枇杷黃後楊梅紫，正是農家小滿天。

人總是在無限接近幸福時感覺最美好，因爲充滿憧憬與期待，就像小滿節氣給人的感覺。

北方麥子將熟，南方雨水漸滿。熟而未透，滿而不盈，正是無限接近夏日豐收的好時節。

這種生命狀態，閃耀著老祖宗的人生智慧與處事哲學。不過度追求，也不完全滿足，亦非花看半開、酒飲微醺。

而是在追逐美好與幸福的道路上，努力向上，勇往直前，但從不追求十全十美，八九分就好。

因爲月有圓缺，花有開謝，潮有起落，人亦有悲歡沉浮。世間萬事萬物，從來沒有完美之說。

還因水滿則溢，月滿則虧。自古人生最忌滿，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紅樓夢》裏的四大家族賈史王薛，若是深谙小滿勝萬全的道理，就不會到頭來落個白茫茫一片真幹淨。

值此小滿將至，一起領略古人筆下的初夏風情與人生哲思。

1

兩山斷盡夕陽邊，蕩漾溪沙泊小船。

石壑帶雲陰欲雨，茅檐籠樹暝含煙。

新涼牛犢歸桑薄，小滿人家割麥田。

何日數椽山裏住，倦遊空自憶林泉。

—明·何吾驺《落第南還晚泊黃牛村》

小滿節氣，于北方而言，是指麥子的飽滿狀態。初夏麥子成熟，又被稱爲麥秋時節。

關于麥秋，最令人賞心悅目的景象莫過于歐陽修在小滿所寫：最愛壟頭麥，迎風笑落紅。

金燦燦的麥穗低垂在一望無際的田野上，迎風蕩漾，宛如風吹麥浪，笑看落紅遠去，帶著初夏與收獲的味道。

這種生命的飽滿與欣喜，不幸落第後的何吾驺也曾在小滿天巧遇，瞬間被田園風光與農忙景象所治愈。

夕陽正在兩座青山間緩緩落下，何吾驺乘舟蕩漾在溪流之中，也隨著落日余晖慢慢停泊靠岸。

遠處的山間石谷烏雲缭繞，山雨欲來。岸邊的山村茅舍和濃密樹林也籠罩在霧氣之中，不時還有袅袅炊煙升起。

傍晚新涼如水，飽食過後的小牛犢優哉遊哉地沿著桑樹小道，滿載晚霞歸去。此時正是小滿節氣，農民伯伯還在忙著收割田裏的麥子，絲毫不會在意燈火已黃昏。

本來爲落第而沮喪不已的詩人，看到這般田園風情，情不自禁地設想自己何時也能歸隱山林，不問世間浮華，只做這山水田園裏的散淡之人。

縱使無法居廟堂之高，如此處江湖之遠，志在林泉，也不失爲人生樂事一樁。想通了這一點，何吾驺就不再一味追求完美。

人生失意之時，懂得以山林之趣自我調節，未嘗不是一種小滿智慧。經過調整後，何吾驺卷土重來，進士及第，終成明末首輔名臣。

2

最愛江南小滿天，櫻桃爛熟海魚鮮。

一聲布谷啼殘雨，松影半簾山日懸。

—明·薛文炳《閑居雜興》

江南的小滿與初夏，總是獨有風情。不同于北方的乍寒乍暖麥秋天，而是鄰家蠶熟梅雨天。

小滿小滿，江河漸滿。同樣的節氣，同樣的滿字，卻因爲地理氣候差異，擁有了不同的意義。

江南梅雨到來，充沛的雨水，帶來充足的能量，讓梅子肥、枇杷熟，讓荔枝紅、芭蕉綠。

明代詩人薛文炳最愛的是江南小滿天裏紅了櫻桃，鮮了海魚，到處充滿美食誘惑，瞬時間味蕾大開。

櫻桃爛熟，流露著生命的絢爛與飽滿，總讓人想起辛棄疾的“點火櫻桃，照一架、荼蘼如雪。”

海魚鮮，則與明代另一位詩人文彭的“我愛江南小滿天，鲥魚初上帶冰鮮”英雄所見略同。

當然，除了美食盛宴，還有視覺盛宴讓詩人沉迷其中，無法自拔，充滿夏日閑情。

薛文炳也極愛那子規聲裏雨如煙，在婉轉悠揚的布谷聲裏，煙雨漸濃漸密，又逐漸散去。

直到雲銷雨霁，夕陽懸挂山間，詩人坐在室內望著落日余晖灑滿窗台，深深淺淺的松影不時地搖曳在窗簾上，頓覺人間清歡。

味覺上有櫻桃海魚，聽覺上有布谷啼雨，視覺上有落日松影，可不就是最美的江南小滿天。

閑居從容，雜興有味，不苛求無風無雨，不挂礙名利榮辱。知足常樂，小滿即安。

3

缫作缫車急急作，東家煮繭玉滿镬，

西家卷絲雪滿籰。

汝家蠶遲猶未箔，小滿已過棗花落。

夏葉食多銀甕薄，待得女缫渠已著。

懶歸兒，聽禽言，一步落人後，百步輸人先。

秋風寒，衣衫單。

—宋·邵定《缫車》

蠶事既登田事起，年年小滿動三車。

每到小滿，江南農事的繁忙景象，離不開水車、絲車和油車。人們要利用這三車開展農事活動，還要通過祭車神等民俗活動加以慶祝。

邵定的這首詞，就是對動絲車的詩意展現，不僅描繪了家家缫絲忙的景象，還飽含勸勉之意。

缫絲，一般先將蠶繭浸在熱盆湯中。在這裏詞人用的是镬（huò），古時南方稱大鍋爲镬。經過充分浸泡之後再用手抽絲，卷繞于缫車上進行紡織。

此時東鄰西戶正忙著缫絲，有人煮繭似玉，有人抽絲如雪，各司其職，忙得不亦樂乎。

只有你家小滿已過，棗花盡落，蠶寶寶還未結繭，錯過了最好的缫絲時節。

你本該在初夏就要餵足桑葉，因爲一時懶惰與疏忽，如今趕不上缫絲的時間規律，已成定局。

詩人不免痛心疾首，一步落後，就是步步落後。人在該耕耘的時候若只知貪圖享樂，到了豐收之日必會一無所獲。到了秋風蕭瑟，若沒有禦寒的衣服，後悔莫及。

詞人如此苦口婆心，不過是告訴人們一個道理，人生沒有付出，就永遠不會有收獲。

小滿，也絕非無所作爲地靜待花開，而是在竭盡全力卻求而不得後懂得適可而止，不以全與滿爲人生的終極目標。

4

箨籠抽綠，兩部笙黃池上續。猩染薔薇，雪壓酴醾蝶亂飛。

半床弦管，櫻筍風光過小滿。最憶清娛，釣具茶铛寄五湖。

—清·曹爾堪《減字木蘭花·清和涼釀陰不雨，小詞志憶二調》

曹爾堪這首詞，最能诠釋：人間有味是清歡，人生最佳是小滿。

詞人在小滿這天泛舟遊湖，船上笙簧盈耳，起此彼伏。岸邊則箨（tuò）籠抽綠，意味著竹筍開始抽出嫩芽，逐漸變綠，愈發挺拔。

遠處薔薇滿架，猩紅似火；荼蘼花開，堆積如雪。不時還有蝴蝶翩飛其中，本來靜止的畫面，瞬間有了生命的流動之感，夏意實足。

就是這樣的初夏風光，櫻桃透紅，竹筍抽綠，詞人和著滿船笙樂，在有聲有色中度過小滿天。

但這清歡無數，最令人難以忘懷的還是泛舟五湖，煮茶釣魚，在一川風月和萬頃波中得自由。

人生所求，不必完美；人間小滿，萬物皆歡。

不矜不盈，大境初成；不全不滿，方得長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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