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琴的丈夫早年去世了，她一個人將女兒夢婷拉扯大，去年也遠嫁出去了。
人家都說，兒女親事落定了，人生大事也就了卻了，可以安度晚年。可是不知怎的，秀琴總是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一些什麽。
“你呀，就是勞碌命。辛苦了一輩子，突然歇下來不習慣。”老姐妹張姨笑著打趣。
“我們社區組建了一支舞蹈隊。你也來玩玩吧。都是退休的人了，也該爲自己活一回了。”張姨又說。
“也行。我年輕的時候看到人家跳舞就羨慕的很，但那時候哪有時間啊。如今閑下來了，確實該給自己安排點事做做了。”
老姐妹正聊著天，秀琴的手機突然響了。
“媽，我告訴你個好消息。”夢婷十分激動，秀琴也不禁咧開了嘴。
“我懷孕了，都三個多月了。這陣子可把我折騰壞了，趕上劉揚出差，家裏連個人照顧我都沒有。”夢婷可憐兮兮地撒嬌道。
“你有沒有什麽想吃的，媽……”秀琴話還沒說完，夢婷立刻搶道:“媽，你過來照顧我幾天吧。你是我親媽，最知道我吃東西的喜好了。”
聽著女兒的描述，秀琴的眼前立刻浮現出女兒一個人懷孕的場景，挺著肚子做飯又吐又委屈。
“行，媽下午就買票去你那。”秀琴爽快地答應了下來。
“秀琴，咱舞蹈隊的事……”挂斷電話後，張姨猶豫開口。
“咳，我就是勞碌命，兒女需要咱，咱就往哪趕。舞蹈隊的事再說吧。”秀琴雖然嘴上這麽說，心中還是有些不舍。
秀琴剛下了車，趕到女兒家。就見夢婷躺在沙發上看電視，身邊丟了一堆的零食包裝袋。
再到廚房一瞧，洗碗池裏的碗都跟小山一樣高了。
“你……”秀琴剛想說女兒幾句，想到她還懷著孕，立刻就改了口:“你晚上想吃啥，媽給你做。”
“喏，這是菜譜。媽你就按著這個菜譜給我做吧。”夢婷像是提前准備了一般，變戲法似的掏出一張紙來。
“笨母雞一只，大蝦，青菜，黃豆……”秀琴順口念了幾個。
夢婷立刻說:“媽，這雞我要炖成湯，黃豆是用來打豆漿的。你快去吧，晚了趕不上我吃的了。”
秀琴看了看，自己還在門口放著的行李箱，應了一聲哎，就往樓下走。
這樣的生活一過就是半個月。夢婷每天要吃的還都不一樣，每天早上一見到夢婷，她就是一張菜單遞過來，也不說給錢的事兒。秀琴感覺自己就和保姆差不多了，不過保姆有工資，她不僅沒有還得往裏貼錢。
如果是這樣也就算了。畢竟自己的錢不給兒孫花又給誰花呢。但是這裏物價太高了，一只母雞就得一百多塊錢。秀琴兩千多的退休金很快就支撐不住了。
“婷婷，媽的退休工資不夠花了。”秀琴醞釀了半晌才紅著臉開了口。這些年她都是一味的付出，向女兒要錢卻是頭一遭。
“媽，你不是還有存款嗎？”夢婷眼睛盯著電視，漫不經心地說。
“那是媽的養老錢，總不能全指著你們吧，你們年輕人壓力也挺大的。”秀琴有些委屈，她好心好意過來幫忙，閨女卻盯上了她的老本。
“媽，您生養我一場。等您老了，我還能不管你嗎？你有錢就先花了呗。我給你，你存下來還不是給我嗎？倒來倒去多麻煩啊！”夢婷說著往嘴裏塞了一顆葡萄。
“媽年紀大了。身邊沒錢不安心。”秀琴只說了這一句，就見夢婷的臉色肉眼可見地難看起來。
母女間融洽的氣氛立刻冷了下來。秀琴覺得沒趣，獨自回了房間裏。
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裏，秀琴能夠明顯感覺到女兒對自己的冷淡。往常，飯後母女倆還能一塊兒說說體己話。如今卻是一句話也沒了。兩個人之間好像多了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而這只是因爲她不肯把自己的老本掏出來給女兒花。
又過去了一個星期。女婿劉揚出差回來了。
一回來連個招呼都沒跟秀琴打。兩口子徑直回了屋裏。
過了一會兒，門開了。夢婷率先走了出來。她直愣愣地問道:“媽，你的存款給不給我花？不給你就回去吧，我這不用你伺候了。”
秀琴一聽這話，獨自養育孩子的心酸和這些日子的冷遇霎時間湧上了心頭，眼淚撲簌簌地落下來。
“好，好。我走，我這輩子都不往你這來了。”秀琴抹了一把臉，望著一臉冷漠站在一邊的看著自己離開的女婿心中更是五味雜陳。
“眼珠子都指望不上，你還想指望眼框子呢。你呀，這次回來哪也別去了。”張姨聽著秀琴的描述義憤填膺地說。
“不去了，她就算求我。我都不去了。”秀琴賭氣道。
話音剛落，電話又響了。
“媽，我想來想去，還是你對我最好。劉揚他媽可太自私了。劉揚讓她來照顧我，她不肯來。劉揚用斷絕關系作爲要挾她都不來。最後我說一個月給她三千塊錢，她才肯幹。這樣的老婆婆，還指望我以後伺候她，門也沒有。”夢婷自顧自的數落自己婆婆的不是，完全沒考慮過自己的行爲對母親和婆婆的傷害。
“那你婆婆肯來就行。媽舞蹈隊忙，就先這樣吧。”秀琴也是在氣頭上，敷衍了自己閨女幾句就匆匆挂斷了電話。
“你的親家母可比你聰明多了。夢婷這丫頭就是給你慣壞了。”張姨說。
“是啊，可是她爸早就不在了。我不疼她，誰疼啊。人家父母雙全，我若不給她加倍的愛，怎麽彌補這孩子呢？”秀琴想起了過去的事，又哭了起來。
“哎，你呀！”張姨把話又咽了回去。她實在不忍心說下去了。
“走吧，舞蹈隊的老李最近摔斷了腿，剛好你回來了，補上這缺口。”張姨換了個話題拉著秀琴往社區走去。
秀琴加入舞蹈隊後，雖然動作一時跟不上節奏，人卻變得開朗了很多。
舞蹈隊裏都是她這麽大歲數的老太太，平時拉起家常無非就是兒子媳婦什麽的。
只是每每聽人家提及，她總是躲到一邊黯然神傷。
“媽，我可想你了！”秀琴一愣，下意識地應了一聲。回身卻見是別人家的姑娘提著大包小裹地來找自己母親來了。
“媽，我到了家樓下。看到你平時騎的自行車不在，一猜就知道你是來這跳舞了。”女孩拉著母親的胳膊撒嬌。
“你呀，都當媽的人了。還一點正形沒有。讓孩子看了笑話。”
母女倆說笑著離開了。其他隊友越發熱烈地討論起來:“今天是母親節，你閨女……”
“媽，你快來幫幫我吧！我婆婆說自己找了個後老伴，說甯願住養老院不來給我看孩子了！說什麽給錢也不看了。”秀琴的電話又響了，是閨女催她去幫忙的。
秀琴剛想答應，又想起了第一次去遭受的冷遇忙將話咽了回去。
秀琴的手機漏音，邊上的老姐妹們全聽到了夢婷的話，忙給秀琴使眼色做動作暗示她拒絕。
秀琴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道:“那你叫保姆吧，我也去不了。”
“我自己有媽，還找保姆多讓人家笑話呀！你放心，這回不讓你貼錢了。”
一句話，又戳在了秀琴的心口上。她剛想說些什麽，電話裏又傳來了小外孫的聲音:“姥姥，姥姥，我想你了……”
秀琴的心一下就軟了，脫口道:“行了，我明天就過去。”
話才說完，她就後悔了。可惜來不及了，夢婷見目的達到了，心滿意足地挂斷了電話。
張姨恨鐵不成鋼地怼了秀琴兩拳:“你是不是伺候人沒夠啊！你親家母都看明白了，甯願找後老伴住養老院都不去。你還上趕著去。你聽我一句，這次去也行，錢少帶點，工資卡啥的都鎖家裏。要是他們倆口子再找你要錢，就麻溜回來。咱大不了也住養老院。啥老閨女，外孫子都不如咱老本可靠！”
秀琴啥話都沒有說，看樣子應該是聽進去了。其他老姐妹也紛紛投來了或同情或憐憫的目光。
秀琴再一次踏上了去往女兒城市裏列車，看著呼嘯而過的風景。她仿佛將自己坎坷的前半生都過了一遍。
列車到站了，夢婷和劉揚兩口子難得來車站接她。
可惜兩個人撲了一個空。
秀琴站在一座養老院門口，看著裏面傳出陣陣歌舞之聲，感覺仿佛回到了自己家的社區裏。
她剛想敲門，進去看看。卻見身後有人叫住了她:“親家母，是你嗎？”
“你是劉揚媽，你不是……”秀琴有些驚訝，她沒想到會在這遇到對方，她不是找了個後老伴過日子去了嗎？
“自己親生的都靠不住，還能指望別人生養的嗎？這個養老院服務設施都不錯，適合咱這樣的人。”
秀琴尴尬地笑了笑。人家都說養兒防老，沒想到還沒等老了，就被兒孫盯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