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春天有翅膀（十）
□蘭小亭
照顧母親的第十天。玻璃窗透進來的光亮把粉色的紗窗喚醒了，上面深深淺淺的薔薇仿佛正舒展她們卷曲了一夜的花瓣。麻雀一如既往在柿子樹上叽叽喳喳。而屋內卻一片寂靜。牆上的挂鍾沉默著，指針不知疲倦地轉了一圈又一圈。我癡癡地盯著鍾，那裏面有一只金色的小鳥，正蹲在一樹枝上，伸著脖子引吭高歌。
我不知道這畫的是什麽鳥？一只早起的麻雀？還是什麽？不過名字無所謂，但我一想到它被關在這封閉的玻璃籠子裏，無法自由地展翅，心中就湧上那麽一點小小的憂傷。我的憐憫就這樣說來就來，它像一片雪花輕輕落地，悄然融化，那鳥卻毫無覺察，它還在自顧自唱。
這算不算我的多愁善感呢？或者說是胡思亂想。這種亂想是不由自主的，一些思維的火苗總會在不經意間冒出來。是誰創造了人類，又賜予其不同于其他生物的智慧和思想呢？所以我們才會對著枝頭的第一抹新綠歡欣雀躍，進而衍生出熱愛生活的意義；所以我們才會有落葉蕭蕭的惆怅又在文字裏一行行複活希望。
這讓我時不時懷有感恩之意。仿佛冥冥中有一只神奇的手在撥動心弦，我發現，愈是安靜獨處，我便愈能聽到那美妙的旋律，我的思維便會愈發生動起來。它們就像裸露在人間四月天的河流，潺潺流水演奏著舒緩優雅的《藍色多瑙河》，音符就是全部的浪花、倒影與白帆，全部的清澈、綠柳與漣漪。
看到晨曦初現，便會想到一系列蔥茏的景象:田埂上的大樹，挺拔的白楊，它們正郁郁蔥蔥，高處碧綠的樹葉迎風抖動著，而枝丫卻一律蓬勃向上。枝丫間的鳥巢就像一個個碩大的搖籃，有幾只喜鵲圍繞著，俯沖著，撲棱著烏黑發亮的翅膀。它們"喳喳喳"叫著，我想象它們在說早安，好的，謝謝！很開心收到這樣的問候。
我看到草叢裏的野花，小花苞仿佛酣睡未醒，我便盡可能猜測著它們即將炫耀的顔色:大紅，粉紅，紫色或者金黃。晨光柔柔地照著，仿佛在愛撫自家的孩子。我喜歡花苞一朵朵搖曳，像候場的演員等候著舞台上的盛裝表演。我甚至允許一些奇奇怪怪的念頭冒出來，比如昨夜大概率有星星來玩耍，這樣幼稚的想象使花苞頓時罩上神秘的光。
我看到了麥田。對了，這是我的新發現，在我所在的這個北方的小村落，玉米已經成了主要農作物，而麥田便極其罕見了。也因此，當我偶然看到這塊綠油油的麥田時，那份欣喜若狂便栩栩如生地由心底沖出來。
蕩漾的波浪是真實的，是碧浪，讓人心曠神怡的綠，一池波光粼粼的綠，瞬間想躺入懷抱的綠，甯靜平和的生命之綠。它們也齊刷刷地看著我，眼神是那麽熟悉。它們妖娆的舞姿也似曾相識，一個遠離喧囂的夢頓時在我心中活潑起來。
夢裏是秋收的季節，是蘭綠相間的田野，是金黃的麥浪湧動著，是隨風吹過來的縷縷麥香又向遠處彌漫，是麥穗上落滿燦爛的晚霞，和諧，溫暖，就像奇妙的圓舞曲。我還聽到"哧，哧……"的聲音，是父親正蹲在屋檐下。一把把鐮刀躺上磨刀石，直到明晃晃閃著幽幽的光。
我看到淩晨三四點的村莊，田野，房屋，大樹，小巷，無一例外都隱在朦胧的夜色中。萬籁俱寂，但麥田裏已經人影幢幢，麥子們便像一群懷胎十月即將臨産的婦人，它們緊張地簇擁在一起，它們屏聲靜氣等待著，等待著一場即將到來的陣痛。
此刻的麥稈還微微濕潤，空氣中到處飄蕩著濃郁的草香、花香和幽微的麥香。沒有人多說話，此起彼伏的蟲鳴，麥稭被割斷的聲響，麥子欣然倒地的聲音，在安靜裏窸窸窣窣相互交織：叽叽叽，如此輕盈婉轉；嚓嚓嚓，如此清脆悅耳；沙沙沙，如此莊嚴肅穆又心旌蕩漾。
這便是我心底的麥田，它一直在某個角落沉睡，經過歲月的洗禮，又經過想象的醞釀之後，一旦蘇醒，就有了某種與衆不同的況味。它就像甯靜自由的白紙上塗抹的一幅幅色彩斑斓的畫：它是早春日出蓬勃的嫩綠，它是烏雲下翻飛的麻雀，它是雨中濕漉漉的孤獨，它是沉默的灌木與明亮的陽光。
它就是我的名畫，我喜歡梵高，喜歡阿爾的麥田，我也有傾瀉情感的心靈的田野，它的背景像春天的翅膀一樣廣大，色彩有著夕陽照水般奇妙的漸變，在蒼白的日子裏，它是雨後的彩虹；而在絢爛的花開處，它就是花瓣上一顆晶瑩剔透的露珠。
【作者簡介】
愛讀書，愛寫詩
愛孩子，愛交友
愛生活，詩意無處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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