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長假，素珍沒出去旅遊，早早定了一家民宿。鄉下的生活節奏慢，空氣也好。每天早上都能在陽台看到如夢似幻的朝霞，去溪邊隨便掬一捧水就能看到城市裏難得一見的彩虹。
“真想永遠住在這，不回去了。”素珍閉上眼睛聽著蟲鳴鳥叫，慢悠悠地蕩著秋千道。
“這還不簡單，你直接在鄉下蓋座房子就行了呗。”閨蜜隨口接道。說完她才反應過來，素珍兩口子都是公務員不能在農村蓋房子，忙讪讪地住了嘴。
這話卻提醒了素珍。她一拍大腿道:“哎，這還真是個好主意。”
閨蜜一愣。素珍解釋道:“我公公在鄉下還有一塊宅基地，我大伯哥又剛好離了婚沒地方住。只要我拿錢給大伯哥蓋房子，別人也挑不出理來，畢竟家人之間的關系是最難理清的。”
說幹就幹。素珍回到家就立刻將自己的計劃和老公張永忠說了。
永忠沒什麽意見。自己的父親還在老家，妻子距離退休也得好幾年。這房子蓋好了，自己父親也能改善改善生活環境。實在是一舉兩得。
“只是……”他有些猶豫地開了腔。
“只是什麽？”素珍問。
“我哥前些年做生意賠了，現在還在黑名單裏呢。錢一旦彙入他的卡裏，立刻就會被法院劃走的。”
“那就給現金吧。都是自家兄弟，你哥總不會蒙騙我們的錢吧？”素珍後面半句是半開玩笑著說的，她有這個自信。
“那……那應該不會吧。”永忠回答地不太自信，畢竟人心隔肚皮。
很快房子就蓋起來了。三層樓的小別墅帶院子。停車場，小花圃，還爲年邁的公公開辟出了一塊小菜地。
說是爲公公，其實也是爲了素珍他們自己。菜地裏種出來的菜綠色還健康，公公和大伯哥兩個人根本吃不完，隔三差五地就往城裏送。
“都說人與人之間就得多走動走動感情才好。最近我看你哥也沒那麽煩人了。”素珍看著大伯哥發來的房子照片，欣喜地說。
“呵呵……”永忠幹笑了兩聲算是回應。
“上次我們回村，你們村那些老頭老太太別提多羨慕你爸了。紛紛都誇你哥有本事還孝順。我差點沒忍住告訴他們，那房子是我們花錢蓋的，從設計到施工都是我一手操辦的。你哥不過就是挂個名罷了。白白讓他擔了這好名聲，還住上了這房子。我還一天沒住過呢。”素珍想起大伯哥那副志得意滿的嘴臉，又暗暗生起了悶氣來。
“你可別胡鬧，再過幾年你就退休了，可別折在你嘴上。”永忠只在大事上立場堅定，反應迅速。
“哎呀，我就說說。”素珍忙拍了拍丈夫的背，表示安慰。
永忠喝了一口水，又推了推眼鏡將腦袋埋進了書裏。
“我最近總是刷視頻看到那些人拍的農村生活，一個人侍弄自己的小院子太充實了。趁著閨女還在上大學，我可得好好放松放松。這輩子也沒幾天潇灑日子過了。”素珍又開始感慨人生。
“對了，等我退休了。就把爸安排去養老院吧。我前幾天去看了一個不錯的機構，裏面就跟個小型社區一樣，啥都有。爸去了也不孤單，總比跟著你大哥強。”素珍說著斜了永忠一眼。
永忠依舊不吭氣。素珍還想數落幾句。
永忠的手機響了:“爸，什麽事啊？這麽晚了，還不睡啊？”
“什麽？”永忠眼睛都瞪圓了，唬得素珍也從床上蹦了起來。
“好，好。我知道了，我這就去。”永忠挂了電話，立刻下了床換衣服。
“出什麽事了？”素珍也跟著緊張起來。
永忠漲紅了臉半晌沒說話。
“不會是你哥把我們的房子賣了吧？”素珍心一緊，脫口而出道。
“不……不是。”永忠結結巴巴地解釋道:“我哥把我們房子租出去了。今天幾個租客喝多了打到一處去了，把我們家具都砸壞了好幾件。”
“什麽？你們老李家人可真行！知不知道那房子是我花錢蓋的啊？那可是我用我爸留給我的體己錢蓋的！給你哥和你爸白住，白享受還不夠。你哥居然還拿我房子掙錢！你讓他現在馬上給我滾出去！”素珍氣得胸口一起一伏。她想到幾個醉鬼在她的歐式風格的小院裏，又吐又拉的就覺得惡心。
永忠默默聽著妻子發泄，他一輩子都是這樣。老實木讷，所以這輩子都是個小科員，什麽職稱都沒混上。
“算了，我也不指望你給我出頭了。我自己去！”素珍掙紮起床，隨便套了件衣服就要出門。
“你……你別去。萬一一沖動說漏了嘴就麻煩了！”永忠忙伸手拉她。素珍一把甩開了他的手。
“別碰我！”素珍像頭發狂的獅子吼道。
“你現在，馬上給我回去。讓你哥從我們家滾出去，帶著他那些租客一塊兒滾！”素珍又是一陣咆哮。
“好，好，好。我馬上讓他們走……你別生氣。”永忠走時一步三回頭，生怕素珍一沖動做出什麽可怕的事來。
畢竟他們倆都是有正式單位的人。這輩子也快混到頭了，爲了這點小事不至于。至少對他來說不至于。
這一夜，素珍幾乎沒合眼。她過幾分鍾就給永忠發一條信息，隔半小時就打個電話。
事情終于解決了。租客全走了，還賠了部分錢，但是大伯哥還在房子裏住著。
永忠是這麽說的:“我哥一個快六十的人了。沒兒沒女，沒錢。你把他趕出去，他住哪呀？我爸身邊也離不得人。現在送我爸去養老院得花不少錢呢。以後我們勤回去看看，他也不能作什麽妖。”
素珍妥協了。她不想現在出錢給公公去養老院，就只能暫且忍受這討厭的大伯哥。世上哪有絕對完美的婚姻呢？大不了到時候重新裝修。她在心裏這樣安慰自己。
日子是在煎熬中度過的，一天一天素珍是掐著點算的。她已經五十出頭了，沒有年輕人的野心，只想熬到退休，歸園田居。
“還是鄉下的空氣清新舒服，感覺自己的肺都被沖洗過一般。”剛辦理了退休手續素珍就推著行李箱往鄉下跑，她迫不及待地要住進她蓋的房子裏去了。
“快些走啊！磨蹭什麽呢？”她邊走還邊回頭催促永忠。
“來了。你慢著點。”永忠很久沒看見素珍這麽開心了，走路的腳步都輕快了不少。
“這個廚房我要打個土竈出來，大鐵鍋煮出來的飯才叫香，菜也帶著柴火味。趁我還年輕，牙口還行，我還想回味下鍋巴的味道。多少年沒吃過了嘿。”素珍站在廚房裏比比劃劃，暢想著未來的生活。
“誰要打土竈啊？問過我意見沒？”正說著，大伯哥永強不知從哪晃晃悠悠走了出來，看樣子喝了不少酒。
“我自己的房子，想怎麽裝就怎麽裝。要問誰意見啊？”素珍本就對永強心存不滿，看到他更是一個正眼都不想瞧。
“你的房子在哪呢？有什麽憑證嗎？” 永強打了一個酒嗝大喇喇地坐在了布藝沙發上。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想搶劫不成？”素珍心下一驚，語氣越發激動起來。
“你說什麽意思？這十裏八鄉誰不知道這房子是我蓋的？”永強咧著嘴，露出一口大黃牙。
“永忠，你哥這是什麽意思？”素珍慌了，她花了幾十萬蓋的房子要被別人侵占了。
“哥，當初不是說好的嗎？”永忠剛一開口就被永強打斷了。
“說好的？什麽東西說好的？是立了字據還是請人做過見證？”永強問。
素珍傻眼了。她什麽都沒做，單憑著對永強家人的信任就把錢花出去了。她也不敢立字據請人見證，畢竟這些都容易成爲日後別人對付她的一把刀子。
“我和你拼了！”素珍失了理智，發瘋般的朝著永強撲了過去。
可惜她還沒挨上永強一點邊，巴掌就落到了她的臉上。
“你竟敢打我！”素珍不可置信地望著永強。
“打你就打你了。大老爺們還能被你拿捏了嗎？”永強極囂張道。
“報警！我要報警！”素珍氣極了，她這輩子沒被人打過。掏出手機就撥打了110。
“別……不能報警！報警就說不清楚了。我還沒退休呢。”永忠似乎這時候才反應過來，撲上去搶過手機挂斷了電話。
是啊，他還沒退休呢。他們這房子的事見不得光。素珍反應過來後，愣愣地站在原地，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報警啊。有本事報警啊！”永強看到他們投鼠忌器的模樣，越發得意了。
素珍氣得想撲上去再和永強打一架，奈何自己和對方力量懸殊。
“你……你給我等著！”素珍撂下一句狠話就跑了出去。其實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報警打官司？她什麽證據都沒有。反而要連累了自己丈夫。
就這麽算了，她又不甘心。沒了房子還挨了打。這輩子也沒受過這樣的窩囊氣呀。
素珍茫無目的地走啊走，一路上她將這件事的前因後果都想了一遍，突然想起來了自己曾經說過的一句話:“一家子的事哪裏能理得清呢？”
如今想來恐怕當時大伯哥也是安得這份心吧。捂著火辣辣的臉，素珍又氣又恨，又無可奈何。這會兒，她覺得自己大概是明白了貪字變成貧了的含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