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南宋文壇，學派林立，雖不見刀光劍影，但常有血雨腥風。

這些文士手中的筆杆子，往往比斧钺鈎叉更狠，上可左右聖聽，下可馭民愚民。

宋人重理，有程朱理學、新安理學、洛學、閩學等等，出了很多曠世大儒，如司馬光、周敦頤、邵雍、張載、程颢、程頤、朱熹等等。

這些人講理，這些人有的也不講理。

司馬光升相後，將革新派全部趕出朝廷，重用親隨，還把好不容易打下來的土地無償還給了西夏，以苟一時之安。

因此，有人說北宋實亡于司馬光，他的保守讓北宋裹步不前。

而南宋朱熹同樣飽受爭議，他是考亭學派的代表人物，追隨者衆多，但後來一度爲視爲“僞學”，言其是“假聖人”，並在韓侂胄的一手操作下，實施了“慶元黨禁”，朱熹也因此殒命。

當時各個學派之間的鬥爭非常激烈，最典型的就是考亭學派對浙東學派的圍剿，表面上是學術之爭，實則均爲政治角力，也因此造就了一些冤屈。

如是我們今天要講的這位俠骨才女嚴蕊，她就是考亭學派與永康學派之間爭鬥的犧牲品。

此事一時驚動朝野，爲南宋淳熙年間的大事記。

02.

嚴蕊，本名周幼芳，南宋著名歌妓，女詞人，才比李清照。

她父親病逝的時候，嚴蕊尚幼，母親爲了照顧好兒子周召和女兒幼芳，便招當地光棍陳必大入贅。

這個陳必大只有兩件事不會，這也不會，那也不會，整日遊手好閑，不務正業，但是腦子裏卻有不少壞主意。

他見小周幼芳聰明伶俐，清純可人，就請老師教她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還刻意培訓她怎樣取悅于人。

周幼芳的母親見她養父如此關心女兒，心裏還暗暗高興，沒想到陳必大只想把周幼芳當成搖錢樹。

待周幼芳長至豆蔻之年時，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貌美如花。于是，陳必大就起了邪念，某一日帶著幼芳去走親戚，途中卻把她帶至台州，賣入軍營之中做“營妓”。

南宋“營妓”屬合法行爲，蓋以慰籍軍士者，因此又稱“官妓”，列入樂籍，隸屬禮部教坊司。宋時官場應酬會宴，常有官妓侍奉，地位低下，難以脫籍。

淪落風塵後，周幼芳改名爲嚴蕊，因相貌出衆，博古通今，很快就名滿江浙，前來拜訪者絡繹不絕。

公元1180年，信州知州唐仲友轉知台州，次年臨海東湖紅白桃花盛開，唐仲友設宴聚飲，席間請嚴蕊獻藝，命其賦紅白桃花，因此嚴蕊寫下了那首《如夢令》：

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與紅紅，別是東風情味。曾記，曾記。人在武陵微醉。

此後，嚴蕊聲名大噪，深得唐仲友推崇。

後來，唐仲友的好友陳亮造訪，唐仲友便請來了謝希孟、樓大防、趙師端、謝元卿等一衆文士，聚飲于巾峰。

酒至興處，衆人又移步東湖，請嚴蕊、王蕙、張韻、王懿、趙娟等妓前來作陪輔興。

席間嚴蕊與衆人談古論今，推杯換盞，爲衆人所賞識，並應謝元卿之邀，作《鵲橋仙》一首：

碧梧初出，桂花才吐，池上水花微謝。穿針人在合歡樓，正月露、玉盤高瀉。

蛛忙鵲懶，耕慵織倦，空做古今佳話。人間剛道隔年期，指天上、方才隔夜。

03.

公元1182年，在唐仲友的幫助下，嚴蕊脫離樂籍，回黃岩侍奉母親。曆盡千辛，終于過上了常人的生活，這讓嚴蕊激動不已，但此時一場滔天大禍卻正在等待著她。

同一年，時任浙東提刑的朱熹巡查江浙，至台州後，因唐仲友部下高炳與唐仲友不和，便向朱熹舉報，列其罪狀八條。

加上朱熹到台州時，唐仲友迎接略遲，這讓朱熹極爲不快，因此便向台州通判樓鑰詢問唐仲友，但樓鑰耿直，對唐仲友評價中肯。

盡管如此，朱熹還是三次向朝廷上疏，彈劾唐仲友不法事，建議嚴懲。並派人往黃岩抓捕嚴蕊，將其下獄，進行嚴刑拷打。

宰相王淮見到朱熹的奏疏後，並沒有上呈，他覺得此事有待實查，不可貿然定罪。爲此，朱熹再上三疏，欲置唐仲友于死地。

同時，唐仲友上疏自辯，王淮無奈之下，不得不將奏疏上呈，宋孝宗則令嚴查。

本來，唐仲友此時已經擬轉江西提刑，王淮出于壓力，不得不將此事暫時擱置，等待審查結果。

朝臣你爭我論，一晃一個多月就過去了，嚴蕊在獄中遭遇酷刑，已經虛弱不堪，幾次昏死，不能開口講話。

嚴蕊拒不招供，堅稱自己清白，彈唱吟詩侑酒有之，別無他事。

朱熹無奈，就將其轉至紹興獄中，甚至誘供，逼嚴蕊承認自己與唐仲友私通。嚴蕊義正言辭，其氣節令獄卒深爲感動，就在坊間造勢，爲嚴蕊鳴不平。

當時，就連在學術上支持朱熹的大理寺丞謝深甫，也對朱熹頗有微詞，直言：朱子冤了嚴蕊也。

時任提點刑獄的嶽霖，也就是嶽飛的第三子巡查台州，營中衆妓爲嚴蕊喊冤，嶽霖在了解詳情後，亦被嚴蕊氣節所動，因此重審案件，並上表彈劾朱熹。

隨後，朝野議論紛紛，宋孝宗爲了平息事端，言唐仲友和朱熹是“秀才爭閑氣”，于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僅僅免去了朱熹浙東提舉之職，將其調離。

同時，孝宗也爲嚴蕊洗冤，稱其爲“俠骨才女”。

04.

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花落花開自有時，總賴東君主。

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

洗冤之後，嶽霖親自釋放嚴蕊，並問她今後有何打算，因嚴蕊已經無法言語，故取筆墨，寫下了這首《蔔算子》。

沒有人願意淪落風塵，之所以入了樂籍，皆是前因所致。花開花落皆有一定的命數，這一切都掌握在司春之神手中；

你問我以後作何打算，還好意挽留我，此地已是傷心處，留下來又能怎樣。若有一日，山花開得爛漫，我定結環戴在頭上，那裏才是我的歸宿。

嚴蕊借司春之神暗指朱熹弄權，才致自己入獄，可是她一個弱女子，又怎能與其對抗，故歎命也！

實際上，朱熹非要扳倒唐仲友，不過是考亭學派與永康學派之間的爭鬥，嚴蕊實屬無辜。

得釋之後，嚴蕊俠骨之名滿天下，許多文人雅士、公卿貴族都抛出橄榄枝，然而嚴蕊卻不爲所動。

直到有一天，謝希孟、趙師端來探望嚴蕊，談及趙師端的堂兄趙師堅喪妻傷情，日夜悲切，遂決定介紹與嚴蕊相識。

趙師堅爲宗室子弟，北宋安化軍節度使、虢王趙世清的族孫，爲人誠厚，重感情，喪妻之後郁郁難抒，常悲歎不已。

經過謝希孟與趙師端的撮合，嚴蕊與趙師堅一見鍾情，結爲伉俪。婚後一年，嚴蕊添丁，趙師堅允其永不納妾，兩人相扶相攜，白首爲伴，晚年生活平靜而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