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洲銅

文/海子

亞洲銅，亞洲銅

祖父死在這裏，父親死在這裏，我也將死在這裏

你是唯一的一塊埋人的地方

亞洲銅，亞洲銅

愛懷疑和愛飛翔的是鳥，淹沒一切的是海水

你的主人卻是青草，住在自己細小的腰上，守住野花的手掌和秘密

亞洲銅，亞洲銅

看見了嗎？那兩只白鴿子，它是屈原遺落在沙灘上的白鞋子

讓我們——讓我們和河流一起，穿上它吧

亞洲銅，亞洲銅

擊鼓之後，我們把在黑暗中跳舞的心髒叫做月亮

這月亮主要由你構成

【小亭絮語】

亞洲銅，亞洲銅……今天讀到海子的成名作《亞洲銅》，看到這個“銅”字，思緒突然遊離出詩外，牽出一段悠久的回憶。

當然是有關銅的，曾經陪伴我童年的，那亮晶晶黃澄澄，閃爍著溫潤光澤的銅鎖，銅合頁，以及那木制的古老衣櫃、箱子以及長長的炕櫃。

印象中，當時村裏幾乎家家都有這樣的物件，由民間的木匠純手工打制，用料極其實惠，厚重的木板，精巧的鉚鞘，就連櫃子的隔板也是實打實的木板，結實耐用的程度，真不是現在那些名目繁多花裏胡哨的複合板所能比的。

家裏的箱櫃是什麽時候打造的？作爲一個小孩子，倒沒有興趣去考究。我只是驚歎于它們那古樸的氣質：光滑如鏡的表面定是經曆了無數次的打磨，朱紅漆幽幽的光澤包裹著天然的木紋，再配上櫃門上的銅鎖件，莊嚴而厚重，就像一位德行高尚的老者。

鎖是條形的古銅鎖，約二寸長，黃銅的質地，雖小巧玲珑卻沉甸甸的，溫潤的手感，讓人忍不住拿在手裏摩挲。而嵌在櫃門處的銅合頁呢，在我看來就像蝴蝶的兩只翅膀。拉開櫃門，金色的蝴蝶飛走了，合上櫃門，它便又翩翩回來了哦。

那時候家裏有多少套銅鎖呢？地上的大櫃有一套，箱子有一套，長長的炕櫃呢，頭尾各有一套。母親總是把它們擦得明晃晃的，在當時那間老式的屋子裏，在那些物質匮乏的日子裏，這大概就是僅有的一點奢侈品吧。

尤其是那銅鑰匙插進鎖孔，輕輕一別開鎖的咔塔聲，在我心裏不亞于美妙的音樂。瞧，要過年了，地上的大立櫃的櫃門開了，櫃板上排列著大大小小的新棉鞋：是那種舊式的布棉鞋，黑色條紋面的，紅色帶花點燈芯絨面料的。我知道，它們是母親的一個個辛勞的夜晚，是在一次次的“咔塔”聲中走進櫃子裏的。

炕櫃有一個小櫃子是屬于我的，大約一尺多見方，一把小銅鎖，真的可以打開或者鎖住我的心扉。咔塔，櫃門開了，瞧，這是我最喜歡的小人書，朋友送的卡片，那個紙包裏是過節才有的點心，要留著慢慢吃的；咔塔，櫃門鎖住了，這一摞本子，是積攢下來的日記，每翻開一次，都像從變淡的字迹裏穿越到過去：一只銅錢做的毽子，一束已經幹透了的野花……

童年遠去了，老屋子還在，那些箱櫃也還靜靜地待在原處，遺憾的是，上面的銅鎖件卻全部不知所終。失去了銅鎖的箱櫃仿佛沒有了靈魂，一律沉悶，呆板，我也在無數次的回憶裏怅然若失。也難怪，那是傳承中華文明之光的銅啊，那上面應該有植根于黃土地的華夏文明的影子，比如青銅，比如千古奇鋒越王劍……

再來欣賞海子這首詩，亞洲銅，就是代表中華民族的顔色，是我們祖祖輩輩賴以生存的黃土地，我們生于斯，長于斯，最終也將歸于土地。推動曆史車輪滾滾向前的，不是那些“愛懷疑和愛飛翔的鳥”，而是像“青草”一樣平凡的人民。

就在我們身邊，是默默無聞的父親和母親；他們經營著自己小小的家園，在黃土地上辛勤勞作，然後生生不息。比起那動辄“淹沒一切的海水”，哺育萬物的黃土地更值得信賴；植根于黃土地的信仰與詩情，更值得崇拜。

我們追求的浪漫與美好，就像那兩只潔白的鴿子，就像那來自遠古詩篇裏昂揚的鼓聲，是屈原在楚地擊鼓嗎？是汨羅江在澎湃嗎？愛這塊黃土地，珍惜它金屬質地的人民與詩歌吧，那是照亮精神的月亮。

又想起我家失蹤的銅鎖，突然心裏有點釋然了，它們一定在某個地方閃爍著銅的光澤，海子的《亞洲銅》名揚天下，我的"銅"與詩歌也不會消失，它永遠在。

附：銅鎖

文/蘭小亭

記得老屋櫃子上

有把老式銅質的鎖

沉甸甸，光滑铮亮

透著古典、尊貴

它護衛著櫃子

就像護衛一個寶庫

母親擁有鑰匙

只有她能芝麻開門

咔塔一聲

變出新褂子新鞋子

變出年的味道

如今只剩下

一座寂寞的空屋子

一些泛黃的珍寶

等待有人念起咒語

【作者簡介】

愛讀書，愛寫詩

愛孩子，愛交友

愛生活，詩意無處不在

謝謝關注@蘭小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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