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陸莎在陽台講了半個小時的電話後，終于進了屋，馮碩湊上前問：“小凡暑假回來嗎？”

“說要准備考研，要留在學校複習。”陸莎滿臉含著笑意，顯然是在爲弟弟自豪。當初家裏經濟條件不好，他自己爭氣考上了重點大學，又靠獎學金和打工負擔學費。

馮碩的臉卻黑了下來，他原本想著陸凡放暑假時來店鋪搭個手，那會兒店裏正忙，這點小算盤算是打水漂了。

陸莎看出馮碩表情不對勁，戳了戳他肩膀：“怎麽，我弟想考研，你不高興啊？”

馮碩嘴角抽動了一下：“你家什麽情況他也知道，還讀什麽研究生，讀出來也不見得好找工作。認清現實早點畢業，也好減輕家裏的負擔，不要每次你爸出事都讓我去收拾爛攤子。”

一順溜，馮碩把心裏的想法全吐了出來，說完才意識到說過頭了。

陸莎的家境不好是其一，還有一件郁悶的事，陸莎她爸經常酗酒，時不時需要馮碩去收場。他希望陸凡能畢業回來，這個重擔早點卸掉。

陸莎被他的快言快語激怒了：“什麽是現實？難不成讓他跟咱們一樣弄個小店做生意，天天起早貪黑還不知道掙多少錢？考研之後也許能有改變命運的機會，能考上必須去。”

說完自顧自去做家務，屋裏的氣氛變得分外尴尬。

那之後，兩人刻意避開了陸凡的話題。

二

然而，馮碩覺得，陸莎似乎變得有些過度敏感。

吃早飯的時候，馮碩想起朋友的電器店裏在做大促銷，熟人還有內部價，家裏的洗衣機他想換個新的，就把這事跟陸莎說了。

“好好的換它幹嘛？”陸莎表示不解，家裏的電器還不到換的時候。

“家裏這台半自動，我想買個全自動的。”“舊的怎麽辦？”“你爸媽那不是缺一台嗎？給他們送去。”

話音剛落，陸莎拉長了臉：“什麽淘汰的東西都往我爸媽那塞，真當那是廢物回收站嗎？”她將筷子一擱離開了飯桌，把馮碩晾在一邊。

許久馮碩才回過神來。明明以前也經常把家裏用不著的東西拿過去給老人家，送去之前都征詢他們的意見，陸莎向來不反對，近來是怎麽了，像是吃了炸藥。

什麽時候開始的？馮碩仔細想了想，似乎那晚他反對陸凡繼續考研以後，陸莎就對他不冷不熱的。

馮碩明白，這是一個不好的苗頭，應該找個機會好好坐下來聊聊，把想法溝通清楚。很多感情的破裂，最開始就是因爲一件小事。

但還來不及與陸莎好好溝通，又發生了鬧心的事。

那天店裏剛剛忙完關門，陸莎就接到醫院打來的電話，說她爸醉倒在路邊被人打120送過來了，讓她趕緊過去。

“你爸什麽時候能消停點？”馮碩隨口吐槽。

“這種時候能別說風涼話嗎？”陸莎狠狠地瞪了馮碩一眼，眉毛擠到一塊了。

倆人緊趕慢趕到醫院，陸莎她爸因爲醉酒摔得還挺嚴重的，陸莎湧到嘴邊想要指責的話只能吞了回去，實在不忍心說出口。

“爸，再這樣下去，我們也要跟你一樣倒下了，經不起你這般折騰啊。”馮碩用玩笑式的語氣說。陸莎她爸面無表情，沒有回應。

陸莎把馮碩拉到門口：“他心裏肯定也不痛快，你別亂說話刺激他了，先回去歇著吧，我留在醫院。”

馮碩心想，哪有亂說話，不管這爛攤子他巴不得，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三

白天，陸莎在店鋪忙，晚上去醫院照顧她爸。除了生意上的事，夫妻倆很少講話。

“要不，晚上我去醫院吧，看你眼睛裏都有血絲了。”馮碩雖然心裏有諸多不滿，但是看陸莎這樣子又心疼，憋了好久才說出這話。

誰知陸莎無情地擋了回來：“我們家那點破事就不勞你費心，免得你以後說個沒完。”

聽到破事二字，馮碩的心咯噔一下。以前抱怨的時候總是會說破事、爛攤子這一類的詞，但那僅僅是隨口吐槽，並無惡意，然而從陸莎口中說出來，聽著卻十分地刺耳。他想解釋，可是嘴巴張了半天也說不出話。大抵是被陸莎說中了，在馮碩的內心深處，的確把陸莎家那些事統統稱之爲破事。

一轉眼到了嶽父出院的日子。馮碩原本想著，沒有這些事情分心，兩口子可以好好處一處了。誰知陸莎卻回來整理衣物，要回娘家住。

“爸都出院了，你這是幹什麽？”馮碩試圖阻攔她。

“馮碩，這段日子在醫院我也想通了。也許在你眼裏婚姻是兩個人的事，既然你不願意與我共同承擔照顧家庭的責任，那咱們的關系以後也好不到哪去。之前你替我家還的十萬塊，這些年我也算是還清了，以後不欠你的了……”陸莎的手在抖，這段話在她腦子裏醞釀了好久，沒想到說出來仍然會這麽難過。好多個夜晚，她徹夜失眠，腦子裏總是閃過很多很多的片段。

結婚之前陸莎家背了十萬的債務，馮碩二話不說就拿了十萬當聘禮，還承諾不管以後發生什麽事，他都會照顧她一家子。可是結婚以後，馮碩動不動就以施恩者的姿態自居，覺得陸莎一家子都欠著他。她一直忍著，畢竟馮碩的確幫了家裏不少，但是這種忍耐是有極限的，馮碩一次次的嫌棄，一次次的吐槽，再好的脾氣也有限度。

四

陸莎離開以後，馮碩望著空蕩蕩的房間，心裏不免生出些悲傷。

很多事情，沒有人點醒，怕是一輩子都不會有所察覺。最開始他拿出來的十萬，本意是作爲結婚聘金，誠心想要締結這段姻緣。然而在很多人心裏，這都是天大的人情，他像是個施恩者，她則抱著報答的心態，走進了婚姻。

仔細想想，每次馮碩幫陸莎家解決一件事情以後，她總是殷勤地做著各種事情來回報，而他卻欣然享受這一切，一點點膨脹。

人情債在一點點累積，他有了底氣，張口閉口爛攤子，這對陸莎來說是極大的傷害。忍耐許久的情緒最後被引爆，看似堅固的感情迅速破裂，口子越開越大。

他倆都忘了，婚姻裏不該有人情債，如果把感情當成債權來經營，雙方是永遠不可能平衡的。

馮碩打心底裏不願放棄這段婚姻。他匆匆出門，打算先去菜市場買幾斤芹菜和豬肉，晚上包多點嶽父最愛吃的餃子。從現在開始，什麽人情債，什麽膨脹心，他都不要了，就想好好和陸莎過日子，好好照顧這個家庭，勇敢地一起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