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北燕七年仲冬，冷風裹著鵝毛大雪紛揚飄落。 慎王府內，慕沁霜跪在雪地裏，一對膝蓋早已凍得失去了知覺。 她眨去落在長睫上的雪，雙眼模糊地看向廊下眉眼凜然的男人—— 霍湛庭，當今天子最寵愛的親弟弟，也是她的夫君。 見她望來，男人如寒潭的黑眸微沉。 “你擅入書房毀壞本王最愛的畫，現下可知罪了？” 慕沁霜眼睫一顫，心像被利刃刺傷。 成婚兩年，她堂堂慎王妃，在霍湛庭的心裏竟還比不上一幅畫！ “妾身不是故意的……”慕沁霜垂下眸，聲音止不住發顫。 霍湛庭卻是眸光瞬冷。 “不知悔改！” 他漠然拂袖起身，聲如寒冰：“既如此，今日你便在這裏跪上一個時辰，給本王好好反省！” 言罷，男人再沒看她一眼，徑直起身離去。 慕沁霜望著霍湛庭絕情的背影，喉間漫上絲絲苦澀。 倏然間，一陣寒風將慕沁霜臉上覆著的薄紗吹起。 只見她白皙的左側臉頰上，赫然有一塊指甲大小的紅痕！ 慕沁霜慌忙去壓，心底卻更刺痛。 兩年前，聖上出遊，她父親慕將軍奉命沿途保護，也請旨帶上了她。 誰知途中竟遇叛軍偷襲。 霍湛庭不幸身中劇毒，爲救心愛之人，身爲醫女的慕沁霜義無反慕地獻上清白之軀，將毒引到了自己身上。 這塊醜陋的紅痕，便是毒發之兆。 而這一切……霍湛庭都不記得。 雪落滿身，慕沁霜雙唇凍得發紫。 侍女春桃匆忙趕來，聲音帶著哭腔：“小姐，一個時辰到了，奴婢扶您回去吧。” 慕沁霜只覺得骨頭裏都泛著寒意，近乎昏迷的被春桃扶回了落煙苑。 到屋中，春桃給她換下濕透的衣服，又端來一盆熱水，一邊給她擦著身子，一邊小聲地啜泣。 “小姐，您何苦這麽委屈自己？” 聞言，慕沁霜自嘲地搖搖頭，眼底湧上一抹苦澀。 四年前，她上山進香時碰上山賊，若非霍湛庭出手相救，她恐怕早就清白不保。 從那一刻起，她便對他一往情深，旁人再也無法入眼。 所以比起委屈，慕沁霜更想陪在霍湛庭身邊。 不知是何時睡去的。 再醒來時，已是月上中天。 慕沁霜虛弱地撐起身子，剛靠上床頭，春桃就端著藥推門而進。 她望過去，清澈眼底劃過抹希冀：“王爺今夜可會過來？” 春桃身形微滯，看著慕沁霜的神色欲言又止：“小姐……時候不早了，您還是先喝藥休息吧。” 慕沁霜長睫微顫，一雙眸霎時黯淡無光。 明明炭火將屋內熏得猶如春日，但她還是覺得周身一陣寒冷。 自她嫁入王府以來，霍湛庭從不在落煙苑過夜，更別說碰她。。 她知道霍湛庭根本不愛她，可還是每晚遣人去問一聲。 然而次次期待，終究都被失望給掩埋。 靜默中，慕沁霜緩緩抿緊唇：“我知道了。” 一夜無眠。 翌日，天剛亮，慕沁霜就提著一盞參湯去書房找霍湛庭。 她不想和霍湛庭因爲一幅畫而心生嫌隙，便決定去與他道歉。 到書房外，慕沁霜正欲擡手敲門。 卻聽屋內傳來霍湛庭貼身侍衛的聲音：“王爺，王妃昨日在雪地裏跪了那麽久，怕是傷著身子了，您不去看看嗎？” 慕沁霜動作一滯，心中的期待像枝芽似的抽伸。 然而下一瞬，這期待就被霍湛庭寂冷的嗓音給狠狠掐斷—— “兩年前她當衆拒婚，讓本王顔面盡失，昨日便是跪死，也是活該！” 第二章 聞言，周身的寒意瞬間蔓延了慕沁霜的四肢。 她狠狠僵在原地，連呼吸都忘記。 自成婚來，她一直以爲霍湛庭的冷待是因不愛，沒想到……竟還有這個原因。 兩年前，聖上感念慕父救駕有功，便金口玉言將慕沁霜許給了霍湛庭。 誰都沒料到她會當衆拒婚。 有人說慕沁霜不知好歹，有人說慕沁霜欲擒故縱。 但其中苦衷，只有她自己知道——霍湛庭不記得她的救命之恩，已非處子之身、又容貌盡毀的她，自然配不上他。 而且…… 慕沁霜垂眸看向自己掌心，只見中指上赫然顯著一條紅線，已經逼近指尖。 霍湛庭當年中的劇毒極爲罕見，若是男子，不出一日便會暴斃，而若是女子，就能再拖上三年。 慕沁霜醫術出衆，心知自己活不過三年，又如何願意耽誤霍湛庭的余生？ 正出神時，書房門倏地被推開。 瞧見她，霍湛庭擰起眉：“你在這裏做什麽？！” 慕沁霜怔了怔，隨即斂去眉目間的黯然，強撐著笑遞上湯盅。 “王爺公務辛苦，妾身特地炖了參湯給您暖身……” 話音未落，霍湛庭就冷冷擦過她的肩頭離開。 只剩一句清冷的話語飄散寒風中—— “你少來本王面前打擾，比什麽參湯都管用。” 短短一句話，卻如一把利刃深深刺進慕沁霜的心。 她痛得身形一晃，差點摔倒在地。 許久，她才失魂落魄地回到落煙苑。 昨日雪中罰跪已然引發體內之毒，兼之剛才被霍湛庭的話一激，慕沁霜只覺喉間湧起一股腥甜。 她沒忍住，直接嘔了一口血出來。 “小姐！”春桃焦急上前，看著她面紗上的斑斑血迹心疼不已，“小姐，您爲什麽不告訴王爺，您就是當年救他之人？” 慕沁霜虛弱地搖了搖頭，聲音輕得似是一陣風就能卷跑。 “如今我的性命已不足半年，若王爺知道我是爲了救他而死，豈非讓他愧疚終生？我……舍不得。” 春桃淚盈于眶，抓著她的手：“小姐，您怎麽這麽傻啊。” 慕沁霜想著那日霍湛庭救她的景象，心道：大抵愛一個人，便是如此吧…… 這時，院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慕沁霜一聽便知是霍湛庭。 她連忙扯下沾著血迹的面紗，滿心欣喜地起身往外迎。 然而剛踏出房門，慕沁霜的笑意便凝固在了臉上。 只見霍湛庭的手臂……正被一個貌美女子親密地挽著！ 慕沁霜狠狠一怔，雙手頓時蜷在一起，指甲在掌心掐出道道白痕。 “王爺，這位姑娘是？” 霍湛庭看向她，目光在觸及她臉上未曾來得及遮掩的紅痕時透出毫不掩飾的嫌惡。 他眸色一冷：“你立刻將落煙苑騰出來，以後就讓玥璃住這裏。” 一瞬間，慕沁霜臉上的血色盡數褪盡。 落煙苑——向來是王妃所居之地！ 第三章 慕沁霜望著神情冷漠的霍湛庭，眼底漫起一層水汽。 “王爺……是要另立王妃？” “不錯。”霍湛庭嗓音涼薄，“兩年前本王隨皇兄出巡時碰上叛軍，身中劇毒，性命垂危時是玥璃舍身解毒。” 慕沁霜呼吸狠狠一滯—— 救他之人明明是自己！ 而且當年霍湛庭中毒後分明意識混沌，甚至從頭到尾都不記得她的出現，又如何認定是甯玥璃救了她？！ 正不解，只見霍湛庭拿起甯玥璃腰間的玉佩。 “這是那夜混亂時本王不慎落在玥璃身上的，物證在此，你還有什麽懷疑的？” 慕沁霜望向那塊玉佩，一顆心徹底沉入深淵。 有那麽一瞬，她險些就要將真相脫口而出。 可她不能，而霍湛庭……也不會信她！ 只是余下的時間裏，她還是希望能以妻子的身份守在他身邊。 想到這兒，慕沁霜跪伏在地，聲音哽咽。 “妾身是聖上親自賜婚，還請王爺……三思。” 話落，霍湛庭眉眼間倏然染上怒氣：“慕沁霜，你拿皇兄壓我？！” 他一把鉗住她下颌，輕蔑道：“當日你抗旨拒婚，本王如今成全你，你又不肯？怎麽，舍不得慎王妃的尊位？” 聞言，慕沁霜眼底掠過一抹苦澀—— 原來在霍湛庭的眼中，她就是個貪慕虛榮的人！ 然而男人對她的傷心視若無睹：“別以爲你霸著落煙苑就是王妃，本王還嫌你住過的地方太髒，配不上玥璃！” 說完，霍湛庭攬過甯玥璃便往外走，而神色中再不見方才的冷冽。 “璃兒，清風苑幽靜雅致，本王陪你過去。” 慕沁霜看著二人相攜而去，再也壓制不住喉間血味，血迹順著唇角蜿蜒而下。 一連幾日，霍湛庭都未再踏足落煙苑。 這日，慕沁霜正倚在榻上養神，突然聽到院門外傳來一聲“甯夫人到！” 慕沁霜一愣，隨即反應過來——霍湛庭封了甯玥璃爲側妃！ 片刻後，甯玥璃款款走了進來。 “請姐姐安。” 甯玥璃行了個禮，隨即四處打量著屋內的陳設，露出抹極爲複雜的笑。 “清風苑雖不及姐姐這裏華麗，但有王爺時時作陪，倒也溫暖。” 慕沁霜心頭一刺，強撐著從榻上坐起身，冷冷開口：“甯玥璃，我知道你並不是救王爺的人，你若能盡心服侍王爺倒也罷了，可你若對王爺心懷不軌……” “我定然不會饒你！” 甯玥璃卻沒露出半點被拆穿謊言的慌亂。 她俯下身，湊到慕沁霜耳邊：“姐姐對王爺果真癡情，可王爺會在乎你嗎？” 慕沁霜陡然攥緊裙擺，澀意從喉嚨蔓延上來。 “你什麽意思？” 甯玥璃沒回答。 靜谧中，屋外倏地傳來一陣腳步聲。 與此同時，甯玥璃突然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又“撲通”一聲跪到地上，淒聲喊道： “姐姐不喜玥璃，玥璃離開王府便是，還請姐姐不要把玥璃賣去青樓！” 慕沁霜被她這舉動嚇了一跳，下一刻，便聽霍湛庭冷如寒霜般的聲音刺破長空—— “慕沁霜，你竟如此惡毒！” 她擡眸看去，正好撞入霍湛庭陰鸷的雙眸裏。 “王爺……” 慕沁霜慌了神，剛想解釋，卻被甯玥璃打斷。 “王爺，您不要怪姐姐，是璃兒不能得姐姐歡心。” 霍湛庭一臉憐惜地將甯玥璃扶了起來：“錯不在你，你不必跪。” 慕沁霜看著霍湛庭臉上不加掩飾的關切，心口一陣抽痛。 但令她更痛的，是霍湛庭接下來的話—— “王妃慕氏，苛待側妃，有失寬厚，罰去內懲司受鞭刑一百！” 第四章 慕沁霜愣了一瞬，隨即整個人如置冰窟，連血液都冷了下來。 霍湛庭身爲她的夫君，卻因爲甯玥璃的一句話就要不容分辯地懲罰自己！ 她上前小心翼翼地扯住霍湛庭的衣袖，悲哀地替自己辯解。 “王爺，我沒有……” 然而話音未落，她的手就被霍湛庭直接甩開。 男人眉梢挂滿冷意：“本王親耳所聞，你還有什麽可狡辯的！” 他不信她！ 慕沁霜的心被霍湛庭眸底的絕情一寸寸割開，木然地任由侍衛上前拉住她去內懲司。 臨出門前，慕沁霜回頭看了一眼—— 只見甯玥璃委屈地縮在霍湛庭的懷裏，模樣委屈至極。 而在對上慕沁霜的視線時，她嘴角又挑釁地勾起，眼裏盡是嘲弄。 內懲司。 慕沁霜渾身無力，浸過水的牛皮鞭子抽在她背脊上，帶起一道道的血線。 她緊咬著唇，不多時，嘴唇就被咬得盡是斑駁齒痕。 待刑罰結束，慕沁霜早已疼得意識模糊，身上衣衫也已被鮮血浸透。 守在外面的春桃早已泣不成聲，扶她回落煙苑時手都是顫的。 途經花園時，幾個小丫鬟正嘀嘀咕咕地議論著。 “王爺對甯夫人可是動了真情呢，連布置清風苑這種小事都親力親爲。” “是啊，看來王爺馬上就要和王妃和離了。” 慕沁霜腳步一頓，只覺得背上的痛楚和心裏的傷口相比，簡直是微乎其微了。 再撐不下去，她眼前一黑，徹底暈厥在春桃的懷裏！ …… 慕沁霜不知道自己暈了多久。 再醒來時，外面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她下意識出聲喚：“春桃，爲何還不掌燈？” 然而話落，屋內卻一片安靜，無人應聲。 慕沁霜心頭掠過一抹疑雲，掙紮著從榻上坐起身。 卻不料下一秒，屋門被人狠狠踹開。 還沒來得及看清來人，慕沁霜的手臂就被用力攥住，隨即整個人都重重摔在了地上。 “唔——” 慕沁霜痛呼出聲，一擡眼，卻正對上霍湛庭怒氣森森的雙眸。 “慕沁霜，你有錯在先，本王不過略施薄懲，你竟敢命侍女給玥璃下毒！” 她怔楞在原地：“什麽？” “裝傻？”霍湛庭用力擒住她的下巴，語氣森寒，“王府內唯你精通醫術，本王也已在你房中搜出剩余毒藥，你還有什麽好說的！” 什麽毒藥？ 慕沁霜心底升起一股不安，慌亂下聲音都是沙啞的。 “春桃呢？她可以證明我沒有做過……” 她咬緊牙關，用最後一絲力氣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