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熱播劇反派,我只服他

新周刊 2024-05-31 18:00:33

對蔣奇明來說,好壞參半的人最有诠釋空間,“這人物得有意思,不是好人好到底那種”。

作者/ 許峥

圖/《我的阿勒泰》

人們好像對蔣奇明的出現毫無預料,但他總是能野蠻,卻也自然地闖入故事。

2023年,電影《宇宙探索編輯部》和劇集《漫長的季節》播映,蔣奇明出圈了——“那日蘇”和“傅衛軍”一下子躥紅。

“很多人突然認識我了”,他瞬間感受到了波瀾,但轉過頭,仍然過著從一個劇組趕往下一個劇組的普通生活。這一次與觀衆再度逢面,他帶來的作品是《我的阿勒泰》。

不同于馬伊琍、周依然、于適、闫佩倫飾演的那種長期生活在當地的角色,他飾演的是個突兀的外來者,“我跟‘高曉亮’的狀態挺像,剛從城裏來到草原,這麽純粹的村子,對牧民家庭的認知很模糊”。

8集的小短劇,“高曉亮”的戲份並不多,但他仍然覺得,要把握好這樣的角色“挺難”——他最關心的是角色的“合理”。

“是什麽導致他這樣,我希望觀衆能看到最深沉的、最底下的原因。難就難在,如此有限的戲裏邊,我得讓它合理。”

演一個壞人,和他的背面

“可能他有什麽難言之隱。”蔣奇明不想絕對地打倒一個“壞”角色,他要找到诠釋空間。

“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是絕對的好人或壞人,包括文學作品(裏的人)和社會上真實存在的人。比如他違背了規則,你可能只看到這百分之十,但是它的背面是什麽呢?”

2023年,他在家裏模仿一個因偷電瓶車而登上了法制欄目的竊賊。“雖然他幹了非常愚蠢的一件事情,我也不了解他的家庭是什麽樣的,可是他說出的那些話特別可信。”蔣奇明能意會這個竊賊的生活邏輯,“這輩子都不可能打工,靠偷東西來討口飯吃,(他覺得)被抓住比回家好多了。”

“我不覺得他在戲谑采訪的記者,可能有一點嘲諷的元素吧,但我相信他是發自內心的,他真的認爲這是自己渴望的結果。”演一個壞的人,他就得理解這“壞”的來曆,並且信任它。

對蔣奇明來說,好壞參半的人最有诠釋空間,“這人物得有意思,不是‘好人好到底’那種”。

他很少接觸那種特有錢、開跑車、動不動花掉幾百萬元的角色,“有時候,苦難才能引發共鳴。我說這話容易得罪人,可是生活本身就難”。他知道這類人很少當主角,但起碼有生活氣息。演一個具有複雜性的人物往往讓他越演越興奮,“這種時候,抓手就很多,因爲人物的底色是複雜的”。

他想琢磨“壞是從哪兒來的”,比如《我的阿勒泰》裏的高曉亮,“他是真的關心張鳳俠,只是還有另一個占主導的動機,促使他最後選擇了使壞”。

至于觀衆的解讀,蔣奇明就放手了,“各種各樣的解讀都好,有出入也很正常,演員很難去想、去把控這些問題”。他只關心自己是否演了一個可能的、合理地存在于某個生活環境裏的人物。

但他不認可“小人物”這個說法。“再怎麽著,也是一個人呢,爲什麽要說他是小人物?只是所屬的階層、生活的處境不一樣而已。比如昊哥(陳明昊)在《漫長的季節》裏邊飾演的警察,老了之後,把所有社會屬性都撇掉,他就是個人嘛。”演員把人一分爲二地歸類,總不太對。

他至今還記得“竊·格瓦拉”的台詞,采訪時話趕話地,順嘴就來了幾句,一種拖長尾音的普通話,隔著音頻惟妙惟肖地傳過來。

“挺逗,那段采訪挺真實的,我也相信他的確是這麽想的。”時隔一年,蔣奇明還記得這情景。

“批評太正常了,該被批評”

最初,蔣奇明對表演根本沒想這麽多,“稀裏糊塗的”。

高三的時候,他在電視上看到一些電影學院畢業的學生上節目,“這才知道有表演學院,有什麽中戲、北影,然後我就跟我爸說,我想去”。他當時愛看《教父》和《無間道》,覺得帥。

他形容自己學表演是一個“很寸”的選擇,“也沒有想得那麽明白,小時候嘛,就看以前的大片兒,男演員在戲裏邊抽煙,哎,怎麽這麽有魅力”。他只是很單純地被吸引,“想太多我可能就不去了”。

“我爸媽是幹戲曲的,在當地收入相對比較低,他們會覺得這個行當很苦。”剛出來演戲那個階段,他到處面試、被挑選,“也沒別的方法能讓導演看見我了,我就在他面前晃,左晃右晃”。

那會兒排畢業大戲,他一度很緊張,想競爭一個角色,“有點太想要了”。他笑自己不知怎麽地“被蒙蔽了雙眼”,排練的時候沒把角色創作好,用力過度,“太急于表現了,結果被班主任刷了下來,沒選上,也不好意思問老師爲啥演得不好”。他當時腦子裏只有一個情緒,“太丟人了”。

照往常的性格,他不是個特別愛出頭的學生。“看到啥就學啥”,內向、話很密,這是蔣奇明從《宇宙探索編輯部》裏“那日蘇”身上找到的一些特質,“非要選(和我相似的角色)的話,(有)大部分瞬間,我挺像他的”。

後來他在劇場工作,團隊忙起來通常是一個星期連軸轉,尤其到了周末,上午場、下午場、晚上場都跟著,有時他爸媽過來看,“他們也批評(我),真的,我覺得這是應該的”。

一百句批評裏有一句能“正中下懷”也是好事兒,“不一定哪句話就擊中我了,可能都未必是在說表演的事呢,就把我改變了”。

他不會拒絕包括爸媽在內的所有質疑。“而且我還在這歲數,我憑什麽說我一定是對的?”

直到現在,蔣奇明接戲還會緊張,“害怕掉入模式裏,畢竟你的面相就在這兒”。他總結自己長得像動物,“怪怪的、長長的”,觀衆一看,可能他演個非舒適區的角色,過去那些方法就不管用了。

2020年,他發布了一條微博,“不知是否有北京公司願意接納入世以來只幹過演員工作的‘社會人’……腦子還算活泛,髒活、苦活、累活一概不懼”。

爲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演上的戲而體驗生活,蔣奇明緊繃著一股繩,“活幾十年了,動線很容易固定的。我覺得就得多准備、下功夫”。

閑下來的時候,他就老愛看吃播,“不是狂吃的那種,是有點農家樂形式的”。一來是解饞,二來是覺得挺接地氣,觀察東北大哥們怎麽接觸社交媒體、適應鏡頭、搗鼓農家菜,“挺好玩”。

“你不能(只)做一個動作,就是蔣奇明。”演誰像誰,他覺得這才是演員該幹的事兒。

好的表演,介于素人和專業之間

“‘素人感’,”蔣奇明提煉出了一個詞,“它很有必要。但從表演上說,我不可能再變回素人了。”

在《宇宙探索編輯部》的片場,他看到大量非專業演員,很羨慕,“當地的叔叔阿姨,直接就跟環境長在一起了”。在這種“僞紀錄片”形式的電影裏,“板上釘釘的事兒,就砸在那兒了,怎麽演?”。

他想起一個叫“巴裏·基奧恩”的愛爾蘭年輕演員,在前年奧斯卡熱門電影《伊尼舍林的報喪女妖》裏,“演得很真,我真的信這個人是存在的”。這就好像伊尼舍林島上從來就有這麽一個人物,生活就是這個戲本身。

又譬如《宇宙探索編輯部》鏡頭裏的村民,“素人在片場的動作都是下意識的,他可能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但是只要幹了,都對。

蔣奇明在心裏判斷,這要是放到舞台上,絕對是好的表演。

“我看很多演員能在一兩個戲裏邊直接講家鄉的方言,這特好。”他很想在語言上有一個“比較著地”的機會,“拿廣西來說,菜市場上賣菜的、開五金店的(人),年紀稍微比較大,說話都有點‘夾壯’的口音”。蔣奇明覺得這挺對味兒,就把它搬到了話劇《雜拌、折羅或沙拉》裏,“發揚光大”。

他很熟悉從縣級市、地級市上來城裏做生意的人怎麽講話,“網上有時會有某個街道辦主任接受地方台采訪的視頻,我就模仿,找到那個發音”。演“高曉亮”時,他整個人都換了精氣神。

“我在‘兩廣’生活,經常感受到打工仔的氣息,他們身上那個狀態就是不太提得起氣兒來,不像搞文藝的朋友說‘你不能駝背,你得有氣質’,不是。(他們)能藏的時候就趕緊藏起來,動作很散。”蔣奇明在戲裏延續了這些習慣,“除非碰到什麽事讓他們特別開心,才有點昂首挺胸的樣子。”

外界給他的反饋常常是正向的,但他補了一句:“我不確定演得准不准確。”

“素人演員厲害是因爲他們在戲裏做自己。”回想起《我的阿勒泰》,他覺得“不可能演了百分之百,表演作爲一個流逝的東西,沒法像儀器那麽精准”,包括在話劇舞台上,“都是邊聊邊排”。

他曾經思考過什麽是演員的瓶頸期:“一個是你覺得自己一定對,一個是你沒‘生活’了。”

《漫長的季節》播出之後,“傅衛軍”一下子走紅,但蔣奇明倒是該做什麽仍舊做什麽,“我也出去散步、喝酒,幹點自己的事兒,被認出來就跟人打個招呼,大部分朋友還是有邊界感的”。

對于流量和輿論,他選擇接受,“嘴長在別人身上,還能怎麽著呢?非常誠實地說,某個瞬間我內心是很高興的”。名氣能帶來選擇權上的好處,蔣奇明心裏清楚,“但難是難在高興後邊兒”。

“把自己當普通人那麽活吧。”爲了做演員,他也不想弄丟這個身份。

運營:鹿子芮;排版:陳倚

本文首發于《新周刊》總659期《只有阿勒泰知道》

原標題:《演員蔣奇明:對我來說,素人感是很有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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