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二年舊縣鋪的臘月，一場十年未見的大雪，降臨峰山上，厚厚一層，白茫茫一片，看不見那是岩石，那是樹木，那是路，伏江兩岸，白雪皚皚，橋，竹，樹，菜，若隱若現，雪花飄落在河裏不見了，河水不急不緩向嘉陵江流去。

仙潭寺孫家院子裏，男人們遞著葉子煙竿，談論著今年雪好大喲，明天又是一個好年豐。婦女們幾把柴火化開了屋頂雪一大坨，撮個烘籠，遞給公婆，呼喚腃在床上的小兒起來看雪。不一會兒，地壩裏三五幾個小兒，嘻嘻哈哈，打著雪仗，追逐田坎上。小女孩們堆個雪人，不忘安個眼睛，紮個小辮，戴個紅圍巾，人模狗樣，歡呼雀躍。南方的雪，難得一見，天賜良機，寒冬臘月，無事可幹，盡情玩耍，不錯過大好時光。

辦事處的鎮幹部，陸陸續續來上班了，聚集在劉總支辦公室，燒火爐柴火燒得旺，烤著手，跺著腳，遞著煙，圍著火爐，站的站，坐的坐，聽劉總支新收的徒弟一一黃麻技術員龍先學擺一個叫爛眼兒的龍門陣。

周家壩一戶姓馬的人家，一個女孩十七，八歲，水靈靈，嫰秧秧，一雙大眼睛，多少男娃睡不著覺，夢裏秋波閃閃，長毛辮一甩一甩，回頭一笑，迷死個哥哥喲。這麽好的姑娘，聽爛眼兒吹，跑江湖這麽多年，存了幾大捆鈔票，金銀珠寶，不知道埋在屋內那裏了，請馬姑娘幫忙尋找，找倒了分一半給馬姑娘。馬姑娘遭爛眼兒哄倒起，用鋤頭把爛眼兒房屋挖了個遍，八仙桌下挖出一個紅苕窖，裏面什麽都沒有，幾根爛紅苕，氣得馬姑娘大哭了一場。

爛眼兒，大名張正強，父親是食品站職工，殺豬買肉，江湖義氣重，結交社會五花八門人士，豬肉憑票供應，留下豬血，豬大腸小腸，豬肺，大肚小肚，用生姜大蒜花椒海椒一鍋炖，招待南來北往朋友，一起喝酒，提勁打靶，舞拳弄棍。張正強從小一直跟著父親讀書，耳濡目染，小小年紀學會抽煙喝酒，在學校調皮搗蛋，不好好讀書，小學畢業了，東遊西蕩，惹事生非，他父親見他不是讀書的料，拜托一個跑江湖的朋友，教他操扁挂，賣打藥，從此他跑江湖，走江湖，那州那縣他都熟。

張正強長大了，長了見識，長了吃飯的本事，獨立操作，趕轉角場，見子打子，見風使舵，人不高，幹瘦，常年在外，天地壩找飯吃，日曬雨淋，眼睛紅腫，流眼淚水，肚子裏一付爛下水，喊他爛眼兒，人人皆知曉，書名反而遭人遺忘了。

爛眼兒，古靈精怪，嘴巴甜，讀書時，供銷社楊昌洞守付食品門市部，賣鹽巴，水果糖，餅幹，爛眼兒口水流起多長，兜裏無一分錢，邀約幾個小夥伴，對楊昌洞說："楊叔叔，你看對面茶館，那個大茶壺，看我怎麽把它拿起走…"，付食店對面一家茶館，一個大黃銅燒水壺，黃燦燦，長嘴，呼呼噴汽，光天化日，衆多茶客，小小家夥用什麽障眼法懷藏袖裹起走，楊昌洞死死盯著大茶壺，目不轉睛，深怕漏了那個細節。爛眼兒走到茶館，對大茶壺摸一摸，對著楊昌洞眨一眨眼，搖一搖手，豈不知，幾個小孩輕腳輕手，抓了糖果，取了餅幹，一溜煙跑了，楊昌洞始終沒有發覺糖果餅幹丟了。

爛眼兒跟著師傅學了一些本事，回到張家院子地壩裏，圍一圈人，用啤酒瓶，用力砸腦殼，蓬一聲，啤酒瓶四分五裂，頭皮一點兒沒事。脫了衣服，舒展筋骨，打了一套拳，踢了幾腳，紮緊腰帶，隨便在地壩裏找了幾個鵝卵石，"呀咳"的一聲，肉掌劈下，鵝卵石斷成幾節，引得長輩稱贊，同輩羨慕，小輩敬佩。

某年春節，有一個社員背了一條大鯉魚，送給大隊支部書記。支書和爛眼兒一個院子，送魚時被他看見了，金黃色的大鯉魚，七八斤，放到水缸裏活蹦亂跳。春節年夜飯缺一條魚，年年有余，瞌睡來了有忱頭。眉頭一皺，計上心頭。

大隊支書年夜飯准備著，公社幹部，大隊幹部相聚一屋。大隊支書興高采烈從水缸裏捉出大鯉魚，大家圍過來看，啧啧稱贊。爛眼兒湊上去，一手提過魚來說：”書記伯伯，我幫你殺，破"，支書笑咪咪叫他在屯水田邊去弄。

爛眼兒和本院子一心想學藝的一個小夥子，一起到屯水田，殺魚，刮鱗由小夥子做，破魚由他操作，三下五除二，從魚肚裏掏出一個東西，直奔支書，神秘地將大隊支書叫到屋側邊，將魚肚裏一個紙團子遞給支書，支書展開一看，臉色大變，反動口號，支書聯想有人想奪權，趁他請客公社領導在場，故意陷害他，講階級鬥爭年代，上綱上線，禍事一刹那落在身上，爛眼兒奪過紙條，假裝不認字，讓支書家的公社幹部辯認一下，支書嚇得不輕，趕緊撕掉紙條。爛眼兒問魚怎麽處理，支書讓他趕緊處理掉罪證，叫爛眼兒莫講，幫個大忙，今後有什麽需要，盡管開腔，千恩萬謝把爛眼兒，魚送走，忐忑不安招待客人們過了一個春節。一條大鯉魚如願上了爛眼兒年夜飯餐桌。支書過後調查清楚，一句爛眼兒硬是爛得有鹽有味，人們正式叫他爛眼兒了。

扯蓬子，賣草草藥，打打藥，疙瘩藥，面面藥，酒藥，雷打死了醫得活。五花八門的疲門，吃葛派飯。爛眼兒趕轉角場，走南闖北，跑江湖，靠行醫賣藥求生活。江湖一把傘，准吃不准展。沙壩掙錢河壩用。爛眼兒跑江湖，過嘴瘾，結交維持江湖朋友兄弟夥，一個人潇灑跑江湖，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逢場天，爛眼兒上身裸露，下穿黑綢燈籠褲，腰間系一條紅色打帶，腳穿一雙薄底練功鞋，等場子扯圓了，他便雙手一拱拿話："呀咳！各位請了。常言說的好，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小子初到貴地碼頭，不識水性，若有不周之道，萬望工人大哥，農民兄弟，多多海涵。"碼頭一拜，話峰一轉，"呀咳！有人要說，看你這小子這個架式，怕要賣狗皮膏藥。今天，我一不賣打藥，二不賣膏藥，我是要給山區貧下中農送藥。小子這藥，叫九轉還魂金丹，這藥小舒筋活血，循血理氣，開胃健脾，滋陰壯陽，強身壯骨，大能防癌治癌，包治疑難雜症。今天只送十人，不收分文，那個要，舉手"。圍觀的群衆紛份舉手，發了十包用紙包的黑丸子藥。果然末收錢，有人問：“還有不有？"。爛眼兒來了勁，"我這個藥要錢要不要”，"要"，”好，收一角"，挨次收三十人的一角錢，發了三十包藥，把三十個的一角錢退了。

又問收一元錢，大家要不要，齊聲回答要，又挨次收三十人一元錢，依次發藥，依次將一元錢退回。爛眼兒又說：”我今天說到做到，說送就送，決不食言，考驗大家的誠心，我收十元一包，大家要不要；"，圍觀群衆齊聲說"要"，"大聲點要不要"，齊聲喊"要"，"好”，收三十個人每人十元，發藥，邊發藥，邊往邊上走，趁不注意溜了，比兔子跑得快。人群如夢方醒，得了便宜的嘲笑拿了錢的，拿了錢的硬氣，承認自己心甘情願拿錢買藥。

爛眼兒跑江湖，有時回鋪芽，衣綿還鄉，請吃請喝，大有其父遺風。後來有人在街上看見過，沒買面面藥，在買酒藥了。有人看見爛眼兒在賣耗兒藥。有人看見在火車站賣暈車藥。後來沒有人看見他了，可能在外地安家落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