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微小說:牆

妙竹愛小說 2024-04-24 01:41:46

醫院門診部與住院部之間的後半山上,有五間一進二的土木房子,是很簡易氏矮的臨時建築。後間無窗,前間有門,透進一縷陽光,靠右兩間房子曾經是停屍房,其余幾間是洗漿消毒房和儲藏間。

  後來,從縣醫院調來一個醫生名叫雷振,他參加解放戰爭中剿匪的掃尾工作後,被組織上送到永安衛校短訓八個月分配工作的,那時也是難得的人才了。可惜,雷振在共青團縣醫院支部討論發展新團員會上,說皮副院長的女兒還未達到入團的標准,建議再觀察半年,便被打成右派分子,隨即下放到G鎮衛生院工作。

  患過脊柱結核,走起路來有些醉態的曹理副院長,把趙院長鬥下去後提升爲院長的。他把雷振安排在稍作過粉刷的停屍房裏住。

  下半年,又從市衛校分來一個護士,姓肖名瑩,中專畢業,年輕貌美,她二哥原在國民黨內做事,據說國民黨撤退時帶去了台灣,到現在還沒有聯系上。但誰知道暗中有勾結沒有?她實際上成了裏通“外國”的嫌疑犯,只是沒有公開宣判而已。曹理院長把她安排在另一間停屍房居住。

  住院部是醫院醫療技術的核心科室。住院部原有其他幾名醫護人員,都是從社會上招來的跟師學藝或自學成才人員,技術落後而且管理病房不大規範。雷振和肖瑩都在住院部上班,那時病人特別多,兩個人管二十多張病床。

  曹理院長時刻不忘階級鬥爭,常常抓住工間休息,隨時開個批鬥會。在會上明確規定不允許哪個與雷振說話。肖瑩護士先是驚愕,繼而同情,她悄悄對他說:“都批評的啥呀,驢唇馬嘴,無中生有,雞毛蒜皮,歇斯底裏。”

  但爲了防止年輕人搞資産階級腐敗行爲,有時派小蒲晚上爬上院壩中間的桐子樹上,在樹桠上蹲著,全面觀察門診住院樓上的住宿房中,看有沒有未扯結婚證的男女在一起玩——要玩也必須開著窗或打開門。

  雷振、肖瑩下班就回到各自臥室,他們的床鋪實質上挨在一起的,僅隔著一道幺幺牆。晚上,雷振想不通時就用拳頭狠狠地砸牆壁,有一回把肖瑩從夢中驚醒了。

  查房時,雷振瞅個沒人的機會對肖瑩說:“白天注意點,他們喊我這個走資派不要和裏通外國的嫌疑犯走得太攏了。”

  “嗯……”

  “在家好寂寞,我想,我們可以在牆上打一個洞,好說說話。”

  “嗯”肖瑩埋下頭,紅著臉小聲說。她並不感到驚訝,臉略一紅就恢複了原狀,又輕輕地點了一下頭。複述醫囑道“5%GS500ML加青黴素一百六十萬單位,液體速度控制在每分鍾三十五滴以下。”

  牆面沒有找平,水泥標號不夠,雷振很快就順著牆縫打開了一匹磚大的洞,說話時耳朵和嘴巴抵在洞口的兩邊就能說話。

  但有時模糊不清,雙方四只手就經常不自主地刨那個洞——旁邊一匹磚松動了,便又取下來。

  雖不信任,但必須壓擔子。雷振看病、打針、搞清潔、代收費,一把抓。一天,曹理院長突然說雷振的賬不對頭,沒等雷振發話,會計就開始從他工資中逐月扣回,在大半年時間裏共扣去二百四十元。雷振也沒申辯處,加之每月還要給老母親寄去十元,這對月工資二十八元的人來說,是個非常沉重的問題。

  工作之余,不論白天黑夜照常挨批鬥,人也漸漸地消瘦下去了。

  肖瑩護士看在眼裏,疼在心裏,她熬出雞湯從洞口送過去。然而洞口太小了,他就又扳掉了兩匹磚。

  雷振參加過黑溪河剿匪戰鬥時繳獲了還鄉團丁一床被子,很薄,複員時,部隊首長叫他帶回來的。加之身體消瘦,冬天的晚上實在受不了,經常感冒。肖瑩就借給雷醫生一床絨氈,從街檐外邊抱過去,怕惹出是非來,肖瑩又叫雷振拔掉幾匹磚。

  牆上的洞越來越大,怕政治嗅覺特別敏感的曹理院長知道,雙方用一幅毛主席的畫像遮起來,遮不住時又換成一張布簾掩起來。

  一天,肖瑩躺在床上,從洞口看著對方說:“我們結婚吧。”

  雷振放下手中的《唐詩三百首》說:“我是右派,怕連累你”。

  “我是沒有明確的叛徒,好不到哪裏去。”

  “年輕人不准私自談戀愛,要經過上級組織審批。”

  “我們雙方自願,扯了結婚證就行。”

  “扯結婚證也要組織審批。我倆結婚生個小反革命,他的政績……組織上不會同意我們結婚的。”

  “我們是人呢,管他那麽多。”

  “也是。”

  “這個洞……”

  “我來拆。”

  “磚頭?”

  “扔在床下”……

  就這樣,一道牆上掏出一個洞,一個小洞變成一個大洞,一個大洞改成了一道門。

  文革剛結束時,原住居民由兩人變成了三個人。當然,他們很快就搬離了停屍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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