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父親的印象,至今烙在腦海的是六歲那年的小年夜。風很大,工地上棚子被風吹翻了,那可是我們的家。
我和母親忙著將棚子複原。父親回來了。父親沒能要回工錢,母親安慰父親。
母親在等父親的時候,還跟我們兄妹倆說:父親要到錢了,給我們包水餃吃。
父親蹲在還有些透風的棚角,用瘦弱的身體擋風。妹妹哭著鬧要吃餃子。
父親起身拿鐵鍬去小塘挖野生蓮藕,那個不知被翻了多少遍的荷塘,又給我們些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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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地上和我們從老家來的人都放假回家過年了。父親因母親在,要求看工地,這樣可以多掙些錢,好回家蓋房子。
父親把挖來的蓮藕,背到鎮街上賣了,買了半斤肉回家,除夕夜包了頓餃子,我邊吃邊流淚。父親一口都沒吃。那年,我的父親26歲.
記得特別清楚,我上學念書的時候,父親帶我們從江蘇回山東老家,用打工的錢蓋了四間大瓦房,然後又在鎮上的食品廠找了份工作,和媽媽一起在那上班。有一天早晨下著大雨,是個周末,我不用上課。爸爸媽媽去上班,告訴我8點鍾去買油條,自己和妹妹吃飽了,剩下的給他們送到罐頭廠。
我起床後打著傘去早點攤買油條,給妹妹送回家,我自己拿了油條,邊完邊奔廠子去。風雨實在太大了,把我的傘吹跑了,我去追傘,結果掉到水溝裏了,全身濕透了,還好油條有塑料袋包褢著,要不早弄髒了。
我爬起來哭著繼續淋雨去給爸爸媽媽送。風吹雨水順臉流,往眼裏嘴裏,那種絕望現在想起來都恐懼。爸爸一天五塊錢,媽媽一天工資兩塊五!他們不舍得花錢買吃的。
我一身泥水,見到爸爸,爸爸抱著我:傻孩子,下這麽大雨就別送了。
那時手機,電話都是稀奇物,俺家根本弄不起。很長時間,爸爸在誇獎我是傻孩子時,總難掩心中愧疚!
我考上大學了。爸爸的快樂不亞于自己中狀元。我去報到那天,母親欣喜的把幾千元“巨額”學費遞到我手裏,又送我到鎮上的車站。我想問媽爸怎麽好幾天沒見了。終于沒有問出口。後來我知道父親從食品廠下了班,又瞞著家人去采石場打夜工,扭傷了腰,仍頂著烈日,拖著病體,砸了三年多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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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讀大學的學費是父親這樣換來的。
我把畢業證擺在父親面前,,他只是坐在旁邊傻傻的笑著,沒說一句話,眼睛卻如皓月般明亮,這個時候他忘記了身體透支帶來的疼痛和疲憊,也忘記了雙手如彈坑般的血繭。他說自己沒本事,終于熬到孩子有本事了。
結婚後那一年,我兒子生了一場大病住院。
住院的錢不寬裕,結婚花了些錢,買房付首付又花了些錢,家裏的積蓄都被我折騰光了。父親騎著自行車回老家找親友籌錢,一來一回一百三十多公裏,媽媽抱著我兒子,坐在醫院門診樓的台階上擔心著,盼望著,父親是我們全家的希望與依靠。後來我兒子出院了,全家就剩下幾塊錢,父親花了七毛錢買來肉,包了一頓餃子,一家人吃的無比幸福,再後來生活慢慢好起來,吃穿住都不愁了,可是我永遠忘不了那些場景。
我四十歲那年,陪伴著爸爸在醫院裏。
爸爸生病躺床上,腰部舊傷讓他不能動彈了,說話也還可以,腦子裏的病讓他一睡幾個小時叫都不醒,呼吸微弱,額頭還不住流汗。
我緊張的不行,難道我要沒有父親了?
我不停地撫摸著他那粗糙的大手,按摩他的腰部肌肉,親吻他那皺紋縱橫交錯的臉,不停地給他些刺激,讓他快些醒來。
直到第二天下午,爸爸才恢複正常,醒來後看見我們說,累死我了,我去你們爺爺奶奶家了,你們爺爺奶奶不讓我進他們家門,我無奈在外邊溜達了許久,最後你爺爺拿拐杖打我,把我往回趕,一刹也不讓我停下。
爺爺奶奶早在我們一家在江蘇時就去世了。
爸爸好些了,我下班就在醫院陪他。在醫院食堂買飯菜,爸爸心痛錢,說醫院的飯又貴又不好吃。
我開玩笑說:爸,知道爲什麽你,忙了一輩子,落個腰疼腿疼一身病,咱家還不富嗎?
爸爸反問:爲什麽?
我說:因爲你舍不得花錢,錢不願意到咱家了。錢得流動起來,花出去,流進來,花錢越多,回來的會更多。都像你,把百元大鈔成摞放枕套裏,它撈不到見世面,會不高興的。
爸爸笑了:你怎麽知道的?你媽媽告訴你了?那十萬多塊錢是我留給你媽媽的,你可不能打主意。
過了一會,爸爸又說:咱家初時窮,吃了我沒文化的虧,掙錢的買賣幹不了,賣苦力的又掙錢少。哪像你呵,開公司一天賺的,我一年都賺不了。
你算是給老張家長臉了,村裏人都說咱家祖墳冒青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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