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中的“兩悠悠”,悠悠蕩蕩,無邊無際,但到底是哪兩“悠悠”

快樂鑒騷詞 2024-05-31 11:20:42

“悠悠”是一個常用詞,在流行歌曲中就經常用到。比如,當年火爆全國的電視劇《渴望》的主題歌,開頭就這樣唱道,“悠悠歲月,欲說當年好困惑”;周華健的成名曲,《讓我歡喜讓我憂》中這樣寫到,“愛到盡頭、覆水難收,愛悠悠、恨悠悠,爲何要到無法挽留”。

而“悠悠”的含義也多種多樣,比如,《詩經·鄭風·子衿》中就有,“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意思是憂愁思慮的樣子;唐代詩人陳子昂的代表作《登幽州台歌》中寫道,“念天地之悠悠,獨怆然而涕下”,則是指時間或空間的久遠和廣大;還有表示衆多或紛雜,如“悠悠萬事”等。

我個人很喜歡唐代詞人溫庭筠的這首《望江南》,“梳洗罷,獨倚望江樓。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晖脈脈水悠悠。腸斷白蘋洲”,這句“斜晖脈脈水悠悠”,前面的“脈脈”,代表的是人兒的默默,而後面的“悠悠”,代表的是人兒的思緒悠悠,描寫得非常准確和精確。但我也經常想,這裏的“脈脈”和“悠悠”,其實意思很相近,基本上可以用“斜晖悠悠水悠悠”來代替,意思就是斜晖悠悠、水悠悠,人兒也悠悠,這樣寫也很好。如果是這樣,那就是“三悠悠”了。

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晖脈脈水悠悠

也許是受這首詞的啓發,後世詩人很喜歡用“悠悠”這個詞,特別是“兩悠悠”,達到了情景交融,特別讓人拍案叫絕。

1. 江邊身世兩悠悠,久與滄波共白頭,蘇轼

真正在詩詞中使用“兩悠悠”的鼻祖,是大文豪蘇轼。而蘇轼的這首《八月十五日看潮五絕·其三》,可以說,是情景交融的巅峰之作。因此,絕大多數的詩人,能在一首詩詞中,使用到一處情景交融就很不錯了,而這首詩,多達三處完美的情景交融,怎麽不叫人拍案叫絕:

江邊身世兩悠悠,久與滄波共白頭。

造物亦知人易老,故教江水向西流。

江邊身世兩悠悠,久與滄波共白頭

“江邊身世兩悠悠”,詩人站在錢塘江江邊,看著江水悠悠,不禁想起了自己屢受打擊,屢遭貶谪的身世,那更是身世悠悠,所以是“兩悠悠”,這是第一次情景交融。

“久與滄波共白頭”,因爲屢遭不幸,自己也早早就白頭了,而滄波則一直是白頭,所以說,“共白頭”,這又是一次情景交融。

“造物亦知人易老,故教江水向西流”,人們常說,“百川東到海,何時複西歸”,來形容光陰不去不複返,但凡事都有例外,錢塘潮就是“向西流”。所以,造物主在告訴人們,江流也有向西流的,人也不是一直老去的。只要你心裏充滿了朝氣,有做一番事業的雄心,就可以不老。

詩人在任杭州通判的時候,雖然收到打擊,白發鬓鬓,但仍不墮青雲之志,不服老,希望成就一番事業。這句,“造物亦知人易老,故教江水向西流”,是這首詩中的第三處情景交融,讓人不得不服蘇東坡的才華。

2. 身在漢江東畔去,不知家在錦江頭。煙水兩悠悠,程垓

程垓也是典型的南宋文人,渴望能夠成就一番事業,但在偏安的南宋小朝廷是不可能有用武之地的。這首《憶江南·夜泊龍橋灘前遇雨作》,就是回顧了詞人這不得志的一生,也只能“四悠悠”了:

篷上雨,篷底有人愁。

身在漢江東畔去,不知家在錦江頭。

煙水兩悠悠。

吾老矣,心事幾時休。

沈水熨香年似日,薄雲垂帳夏如秋。

安得小書舟。

煙水兩悠悠

“篷上雨,篷底有人愁”,江上小篷船的篷上,下著無邊細雨,而在篷底,有一個人在發愁。愁什麽呢?“身在漢江東畔去,不知家在錦江頭”,自己人身在漢江上,向著漢江東而去,卻不知他的家在錦江那頭。

“煙水兩悠悠”,江上的煙雲,江中的流水,在詞人眼裏,兩者都悠悠蕩蕩,無邊無際。而詩人的身世,詩人的心情,也何尚不是悠悠蕩蕩,沒個頭緒。

這裏,詞人說的是“煙水兩悠悠”,而不是“心水兩悠悠”,就特別值得品味,“一悠悠”是江上的煙雲,“二悠悠”是江水悠悠,“三悠悠”是詞人的身世悠悠,“思悠悠”是詞人的心情悠悠。

“吾老矣,心事幾時休”,人老了,心事就特別重重。這句再次強調了詞人的心事悠悠。

“沈水熨香年似日,薄雲垂帳夏如秋”,看著沉香,聞著香味,這一年一年,就像過了一日一日一樣飛快;這薄薄的雲霧,像蚊帳一樣垂下來,夏天就像秋天一樣的迷茫,一樣的愁思。

3. 身世兩悠悠,歲月閑中老,吳潛

這首南宋詞人吳潛的《蔔算子·其一》,根本就沒有情景交融,可以說,景色跟詞人的心情是相反的,景色極美,而詞人的心情極差,這是一種強烈的反差。宋末詞人吳潛,處在元蒙進攻南宋的時期,對于一個忠臣來說,再美的景色,也無法改變詞人即將亡國的心理落差:

春事到西湖,處處梅花笑。

抖擻長安車馬塵,眼底青山好。

身世兩悠悠,歲月閑中老。

極目煙波萬頃愁,此意誰知道。

身世兩悠悠,歲月閑中老

“春事到西湖,處處梅花笑”,一如往常,春天來到了西湖,西湖到處是梅花盛開,處處是它在春風裏嬌笑。

“抖擻長安車馬塵,眼底青山好”,詞人抖落了從首都臨安而來的車馬的灰塵,眼底下的青山是真的美好啊!

“身世兩悠悠,歲月閑中老”,這裏的“身世”,要拆開理解,“身”是指詞人自己,而“世”,而是指世道,國事。我自己個人,還有整個國家,都已經是悠悠蕩蕩,不能穩定下來,已經沒有了成功的彼岸可以停靠。而我個人呢?又是歲月清閑,無事可做,只能慢慢老去。

一句,“身世兩悠悠,歲月閑中老”,既對個人的前途,又對國家的前途,都發出來哀歎;而更加值得哀歎的是,縱然國家如此,但心懷淩雲之志的我,卻依然毫無用武之地。

所以,最後一句,“極目煙波萬頃愁,此意誰知道”,和嶽武穆的那句,“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是異曲同工之妙。

4. 浮雲身世兩悠悠。何勞身外求,張掄

這首宋代詞人張掄的《阮郎歸 詠夏十首 其一》,思想相對頹廢,一面是感歎歲月如流水,不去不複返,一面又是說,既然都這樣的,那何苦努力呢?整首詞,充滿了享樂的思想,需要加以甄別:

寒來暑往幾時休。光陰逐水流。

浮雲身世兩悠悠。何勞身外求。

天上月,水邊樓。須將一醉酬。

陶然無喜亦無憂。人生且自由。

浮雲身世兩悠悠

“寒來暑往幾時休。光陰逐水流”,這句感歎時光的流逝,強烈的表達了希望時間停止的願望。

“浮雲身世兩悠悠。何勞身外求”,天上的浮雲,自己的身世,兩兩都是悠悠蕩蕩,漫無目的。既然是這樣,那又何必勞神勞力,辛辛苦苦的追求人生呢?

這就是人生的兩種態度,看到的都是“浮雲身世兩悠悠”,心態積極的人,想得到是“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而心態消極的人,想到的是“何勞身外求”。

既然是“何勞身外求”,那麽就醉生夢死呗,所以這句,“天上月,水邊樓。須將一醉酬”也就很好理解了。

而“陶然無喜亦無憂。人生且自由”,這個是普通人的心態,講究心裏的平和,值得提倡。

5. 落花中,流水裏,兩悠悠,薛昂夫

從古到今,悲春、傷春、惜春的詩詞數不勝數。但元代詞人薛昂夫的這首《最高樓·暮春》非常特別,從中你可以找到很多似曾相識之處,但它們又結合得天衣無縫,非常值得稱道:

花信緊,二十四番愁。

風雨五更頭。

侵階苔藓宜羅襪,逗衣梅潤試香篝。

綠窗閑,人夢覺,鳥聲幽。

按秦筝、學弄相思調。

寫幽情、恨殺知音少。

向何處,說風流。

一絲楊柳千絲恨,三分春色二分休。

落花中,流水裏,兩悠悠。

落花中,流水裏,兩悠悠

“花信緊,二十四番愁”,一個“緊”字,不由得讓人心一緊。宋人很喜歡詠“二十四番花信風”,大詞人晏殊就有,“春寒欲盡複未盡,二十四番花信風”。

“綠窗閑,人夢覺,鳥聲幽”,又讓人想起王籍那句著名的“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要的就是營造那份幽景。

“寫幽情、恨殺知音少”,讓人想起嶽飛的名句,“知音少,弦斷有誰聽”,只不過嶽飛是那份報國之志,而詞人則是“傷春”的幽情。

“一絲楊柳千絲恨,三分春色二分休”,大文豪蘇轼寫過,“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當然更加形象。而這句,讓“楊柳”和“春色”,也絕了,都是象征了“分別”,“柳”是人類之間的“分別”,而“三分春色二分休”,是春天和人類的“分別”,都很痛苦,並列起來也非常嚴絲合縫。

而最後一句,“落花中,流水裏,兩悠悠”,這裏的“兩悠悠”,“一悠悠”,是指“落花悠悠”,“二悠悠”,則是指“流水悠悠”。同樣,這裏也暗示了詩人的心情悠悠,其實是“三悠悠”。

6. 身名于我兩悠悠,形影相忘懶贈酬,楊時

相對而言,這首宋代詩人楊時的《縣齋書事·其三》,才是真正隱逸詩該有的樣子,“隱逸”,不是爲了享受,而是爲了潔身自好。這,不是上一首《阮郎歸 詠夏十首 其一》所表達的醉生夢死思想:

身名于我兩悠悠,形影相忘懶贈酬。

擬把一竿滄海去,飄然清世一虛舟。

身名于我兩悠悠,形影相忘懶贈酬

“身名于我兩悠悠,形影相忘懶贈酬”,我的生活,我的名氣,對于我來說,都是悠悠蕩蕩,虛無缥缈;而我希望做到,能夠把形影兩相忘,所以,也就懶得對付贈來酬往的應酬。

在實際生活中,詩人感覺“身”和“名”,“兩悠悠”,兩者都是虛無缥缈的;而詩人希望“形”和“影”呢,則是“兩相忘”。這裏的“形”和“影”,其實是“身”和“名”的另一種說法。

“擬把一竿滄海去,飄然清世一虛舟”,我准備拿一竿魚竿,追逐滄海而去,落得個飄然一身,一世清清白白,哪怕是一條虛舟,也足夠了。

再來對比一下,“身名于我兩悠悠,形影相忘懶贈酬”的高潔,“浮雲身世兩悠悠。何勞身外求”的頹廢,根本就不是一回事,真正的隱士,和醉生夢死的玩家,差別很大。

7. 楊柳灣頭。落花流水兩悠悠,俞繡孫

婉約詞人,特別是女詞人,大多多愁善感,特別是當她居無定所的時候。這首清代女詞人俞繡孫的《浪淘沙》,感情非常豐富,既有懷人,又有傷春,更有思鄉,真的是寫盡了女人的百轉千回:

記得昔同遊。楊柳灣頭。

落花流水兩悠悠。

莫道春愁禁不起,還是春愁。

欸乃橹聲柔。夢也難留。

輕寒翠被冷香篝。

睡起斜陽明雉堞,錯認杭州。

落花流水兩悠悠

“記得昔同遊。楊柳灣頭。落花流水兩悠悠”,同樣的景色,“落花流水兩悠悠”。當年是有“同遊”,自然心情舒暢,“悠悠”,對應的是悠閑自在;而現在,則是飄飄悠悠,沒個著落。

“莫道春愁禁不起,還是春愁”,不要說你經受不起春愁,沒有用,到頭來,還是春愁來找你。

“欸乃橹聲柔。夢也難留”,“欸乃”、“欸乃”的槳聲雖然輕柔,但仍然將我從夢中驚醒,可歎的是,我做了哪些夢,居然一點都不記得。

“睡起斜陽明雉堞,錯認杭州”,“雉堞”,城上的短牆。醒來的時候,看到斜陽照亮了城上的短牆,一刹那間,以爲到了杭州。

詞人是德清人,杭州是故鄉。“昔同遊”的時候,“落花流水兩悠悠”,沒想到是她一生飄蕩的寫照,所以,“睡起斜陽明雉堞,錯認杭州”,才顯得那麽心痛。

8. 剩華年,與流水,兩悠悠,譚獻

譚獻,晚清詩詞大家。一個人,縱有文學上的萬般才華,在晚清的這種背景下,也只能自娛自樂,而無法有所作爲。縱然有張之洞邀請,主講經心書院,也只能很快草草收場。這首《最高樓》,便是他一生的寫照:

煙雨裏,脈脈只悲秋。

風片薄,酒波柔。

綠楊不是靈和樹,白頭重上采菱舟。

百年身,千古事,一登樓。

春去也、倡條和冶葉,

人去也、斷雲還缺月,涼別袂,觸鄉愁。

相逢客路如南雁,欲尋舊夢問閑鷗。

剩華年,與流水,兩悠悠。

剩華年,與流水,兩悠悠

“煙雨裏,脈脈只悲秋”,前面說了,“脈脈”,其實跟“悠悠”的意思很相近。

“百年身,千古事,一登樓”,近百年的身家經曆,數千年的曆史事件,都在一次登樓的笑談之中。

這句,“百年身,千古事,一登樓”,是否讓人想起了那句著名的“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只是這句,除了笑談“千古事”,還笑談了“百年身”,因爲在晚清的大變局中,詞人可以說是身處其中。

“春去也、倡條和冶葉”,春歸了,還有柔軟的枝條和綠油油的葉子。但“人去也、斷雲還缺月”,人離開了,就只有中斷的雲彩和殘缺的明月,一片慘淡。

這裏的“人去也”,有人離開家鄉之意,更有人離開自己的事業之意。中斷了自己未竟的事業,就只剩下“斷雲還缺月”,沒有了圓滿,也沒有了完美。

“剩華年,與流水,兩悠悠”,現在只剩下剩余的華年,還有流水,兩者都悠悠蕩蕩,沒有靠岸,也沒有歸宿。

一句,“剩華年,與流水,兩悠悠”,可能是晚清所有文人的唯一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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