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緝盜

粵東某公，是河塘地區的臬憲大人（臬憲：官職名，其實就是古代的提刑按察使，掌管司法刑獄和官吏考核。）當時有一個姓聶的人，因爲一件人命案被人誣陷下獄，臬憲大人明察秋毫，替他平冤昭雪，聶某感恩萬分，讓女兒聶書兒去大人家做婢女報恩。大人一開始根本不同意，後來感動于聶某再三懇求，就答應了。

臬憲大人的夫人治家嚴格，下人犯錯都要受罰。婢女平常除了洗衣做飯等家務活兒，還要學習做針織女紅，聶書兒卻一直做不好針線活兒，因此常常被鞭撻懲罰，她也不惱，總是老老實實低頭受罰。

後來，臬憲大人因爲受其他事情牽連，被迫辭官回鄉。當時該地棗樹林隱匿著一夥兒強盜，頭目叫劉標，綽號“賽張青”，善用流星彈，一發五丸，無不奇中。二把手叫“鐵拐子”朱健，善用一付鐵拐，曾用鐵拐將真武殿前的石鼓擊得粉碎。這夥強盜橫行綠林，捕盜官兵也不敢緝捕他們。

臬憲大人知道這夥賊寇還沒有被捕獲，因此回鄉途中一直戒備而行。途經棗樹林時，天色已晚，林中忽然響起鳴镝聲（古時一種射出去帶響的箭,多用于發號令。），大人知道遭遇了強盜，又驚又駭，身上發抖，夫人也嚇得面如土色。侍女奴仆以及隨行護衛無不色變。

此時聶書兒卻未見懼色，從容擋在前面，對強盜斥罵道：“麽麽鼠輩，何敢犯大人駕？如渠不欲生，婢子手戮之可也。”（哪裏來的鼠輩，敢冒犯大人車駕？要是不想要狗命了，我一個小小的婢女就能收拾你們！）

隨後，書兒請求大人給她一匹馬，她空著手拍馬上前，斥問強盜道：“賊狗奴，識得河南聶書兒否？” 強盜大笑道：“我輩但要得錢兒鈔兒，要書兒何所用哉！”書兒怒斥道：“你們死期到了，還敢油嘴滑舌！”強盜也怒了，忽的射出一彈丸，書兒迅疾伸出右手，用兩根手指將彈丸接住；強盜又發一彈，書兒又輕松用左手接住； 第三彈又到，書兒輕蔑一笑，張口接住，用牙齒緊緊咬住。

強盜大驚，又發一彈，書兒仰臥馬背，雙腳一夾，輕松夾住。眼看第五彈又打來，書兒忽的將雙腳所夾彈丸丟出，正好抵住飛來的第五丸，兩丸相撞，铿然有聲，落到三十步開外。隨後，書兒騰身而起，吐出口中彈丸，大笑道：“賊奴就這點小伎倆嗎？”此時一個盜賊手握鐵拐前來應戰，書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奪過鐵拐，三兩下就把它彎曲成三四節，還拿在手裏揉來揉去，好像很綿軟似的，最後又丟擲在地，笑著說：“你老娘的燒火棍，也好意思拿來恐嚇人，太可笑了！”兩個強盜頭目看到此婢女如此神勇，頓時驚慌失措。書兒不等他們反應過來，隨即擲出兩手中的彈丸，兩個強盜頭目頓時斃命，剩下一群小喽啰跪在馬前連聲求饒。

書兒大喝一聲：“殺汝等鼠輩，豈不髒我的手！”喝令他們改邪歸正，各回各家。隨後從容騎馬回到大人面前，回禀道：“托大人福庇，幸不辱命。”大人和夫人目睹了書兒的精妙武藝，又驚又異，半天合不攏嘴，繼而問她：“你既然能學會如此精妙絕倫的武藝，爲什麽就不會拿繡花針？”書兒說：“長槍大劍，婢子從十一二歲就開始練了，早搏弄慣了，小小的繡花針，我從來沒拿過，很不習慣，所以學不會。”

夫人又問：“你武藝這麽高強，爲什麽在家挨鞭子時，甘願低頭受罰？”書兒說：“就算小小的忤逆，也是報怨，老父是命婢子來報公大德的，婢子何敢冒犯恩人！”夫人聽了感動大喜，回家後，勸大人納書兒爲側室。

後來，書兒生下一個兒子，長大後做了滇南縣令，頗有才幹，武藝超群，經常親自帶兵入山捕盜，很有他母親的風範！（出《諧铎》）

片言保赤子

錢塘縣的袁公，袁簡齋先生，曾由翰苑改授上元縣令，風骨铮然，不阿權勢，審案有理有據，很有儒吏風範，頗受百姓愛戴。

當時，該地有一居民娶妻五個多月，妻子就誕下一子，鄉黨們都笑話他是“接盤俠”。該居民不堪受辱，以“先孕後嫁”爲由，狀告妻子及嶽父一家。第二天，袁公登堂審案，兩造具備（原被告雙方都到庭後），來看熱鬧的群衆把院牆都堵滿了。

袁公盛服而出，先向原告拱手施禮，祝賀他喜得貴子，然後才就座審案。該居民覺得丟人，滿面羞愧，低頭跪在地上。袁公說：“你也太愚昧了，真可謂得福而不知者矣！”繼而又問居民的嶽父：“你識字嗎？”居民的嶽父回答：“沒學過，不識字。”

袁公笑著說：“今日這場官司，正是因爲你們兩家不讀書沒見識的原因！自古傳說的什麽白鹿投胎，鬼方穿脅，神仙荒誕之言，不讀也罷。但是秦始皇的母親懷胎十二個月才生下他，而孝穆之胎不足月就降生了，這都是有史料記載的，這說明胎兒的降生有早有晚，不一定是十個月才出生。一般來說，晚生的，感氣之厚，多長壽；早降的，感氣之清，主貴氣。長壽的，比如堯和舜，估計爾等也沒有聽說過。主貴者，不說其他人，就說我自己，我母親也是懷胎五個多月就生下了我。我雖不才，也入職過翰林院，做了地方父母官。你如果不信，可以讓你妻子進內衙問問老夫人去。”

居民連連點頭，讓妻子抱著兒子進內衙問老夫人。不久，婦人抱著孩子出來，孩子的包被和衣服煥然一新，花紅繡葆，身上還帶著長命鎖和金鈴铛。婦人跪在地下向袁公謝恩，說道：“蒙太夫人優賞，收這孩子爲孫兒了。”袁公說：“既然這樣，以後你們的兒子就是我的兒子，一定要善待他。他日功名，可不許在我之下呀。”隨後又笑著對圍觀的吃瓜群衆說：“你們當中明事理的人，希望能明白我前面所說的話，不要當做謠傳，一笑了之。”衆人齊聲附和，這兩家人也開開心心回了家。

後來，那孩子健康快樂長大，讀書識禮，將袁公當做大恩人。（出《諧铎》）

掃帚村鈍秀才

定陶地方某富戶，祖上三代都是大善人。這年，富人的兒子已十四歲，想請私塾先生授課，因爲要求高，一直沒找到合適人選。一天晚上，他做了一個夢，夢裏有人告訴他：“你想給孩子請名師，必須是吳郡掃帚村的某秀才才行！”富人醒來後，覺得驚奇，馬上打點行裝去了姑蘇，打聽到掃帚村在郡西邊，好像挺偏僻。

到了那裏，野曠人稀，根本找不到人打聽。此時，一個老翁拄著拐杖緩步而來，富人趕緊向老翁打聽某秀才的住址，老翁笑著說：“巧了，老朽就是你找的那個秀才！”富人很高興，說明了來意，還說要陪老翁一起回家收拾行李。老翁說：“我家寒舍蝸居，怎配招待貴客？既蒙貴客誠心來請我，我可以現在就跟你走。”富人很驚喜，馬上帶老翁回到定陶，命兒子拜師讀書。

老秀才教課嚴謹，兢兢業業，不懼寒暑，不辭辛勞，除了學習必要的科目外，把他自己所做過的文章，全部讓弟子熟讀，尤其是順應當時時政的清雅之作。如果弟子作的文章不佳，他就作一篇範文，讓弟子參考，弟子當年就考進了縣學。過了幾年，逢春秋兩次科考，弟子連中兩榜。富人大喜，准備了豐盛的酒菜給老秀才慶功。

慶功宴上，富人好奇地問老秀才：“先生您短短幾年時間，就讓我兒子金榜題名，您自己爲什麽不考取功名，反而甘心窩在家中終老呢？”老秀才歎息了好久，默默無言。富人再三追問，老秀才這才說道：“我說了您不要害怕，我非人，乃鬼也，因爲年少時沒規矩，個性散漫，不注意德行，以至困頓科場五十年，也無人提拔，沒有一點建樹。我妻子見識淺薄，總認爲是我的文章不合時宜，不懂得變通，以致場場落榜，整天諷刺我是鈍秀才，最後我抑郁憤恨而死。來您家做老師，就是爲了證明我一生潦倒，並不是我的才學不行，也令天下人知道，想功成名就，最重要的是德行，其次才是才學。”說完，撫著胸口大哭倒地，倏忽不見了。

富人駭歎良久，由于感念老秀才對兒子的教育之恩，又重回姑蘇，打聽到老秀才的住處，看到一間破屋，屋左停著一口棺木，一個老太太正在竈下做飯。詢問後，老太太說：“他正是我的亡夫，已經去世三年了。活著的時候我經常嘲笑叫他鈍秀才，臨終時候他對我說：'我的德行薄不能得志，但我的文章終會給你帶來好處，謹記我的話，好好活著。’”

富人聽了後，對老秀才更加同情，出千金撫恤老太太，還厚葬了老秀才。後來，富人的兒子做了縣令，把老太太接去頤養天年，直至終老。

铎曰：“土先德行，次及文章。故春秋榜上，大半積福兒郎也。青年失德，白首除名，雖鬼帳傳經，終當食報。視方三拜之登科，又遜一籌矣。嗟夫！”（出《諧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