔭深處翩然而出，湖上之熱鬧，遊人之盛，由此可見。

最後歇拍兩句“回首池塘青欲遍，絕似夢中芳草”，化用了謝靈運詩句“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出自《登池上樓》）。

傳聞這兩句是謝靈運夢中所得，嘗言“此語有神助，非我語也”。

張炎此處運用這個典故，不僅暗合春水芳草，更增添了幾許神秘的色彩，引人遐想。

再來看下半阕，換頭三句“和雲流出空山，甚年年淨洗，花香不了”，從湖光寫到山色，詞的意境也隨著擴大。

清澈的湖面上倒映著漂浮的白雲，溪水淙淙流過山間；坡上的山花隨水而去，香味兒卻是經久不消。

短短三句，有動有靜，視覺嗅覺雙管齊下，將讀者攝入了一種春水初生，白雲缭繞，山花爛漫的春色中，令人回味無窮。

最值得玩味的是“年年”二字，既突出了花香，也是後文的回憶張本。

“新綠乍生時，孤村路，猶憶那回曾到”，看著眼前的新綠春光，詞人想起了當年曾與友人結伴同遊，吟詩作賦的情景。

“余情渺渺，茂林觞詠如今悄”，可惜的是昔日的好友流落四方，當時的歡愉也成爲了過去，只剩渺渺余情。

“茂林觞詠”暗用王羲之《蘭亭集序》的典故，“一觞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

最後詞人不禁感歎“前度劉郎歸去後，溪上碧桃多少”，這裏同樣運用了典故。

“劉郎”是指唐朝著名詩人劉禹錫，他曾被貶出京，多年後回京，重遊玄都觀，“玄都觀裏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後栽”。

光陰易逝，物是人非，這樣的慨歎亦是人之常情。

整首詞來看，圍繞“春水”展開描寫，上半阕從波光粼粼的綠水寫起，中間又以燕飛、魚沒、流紅共同組成了一幅生動唯美的春光圖，最後以夢境結句，動靜相宜，虛實相生，著盡了西湖春水之色。

而下半阕由春水寫到了春山、春雲、春花，進一步渲染春光。

寫景至此，蓄勢已足，最後的抒情便水到渠成，流露出了一種物是人非的傷感。

全詞語言細膩，體物入微，繪景出彩，抒情婉轉，正如鄧牧在《張叔夏詞集序》中所言：“春水一詞，絕唱古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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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解憂詩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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