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章蕊躺在房間裏聽著屋外的蟲鳴蛙叫只覺一陣心煩意亂。
她正處于孕早期，孕吐的厲害。好不容易能躺下休息了，耳朵卻得不到一點安甯。
“真煩！”章蕊起床打開窗戶，往外擲了一顆吃剩的桃核。卻引得草叢和池塘裏那幾位更強烈的報複。
“老劉，上次你從我這贏走的兩百今天非叫你吐出來不可！”是公公的聲音。
章蕊的心一下涼了半截。聽這意思，他們今晚看來又要在家打麻將了。
“那得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呲的一聲響過後，濃郁的煙味順著門縫鑽了進來。
“咳咳咳……”不知道是不是孕期對氣味過于敏感，章蕊連咳了好幾聲。
章蕊不知道熬了多久，困意終于襲來。她剛打了一個盹，就聽到外面傳來搓麻將洗牌的聲音，困意頓時又被驅散了。
“親愛的，你什麽時候回來呀？”章蕊看了一眼手機，已經十點半了，故作關切地給丈夫付強發了一條消息。
“我今晚要上通宵，你早點休息吧。”看著丈夫的回複，章蕊欲哭無淚，這麽吵怎麽休息呀？她又不能直接沖出去叫停他們。就算是委婉的勸解在公婆聽來也是別有用心的。
“好的。”章蕊回了一句話，拿了一件厚衣服悄悄出了門。路過麻將桌時，她還不忘加快了腳步，一來怕被香煙熏到，二來也是不知道如何面對這群人。
章蕊悄悄鑽進了車裏，又給自己蓋上了外套，而後才重重吐出了一口氣:“世界終于安靜了。”
這一幕恰好落在了坐在窗戶對面的公公牌友劉叔眼中。他朝著坐在自己旁邊的幾個人使了一個眼色笑嘻嘻地道:“哎呀，我今天沒輸贏，剛剛好，見好就收。我先撤了。”
“我今天這手氣也是沒誰了。別再把底褲輸你這，我也走了。”另一個人也忙起了身欲走。
章蕊剛剛的動作其他人也都看見了，也都紛紛告辭走人了。
這一幕落下付家老兩口子的眼裏哪裏還有不明白的。
他們心中暗怪兒媳婦打了自己的臉，落了自己的體面。面上卻只能笑著挽留:“我還買了點菜，要不吃一口再回去吧……”
“不了，不了。年紀大了，困得早。”衆人紛紛敷衍幾句，匆匆走了。
望著衆人的背影，付建國冷了臉道:“強子媳婦也太不像話了。家裏這麽多人呢，她這是搞得哪一出？對我們不滿意？”
翠萍翻了一記白眼說:“人家現在仗著自己肚子裏有貨，家務都不做了，還會顧及我們的老臉嗎？”
“強子呢？也不管管他媳婦？”付建國連帶著對兒子也生出了些許不滿來。
“小強正上夜班呢。再說，這個年月的媳婦都嬌貴，哪裏像我們那時候，說打就打，說罵就罵。”翠萍說了句維護兒子的話後，又忍不住火上澆油，數落起兒媳的不是來。
“算了，收拾收拾休息吧。明天起來可得好好跟強子媳婦說道說道，太不像話了。”
第二天一早，翠萍就敲響了車窗。“小蕊，小蕊。你怎麽跑這來睡了？害得我好找，鑫鑫一早起來就哭著找你呢。”
昨天明明在他們眼皮底下出去的，怎麽現在才發現？旁的人都看見我了，就你沒發現？章蕊的心中不免又多了幾分怨氣，開口道:“房間裏又吵又有味道，我實在受不了。就想著出來透透氣，沒想到竟睡在了車裏。”
“你昨晚那麽做也太不懂事了。你爸那麽些朋友都看著呢，這不是明擺著甩臉子給人家看嗎？這讓外人以後怎麽看我們？”翠萍見她說了實話，也就不藏著掖著了，直接將自己的不滿一股腦倒了出來。
“外人的看法那麽重要的話，你們就不該將人領回來。我一個孕婦本來就難受還得忍受著不該忍受的東西。還有這大晚上的，又是麻將又是煙。讓鑫鑫看了像什麽？讓她學習怎麽抽煙打牌嗎？”章蕊將自己的不滿也借機會拿出來說。
“你要是對我們的做法有意見，你們就滾出去。我和你媽還活著，還輪不到你一個小輩做我們的主！”付建國本就對章蕊昨晚的行爲不滿，如今看她一點不知錯越發生氣了。該說不該說的，都說了。
“好，滾就滾！你們別後悔！”章蕊緊了緊身上的外套，車門都沒開，一腳油門就“飛”了出去。
“哎呀，老頭子，你這說話也太沖了吧！這丫頭不會做傻事吧？她還懷著身孕呢！”翠萍本還爲自己丈夫訓斥兒媳感到得意，一看兒媳跑了，心裏又不由得慌起來。
“那怎麽辦？我也是一時氣急了！哎呀。你怎麽不勸著我點呀！”老兩口相互埋怨起來。
“我怎麽知道她氣性這麽大呀！嫁進門來好幾年了，不是一直好好的嗎？”翠萍急得直抖手。
“媽媽，媽媽！我要媽媽！”鑫鑫一見母親走了，也來添亂。又哭又鬧讓老兩口心更亂了。
老兩口急得和熱鍋上的螞蟻相仿，手機卻又響了:“爸媽，你們和小蕊吵架了嗎？她怎麽突然提出要和我離婚啊？”
“她……她……她還說什麽了沒？”付建國急得話都說不利索了。
“她還說要把孩子打了。”付強說。
“現在人在哪？是不是去醫院了？”翠萍搶過了電話追問道。
“她說在民政局等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呀？”付強也有些急了。
“別管發生什麽事了。她無論提出什麽要求，你都先答應著。穩住她情緒再說，我和你爸馬上過去。”翠萍說。
民政局門口，章蕊捂著肚子拭淚。
“小蕊，小蕊。怎麽了？”付強的車還沒停穩，就跳了下去。電動車重重摔在了地上，發出砰的一聲響。
“我們離婚吧，這日子沒法過了。”章蕊哭得十分傷心，眼睛已經腫得像個桃子了。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就算是死也讓我死個明白呀！”付強急得直薅頭發，章蕊的眼睛裏劃過一抹心疼。
“你去問你爸媽吧。”章蕊就是不肯說。
“我知道，這些年讓你和我爸媽一個屋檐下生活委屈你了。但是咱買的那套房子不是還沒蓋好嗎？你再委屈些時日，二寶出生後還得爸媽幫襯呢。”付強好言哄道。
“委屈些時日？我已經委屈了四五年了，我早就受夠了！鑫鑫出生以後都是我在帶，好不容易熬到了她上幼兒園的年紀。我又懷了二寶，我這輩子算是一眼看到頭了！我徹底困死在你家裏了！”章蕊哭聲愈發悲傷。
“那你想怎麽樣？”付強聽明白了些意思。
“我給你兩個選擇。一是離婚，二是租房搬出去，我把胎打了，孩子送幼兒園，我去上班。”
“無論我怎麽選擇，你都是要打掉孩子的不是嗎？”付強思索片刻後說。
“沒錯。我覺得我們現在這種經濟狀況實在不適合要二胎。連房子都沒有，孩子出生在哪生活？讓鑫鑫一直看著爺爺奶奶搓麻將，抽煙？在二手煙的環境裏成長？”章蕊直接將話挑明了說。
“那你爲什麽一開始不和我說？”付強語帶怨氣。
“我有機會說嗎？你一知道我懷孕了就把事情告訴了你爸媽。”章蕊反問道。
“行了，我答應你。”付強松了一口氣，孩子還可以再要，妻子的心傷透了，就難挽回了。
“那你就回去著手安排吧。”章蕊道。
“安排什麽？”付強不明白。
“租房，把東西搬出來。”
“那你呢？”
“我預約了醫生，現在去做手術。”章蕊剛一轉身，就看見公公婆婆像兩只惡狼一般瞪著通紅的眼睛盯著她看。
“你們這是要幹嘛？”章蕊被嚇住了。
“你這婆娘心腸也太毒了，想打掉孩子，還要挑唆我兒子搬出去住，你讓別人怎麽看待我們家？不知情的人還以爲我刻薄你呢。”翠萍在民政局門口跳著腳叫罵引來了許多人圍觀。
“那就離婚吧。您再給付強找一個黃花大閨女。”章蕊見已經撕破臉，說話也不客氣了起來。
付建國看著圍觀的人覺得十分沒面子，氣哼哼地將妻子拉走了。
章蕊並沒有因爲人多而妥協，眼睛直勾勾盯著付強，要他給個最終結果。
付強點了下頭，算是同意了。
半個月後，章蕊休養好了身體就和付強帶著孩子一起搬了出去。
望著陳設老舊，裝修過時的小房子。章蕊眉眼間難得地浮起了笑意。他們將在這裏開始新的生活，她也終于擺脫了寄人籬下的日子，在這個屬于他們一家三口的小天地裏重新制定規則和秩序。
“唉，我們這一走，爸媽肯定覺得冷清了。”吃飯時，付強一頓唉聲歎氣。
“你要想回去看他們，我不攔著，孩子也一塊兒帶去。”章蕊語氣淡淡地聽不出情緒。
“那你呢？”付強小心翼翼地問。
“他們想見的是你和孩子。”章蕊說。
氣氛立刻變得有些尴尬起來。章蕊又道:“先前那樣鬧過，總要些時間沖淡雙方的情緒的。”
付強笑著應了。他總是希望自己的父母和妻子和睦相處的。
章蕊卻想借著這個機會重新建立和公婆之間秩序，一種不必卑微，彼此平等的秩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