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赓救了“蔣校長”的命,卻和老同學打了半輩子仗

中國新聞周刊 2024-06-28 09:57:57

2024年6月16日是黃埔軍校建校百年,70歲的黃埔軍校同學會理事會副會長、解放軍退役少將陳知庶的行程十分繁忙。

5月26日,他率黃埔軍校同學會部分代表回到湖南省湘鄉市,尋訪父親陳赓大將的足迹。陳赓是黃埔一期生,那時被稱爲“黃埔三傑”之一。

父親病逝時陳知庶只有七歲,對黃埔軍校幾乎一無所知。但冥冥之中,他與黃埔軍校似乎有一種特殊的緣分,總會在不經意間相遇。

陳知庶向《中國新聞周刊》回憶,1997年香港回歸之後,他擔任解放軍駐港部隊副司令員,有一次參加特首董建華舉辦的春節嘉年華,座中一位老人很高興地與他攀談,說與陳赓是黃埔同學,還笑著連連自稱“手下敗將!手下敗將!”。

退役後,陳知庶開始積極參加與黃埔軍校有關的活動,對父輩的理解更深了,也更加理解黃埔精神當下的現實意義。他說,重溫黃埔百年曆史,就是要清楚地知道,黃埔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

1929年2月,何遂在廣州黃埔軍校主持了第六期畢業典禮。圖爲“星洲兄弟攝影”爲畢業生拍攝大合影的場景。圖/受訪者提供

“陳赓的腿”

陳赓家一門三少將,二哥陳知建也是少將,比陳知庶大九歲,也比他更早接觸到父親的這段黃埔往事。

陳知建曾回憶,父親是個深沉的人,在子女面前不會過多表達情感,但關于他在黃埔軍校的經曆卻提過很多次。

陳赓是黃埔一期生,這一期共有600多名學員,名將輩出,共産黨方面有徐向前、陳赓、左權等,國民黨方面出了胡宗南(上將)、杜聿明(中將)、宋希濂(中將)、黃維(中將)、鄭洞國(中將)、李仙洲(中將)等。陳赓畢業後留校,擔任第二期入伍生隊的連長、第三期步兵科副隊長,與早期黃埔生大都很熟。後來陳赓經常感慨,這一生很多時候都是在和同學打仗。

陳赓與蔣介石的淵源,更是一言難盡。

1925年第二次東征時,眼看陳炯明的部隊直撲指揮部,正在前線督戰的蔣介石自盡的心都有了,陳赓情急之下背起他就拼命跑,過了河才脫險。陳赓救了校長一命,在黃埔軍校裏一夜成名。

陳赓曾告訴陳知建,那次蔣介石是一時嚇傻了,等過了河,“他跑得比我快”。陳赓只有一米六七的個子,卻背起蔣介石跑了十幾裏,因此黃埔軍校流傳著一個說法:蔣先雲的筆、賀衷寒的嘴,趕不上陳赓的腿。這三人被並稱爲“黃埔三傑”。

在黃埔軍校時,蔣介石每周都到軍校來,找十來個學生談話,觀察他們的特點,對看好的一些學生還會給一筆資助。他對陳赓印象很好,在新生花名冊上批注道:“此生外形文弱,但性格穩重,能刻苦耐勞,可以帶兵。”這條批語至今還陳列在黃埔軍校舊址紀念館裏。

事情沒有到此爲止。1926年的“整理黨務案”後,陳赓共産黨員的身份公開,蔣介石在他的名字旁又加了一條新批注:“此生系共産黨,不可帶兵。”幾年後,陳赓因被叛徒發現在上海被捕,蔣介石也放了他一馬。

與哥姐們不同,尚在幼年的陳知庶並沒有聽過父親講這些往事。他開始對黃埔軍校有更多了解,已是改革開放後了。

那時他經常陪母親傅涯去看望陳赓的故人,其中不少都是父親的黃埔同學。讓陳知庶印象深刻的,是與陳赓同爲一期生而且經常打架的李仙洲。

李仙洲曾任國民黨陸軍中將,1947年被解放軍俘獲,改革開放後擔任了全國政協委員,當時正在北京醫院住院。陳知庶記得,他軍人氣質很重,即便病重,也腰杆筆直地坐在病床上。

在黃埔軍校,李仙洲和陳赓是“死對頭”。陳赓是左派學生的“青年軍人聯合會”的領導成員,牽頭成立了“血花劇社”,與右派學生的“孫文主義學會”及“白花劇社”經常面對面幹架。李仙洲則屬于“國家主義派”,自稱“醒獅派”,陳赓等喚其“獅子狗”。那時幾方經常打架,食堂裏盤子碗筷橫飛。與陳赓打架最多的除了李仙洲,還有蔣介石最得意的門生胡宗南。山東人李仙洲身形魁梧,陳赓打起架來吃虧,就抄起板凳打,但彼此並不記仇,不傷私交。

李仙洲後來曾給陳赓寫信,陳赓及時給他回了信。1960年11月,李仙洲獲特赦後回到山東。僅僅幾個月之後,1961年3月,陳赓病逝。老友終究未及相見。

從左至右:李濟深、程潛、陳赓、何遂、單懋統。

黃埔藏家

同樣是黃埔後代,作爲國軍將領之後,即便到了改革開放時期,單補生依然對父輩的這段曆史一無所知。此前家人從未對他透露過家族的背景,還在“文革”時將一直秘密保存的大量黃埔資料燒毀,他自幼一直對自己的家庭出身感到模糊。

轉折發生在黃埔軍校同學會成立之後。

黃埔軍校同學會的成立與徐向前元帥密切相關。徐向前和陳赓一樣,一生都懷有濃厚的黃埔情結。

徐向前也是黃埔一期生。他與十幾個山西同鄉青年一起前往廣州投考黃埔軍校,數學幾乎交了白卷,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兒去,張榜時這批山西考生卻全部被錄取。徐向前的夫人黃傑投考黃埔軍校六期政治科女生隊,語文試題是《革命與社會進化之區別》,她絞盡腦汁只寫出了一百零八個字,什麽“革命是人爲的,社會進化是自然的”。與她同桌考試的是個女大學生,語文試卷寫了好幾張紙,沒想到被錄取的卻是黃傑。複試那天黃傑鼓起勇氣小聲問老師會不會搞錯了,老師微笑著遞過她的試卷,只見上面用紅筆批著四個大字:孺子可教。

對此,徐向前之子徐小岩中將認爲,切合實際的招生方針正是黃埔軍校成功的重要原因。黃埔軍校以“革命的價值取向”爲首要標准,吸納、凝聚了一大批追求進步的青年知識分子,“孺子可教”四個字就生動體現了這一招生方針。此外當時軍閥割據,黃埔軍校創辦者心懷統一中國之志,招生工作十分注意各地區學生數量的平衡,所以山西來的考生都被錄取了。

早在1941年,徐向前就擔任了黃埔軍校同學會延安分會會長,陳赓任理事。改革開放後,徐向前審時度勢,提議黃埔師生抛棄前嫌、爲民族大義攜手合作,得到黃埔人的熱烈響應和黨中央的支持,鄧小平也給予大力支持。

1984年6月16日,黃埔軍校同學會在紀念母校60周年華誕之日正式成立。那時,大陸還有四五萬名黃埔同學健在。徐向前擔任了首任會長,這是晚年身體不好的他擔任的唯一職務。

徐向前還給中央寫信,建議各省分別成立同學會,引起中央重視。1988年3月,各省、自治區、直轄市黃埔軍校同學會先後成立。黃埔軍校同學會的宗旨爲:“發揚黃埔精神,聯絡同學感情,促進祖國統一,致力振興中華。”

北京市黃埔軍校同學會于當年成立,單補生的父親單培新隨即登記入會。他首次鄭重向兒子介紹,自己是黃埔軍校七分校16期生,其父單懋統也是黃埔一員,曾擔任黃埔軍校四期、五期政治大隊教官。

遺憾的是,單補生還沒來得及與父親深入交談,單培新就于1990年1月去世了。當年4月,單培新的四弟、黃埔20期生單覺民第一次從台灣回到大陸,爲兄長奔喪。他在八寶山公墓抱著兄長的骨灰盒大哭一場,對侄子回憶起往事。

單培新1939年從河南信陽師範學校畢業,前往延安途中路過西安,遇到黃埔軍校七分校招生,投考獲錄取。1948年,他擔任了北平警察局保警總隊少校中隊長,1949年隨傅作義起義,新中國成立後在北京、黑龍江等地工作。單覺民則在解放前夕去了台灣。

單覺民帶回了單培新的一些舊物,但其中仍然沒有單懋統的照片。單補生向北京市黃埔軍校同學會等幾家機構寫信求助,得到的回複都是無影像記錄。

單補生只能寄希望于淘到同學錄了。黃埔軍校每期學生畢業時都會編印同學錄,人手一冊,上有師生的姓名、年齡、籍貫、通信處和照片等。他奔走于各古玩舊書市場,尤其是北京的潘家園和報國寺。

2001年一天清早,報國寺市場剛開門,單補生終于從一位操四川口音的攤主那裏淘到了一冊黃埔四期同學錄。

這冊同學錄爲銅版紙16開本,共520多頁,1926年由黃埔軍校政治部編輯,廣州啓明公司承印,印數爲3000冊。因爲曆經滄桑,封面和版權頁都沒有了,偶有短缺頁,但大致完好。

單補生如獲至寶,急切地翻閱。翻到教職員第58頁時,爺爺的照片赫然在目,下面的文字注明:“教練官單懋統,(號)錫嘏,年三十二,河南新蔡,通信處新蔡李莊橋。”單補生即刻買下。

他繼續追尋爺爺在黃埔的來龍去脈,在《新蔡人物志》等史籍中陸續找到有關介紹,得知單懋統是活躍的同盟會會員,參加過辛亥革命,是孫中山的忠實追隨者,被同志稱爲“智、仁、勇三得郎”。

單補生還了解到,單懋統任教的第四期1926年3月開學,10月畢業,學生人數2654人。當年7月國民革命軍誓師北伐,這期學生相繼被編入軍中,擔任基層領導職務。或許正是由于這樣的曆練,黃埔四期人才濟濟,共産黨方面的林彪、劉志丹、伍中豪、李天柱、袁國平、曾中生等,國民黨方面的劉玉章(一級上將)、胡琏(一級上將)、李彌(二級上將)、張靈甫(中將)、文強(中將)、潘裕昆(中將)、謝晉元(少將)等知名將領都出自這期。

在這個過程中,單補生一發不可收拾,越來越沉迷于黃埔的曆史,開啓了收藏黃埔文物的“瘋狂”模式。

他尤其想要收藏的是黃埔五期同學錄。黃埔軍校在大陸的辦學曆史分爲黃埔、南京和成都三個時期。黃埔時期指在廣州黃埔長洲島上的第一至五期,其中第一至三期校名是“陸軍軍官學校”,第四至五期則易名爲“中央軍事政治學校”。收藏講究成雙配對,如果能收到黃埔五期同學錄,與四期就珠聯璧合了。更重要的是,單懋統也是五期教員。

一個夏天的下午,單補生接到一位書友的電話,告知有人到市場來賣一冊殘本的黃埔五期同學錄,要價很高沒能出手。他聽後立刻與賣家聯系。賣家姓王,湖北武漢人,這是其外祖父留下的,外祖父是黃埔五期步科學生,現在爲解生活困難,只好忍痛割愛。見到朝思暮想的黃埔五期同學錄,單補生怦然心動,與賣家各讓一步後成交。

黃埔五期是命運極其特殊的一期。這期分爲步、炮、工、政治、經理五科,共六個大隊,于1926年11月15日正式開學,幾乎與北伐同步,並曆經了“四一二政變”和“七一五政變”。

這期學生也被一分爲二。其中隨北伐進軍的政治、炮兵、工兵三科千余人,經南昌遷至武漢,1927年5月和7月由恽代英在武漢主持了畢業典禮,只頒發畢業證書,沒有印制同學錄;留在黃埔島的步兵、經理科近1500人則開赴南京,1927年8月由代理校長何應欽在南京主持畢業典禮,頒發了畢業證書、證章和同學錄。黃埔軍校的國共合作辦學時期也就此畫上句號。

單懋統的命運正是這種時代巨變和撕裂的最真切寫照。他帶領著政治大隊學生來到武漢,積勞成疾,更兼憂心如焚,在“七一五政變”的風口浪尖上,于1927年7月在武漢病逝,年僅35歲。

此後,單補生又陸陸續續收藏到不同版本的各期同學錄,還有軍校教材、刊物、證章、照片等。這些藏品都用塑料膜包好,整齊擺放在他的書櫃中。

他的名聲越來越大。黃埔後代紛紛與他聯系,甚至慕名登門拜訪。這些來訪者會向他介紹自家情況,他則會在同學錄中找到其親人的照片,提供給親屬。他還會將搜集到的這些資料整理成文,發表在黃埔軍校同學會主辦的雙月刊《黃埔》雜志上。十年來,他每期必發表文章,一期不落。

單補生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校訓“親愛精誠”是黃埔軍校的靈魂,一經孫中山提出,至今仍然適用。黃埔軍校是軍隊化、家庭化的學校,黃埔人情同家人,言無不盡。他覺得,這種感受也延續到了黃埔後代的交往中。

外地的黃埔後代來北京了,他們會相約聚會。2013年單補生去台灣,幾位黃埔後代一起接待他,大家喝酒聊天,其樂融融。

參訪和論壇

2003年,黃埔軍校同學會機構換屆,韓元秀出任黃埔軍校同學會第七任秘書長。韓元秀此前先後在中顧委辦公廳和國務院台辦工作過,有這方面的工作經驗和基礎。

每年春節和兩會前後,黃埔軍校同學會都邀請一些有代表性的黃埔後代或親友參加團拜會,周恩來的侄女周秉德、關麟征(黃埔軍校第二任校長)的親友、聶榮臻(政治教官)之女聶力、郭沫若(政治教官)之女郭庶英和郭平英、恽代英(政治教官)侄孫恽銘慶、徐向前(一期)之子徐小岩、陳赓(一期)之子陳知建、鄭洞國(一期)之孫鄭建邦、侯鏡如(一期)之子侯伯文、徐會之(一期)之子劉凡、胡靖安(二期)之女胡葆琳、戴安瀾(三期)之子戴澄東、文強(四期)之子文定中、陶鑄(五期)之女陶斯亮、王劍秋(七期)之子王曉玉等都經常參加。

黃埔軍校同學會的主要業務是聯絡、宣傳以及對各省市同學會的業務指導。韓元秀記得,那時大陸健在的黃埔同學還有四五千人,但各地黃埔軍校同學會之間缺乏交流。經黃埔軍校同學會研究提議,各地黃埔軍校同學會開始每年召開一次工作交流座談會。

那時兩岸民間交流活躍,大小活動幾乎每月都有。很多台灣退役將領、黃埔老兵以及黃埔親友踴躍要求參訪大陸,因爲人數較多,只能有先有後地加以安排。對來大陸的黃埔軍人和黃埔親友,黃埔同學會都全程接待,有關省市也十分重視。

2005年10月間,時任黃埔軍校同學會副會長林上元率團赴美訪問,韓元秀和副秘書長白興武等人陪同。其間,他們走訪了紐約、華盛頓等地的黃埔同學組織和華人華僑社團,如美東黃埔陸軍官校同學會、舊金山旅美黃埔校友會、洛杉矶旅美黃埔同學會、華盛頓州黃埔軍校同學會等。

2008年3月,國民黨重新上台執政,年底兩岸實現了直接“三通”,開啓了兩岸交流的新時期。

4月8日,黃埔軍校同學會在河南省的大力支持下,會同有關方面首次邀請海峽兩岸近百名退役將軍,在河南省新鄭市舉行了主題爲“共建中華精神家園,祈福北京奧運盛會”的戊子年黃帝故裏拜祖大典。兩萬余名海內外人士冒雨參加了拜祖活動。參加活動的台灣退役陸軍中將謝元熙已年過七旬,他說這次到中原拜祖深刻感受兩岸同根同源,也應讓年輕人來參加這樣的活動,使子孫後代都銘記自己是炎黃子孫。

此後,黃埔軍校同學會連續多年邀請台灣退役將領來河南參加黃帝故裏拜祖大典。2009年4月,馬英九在台北圓山主持了遙祭黃帝陵典禮。

2009年8月,黃埔軍校同學會首次組織以林上元爲團長的代表團赴台灣訪問,這是同學會成立25周年以來第一次,堪稱“破冰之旅”。林上元是黃埔18期生,從那時起到現在一直擔任黃埔同學會會長,時任秘書長朱京光等陪同訪問。代表團所到之處受到台灣黃埔同學和各界的熱情接待,讓他們處處感受到同窗之誼和血濃于水的手足之情。

這年年底,北京市黃埔軍校同學會應台灣陸軍官校友會、中華黃埔四海同心會之邀請,首次訪問台灣。參訪團團員覺得,從文字、語言到禮儀和待人接物,沒有一點他鄉的感覺,就像老朋友分別很久但還是老樣子。退役國民黨陸軍總司令、20世紀80年代曾擔任黃埔軍校(在台灣鳳山複校,統稱黃埔軍校)校長的黃幸強說,“誰不希望祖國統一誰就不是黃埔生”,大家覺得說出了他們共同的心聲。

2010年,首屆“中山·黃埔·兩岸情”論壇在台北舉行,來自海峽兩岸、港澳、歐美的黃埔校友、黃埔後代及專家學者100多人出席,台灣方面出席的退役將領有50人。中國國民黨榮譽主席吳伯雄、新黨主席郁慕明、台灣新同盟會會長許曆農等都出席了開幕式。

論壇是由許曆農、聶榮臻的女兒聶力和香港的胡葆琳等人發起的。許曆農是黃埔16期生,退役陸軍上將,20世紀70年代曾任黃埔軍校校長。第二屆論壇于次年在北京舉行,隨後又在上海、武漢、香港舉行了第三到第五屆。自第六屆起,民革中央作爲主辦單位參與其中。

時任民革中央聯絡部部長李霭君和黃埔有著很深的淵源。她的祖父李濟深1924年被孫中山任命爲黃埔軍校籌備委員會委員,黃埔軍校成立後李濟深擔任了副校長。1948年李濟深發起成立了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即民革)並擔任主席,新中國成立後他曾任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

小時候李霭君和爺爺同住在北京西總部胡同五號,她兩歲時爺爺就去世了,她的父親李沛瑤也擔任過民革中央主席。受家庭熏染,李霭君于1996年加入民革,致力于兩岸交流工作多年。

李霭君告訴《中國新聞周刊》,許曆農幾乎每次都會率領幾十位退役將領來參加論壇,“中山·黃埔·兩岸情”論壇在台灣各界特別是黃埔人中已成爲影響力很大的品牌。可惜論壇2019年在上海舉辦第九屆之後停辦至今。

2022年9月,許曆農出面邀請台灣退役將領聚餐,廣泛討論了如何促進兩岸關系和平發展。他感慨,沒料到兩岸局勢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但黃埔精神就是不屈不撓,在逆境中更要加緊努力。

許曆農今年106歲,被尊稱爲“許老爹”,李霭君也視他爲父親,八年間每天都會給他打電話。許曆農在大陸的大女兒已病逝,他對李霭君說:“小女兒,老爸特別想你,什麽時候來台灣看我。”

老兵遠去

隨著黃埔老人年事日高,黃埔軍校同學會調整了章程,讓親屬後代也參與進來。

2020年,《國家人文曆史》副主編紀彭接到電話,受邀加入黃埔軍校同學會。

紀彭的舅舅程元是黃埔軍校第18期學員,曾任黃埔軍校同學會秘書長、副會長。紀彭的外公是曾擔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民革中央副主席,曾授國民黨陸軍上將的程潛。

孫中山1923年在廣州重建陸海軍大本營後,程潛擔任了大本營軍政部部長和陸軍教導團團長。據黃埔軍校二期生、曾任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的覃異之回憶,孫中山最初決定由程潛擔任黃埔軍校校長,蔣介石、李濟深爲副校長。但蔣介石不肯屈就副校長之位,張靜江、戴季陶也給他撐腰,孫中山才改派蔣介石任校長。

作爲黃埔後代和媒體人,紀彭對黃埔軍校這段曆史並不陌生,而且一直熱心于支持抗戰老兵的公益。2013年,深圳越衆公司聯合中華社會救助基金會發起了關愛抗戰老兵公益基金,紀彭參與了這項工作。這個基金目前已爲6800余位抗戰老兵建立了檔案,爲2300余位老兵提供了基本生活保障,累計發放救助款約4000萬元人民幣。當時很多社會捐款紛紛加入,黃埔軍校同學會和民革中央了解情況後很支持,推動了有關部門尤其是民政系統解決老兵問題。

在紀彭看來,現在黃埔軍校同學會的工作主要是團結與黃埔軍校有關的人,不忘黃埔曆史、不忘黃埔精神,並讓各行各業的黃埔後代參政議政,提出兩岸關系工作建議,收集社情民意。

與紀彭一樣,何迪也是上有兩代黃埔人。他的爺爺何遂曾任黃埔軍校代校務,大伯何世庸是黃埔10期生。

1928年3月,黃埔軍校本部已遷至南京,進入了以南京爲主、廣州爲輔兩地辦學的過渡時期。5月,何遂被任命爲“代校務”,主持廣州黃埔軍校工作。

何遂承接了留在廣州的黃埔第六、第七期學員的教育與訓練。第六期學員于1929年2月畢業,何遂主持了畢業典禮,並進行了首次黃埔軍校陸海空三軍演習。隨後,他辭去代校務之職。第七期學生于1930年9月畢業後,學校全部遷往南京,軍校的黃埔時期就此結束。

何迪從小目睹了何遂與黃埔生之間的感情。1959年新中國首次特赦戰犯,杜聿明等10位黃埔出身的國民黨高級將領在特赦名單之中。那時何遂家住北京帥府胡同戊21號的四合院,被特赦的杜聿明、王耀武、宋希濂、周振強和楊伯濤一時沒有住處,何遂就歡迎他們住進了自己家中。

何遂之孫何迪(右)和何代甯訪問廣州黃埔軍校舊址上重建的東江陣亡將士紀念坊。後爲何遂撰寫的兩塊巨石碑文,碑文記述了東江戰役(即東征戰役)始末。

1962年何迪從海南回北京上學,住在爺爺家中。他記得,宋希濂、王耀武和周振強住在南房,杜聿明和楊伯濤各住西廂房一室並共享一間客廳,住了幾年才先後搬走。杜聿明學裝甲兵出身,以前連坦克都能修,因此院子裏的電器和水龍頭等壞了都由他管。

由于這段深厚淵源,何家總是一有機會就爲黃埔軍校的事奔走。當年何遂在黃埔軍校主持修建了孫總理紀念碑、北伐陣亡將士紀念碑、東江陣亡將士紀念坊等,並親自撰寫碑文,使之成爲校園中的勝景,可惜後來軍校舊址完全遭到損毀。1990年何遂長子何世庸擔任廣東省黃埔軍校同學會會長後,與三弟何康聯手推進了舊址重建。何康也即何迪的父親,曾任農業部部長。

1996年,廣州黃埔軍校舊址按照“原位、原尺度、原面貌”完成重建。2010年,舊址上又增設了一面長達43米的“黃埔軍校本部第一至七期教職員和同學名錄”碑石。每逢清明重陽,皆有海內外黃埔後代親屬前來祭奠。

2018年,南京博物院整理院藏時在庫房發現一批從未面世的何遂舊照,共計1000余張,其中有200余張拍攝于黃埔時期。在陳知庶和黃埔軍校同學會聯絡部部長邱寶華等人的共同建議下,何迪決定將這些照片結集出版。2024年6月,畫冊《何遂與黃埔軍校》編印完成。

時間來到第一百個年頭,黃埔老兵大多已凋零。

除本部外,黃埔軍校還曾辦有洛陽、武漢/武岡、瑞金、廣州、昆明、南甯、西安、武當山和迪化等分校。近年來,湖南、四川等多地同學會做了大量統計工作。2023年,四川省黃埔軍校同學會結集印制了《黃埔軍校四川籍同學名錄》。湖南武岡市專門成立工作組,曆時兩年,將分校23000余名畢業學員和近7000名教官的資料一一錄入,形成黃埔軍校第二分校(即武岡分校)名單查詢系統。

2023年5月28日,山西省黃埔軍校同學會理事郝正平病逝,享年94歲。郝正平畢業于黃埔軍校23期步兵科,根據同學會掌握的情況,他是山西最後一位黃埔老人。

第23期也是黃埔軍校在大陸所辦的最後一期。抗戰爆發後,黃埔軍校西遷成都,在那裏一直辦學到1949年12月。這23期共有畢業生(含本部和分校)31.8萬余人,史稱30萬畢業生。

截至2024年初,這些黃埔老兵中尚在人世的還有約二百人,黃埔軍校同學會爲他們做了口述史。讓陳知庶等人感到遺憾的是,這項搶救工作本應早些開始的。

發于2024.7.1總第1146期《中國新聞周刊》雜志

雜志標題:黃埔百年:追尋父輩的足迹

記者:宋春丹

編輯:黃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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