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鸢
文/海子
你不是真的
因此很高。很飄逸
比流浪客還要飄逸
你自由的程度
等于線的長度
掙脫了，也有一條未蛻化的尾巴
你以爲是在放牧白雲
誰知是風在放牧你
總有一天
你不能拒絕土地的邀請
是有黃昏
是有溜雲下汲水的村姑
是有一朵朵開在原野上小樹淡紫的微笑
只要舉起你的視線
還會有雀語的秀氣
還會有炊煙散後暮色的恒闊。匆忙的
是天色和晚星
燈火全都興高采烈
你也興高采烈
往往還采取爽朗的兩種姿式
伸出胳膊去
長方形是最動情的一篇短文
畫在外地，我的指尖
流過你細細瘦瘦一座長方城
總是寫著
不論旱季雨季。我這裏
總有細流抱你
總有漸濕的心情默讀每一片魚鱗瓦
不，我是在背誦
第一段是童年和鸢尾筝
一塊兒在你女牆下擱淺
第二段是少年和小白鴿
訊水一樣逼近你的塔尖
還有風景描寫呢
城裏的黃梅雨一家一家染青了方磚平房
城郊的蜜蜂一年一度放出收獲的油菜花
結尾照例簡約
小城的人出門都會寫
相思詩
【小亭絮語】
業余喜歡寫詩，便也離不開讀詩。當然要多讀名家作品，外國的，中國的，年代久遠的，當代的……浩瀚的詩歌海洋中，閃爍的星星太多了，其中尤爲矚目的一顆，就是詩人海子。
當年海子的決絕離去，使他的詩篇成爲絕唱。這讓我在翻開他的詩集時，不免生出一種難以描述的嗟歎。然而一首一首開始讀，又發覺作品充滿了濃郁的生活色彩與熱情，譬如偶爾看到的這首名爲《紙鸢》的詩。
紙鸢，又名風筝，中國人有放風筝的傳統，不論大人小孩都喜歡。每當春風暖暖地吹起來，大大小小的風筝就要飄飄曳曳地飛起來了。而同樣的，有關風筝的詩作便也如雨後春筍般湧出來。如果立意不夠好，就容易落入俗套，比如飛翔啊，乘風而起啊，快樂啊……這些誰也會想到，人雲亦雲，無法給人新鮮的感覺，因此也不會打動人。
一首詩想脫穎而出，就是要“奇”，要與衆不同，立意就要新穎。海子的風筝就讓我耳目一新。它高，也飄逸，它自由，卻是有著長度限制的“自由”；你看到它放牧白雲，其實，離開了風的支持，它什麽也不是；而且，它最終不得不接受土地的邀請，可以想象，那經曆過短暫高光時刻黯然墜落的一幕，些許遺憾，些許從容。這樣的詩句讓人不禁若有所思。
但是過程是多麽難忘啊！你是一只風筝，那是你飛翔的黃昏，你看到那位汲水的村姑，一定側耳聆聽著嘩嘩的水聲；田野裏淡紫色的花朵是她綻開的微笑嗎？袅袅的炊煙散去，暮色裏迎面來了第一顆星星。天上的燈亮起來，地下的燈河也在你眼前亮起來，你拖曳這個長長的飄帶，在燈河裏暢遊，分不清哪兒是天界，哪兒是人間。
這是童稚的快樂，長方形的快樂，最簡單的風筝，書寫最淳樸，最動情的短文。那時節，風筝飄飄的那座城，是不是總在夢裏浮現?童年少年的回憶，忘不掉的風景：方磚的路啊，青瓦的屋頂，籠罩在朦胧的霧中雨中；油菜花田在蜜蜂的詩歌裏充當金黃的背景，任人采摘屬于自己的芬芳。
這還是風筝嗎？這分明就是飄逸在夢裏的相思，那根長長的線又在誰的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