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風故事:隨娘改嫁[完]

圓月說小說 2024-06-21 18:58:21

文章轉自網絡,如有侵權聯系即刪作者:暖可可

爹死訊傳來的那天,娘正在河邊洗衣裳。

寒冬臘月的,河裏的水漂著冰渣子,冷的刺骨。

奶奶不許她用熱水,說柴火珍貴,不是她這樣生不出兒子的賤蹄子能用的。

我去山上努力多撿柴火,撿回來卻都給二叔燒火盆用了,我們娘倆哪怕多用了一根樹枝,都要被奶奶毒打一頓再罵上三天三夜。

我想幫忙,被娘攆到一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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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河邊冷,囡囡去那邊玩,那邊能曬著太陽,暖和點。”

我們娘倆穿的薄,大冬天只有中午頭曬曬太陽才能暖和點。

衣裳洗完了,回到家裏,奶奶和族老們已經等著急了。

他們著急,卻沒去河邊找。

奶奶是要等我娘把今天的衣裳洗完。

“洗這麽慢,又不知道上哪兒浪蕩去了,真是個賤蹄子,永安不在,心就不知道野到哪兒去了。”

她一如既往數落,丟了個包袱過來。

“官爺送了消息來,永安被你克死了,自打娶了你,我兒就沒遇上好事兒。現在永安沒了,你也趕緊嫁出去,別留在我們老趙家禍害人。”

那包裹很小,是我娘的兩件破衣服。

奶奶這麽迫不及待,似乎也沒爲我爹的死傷心什麽。

不知道的還以爲死的是村裏的老狗。

我娘沒說什麽,只是緊緊拉著我的手。

“娘,能讓我把囡囡帶走嗎?”

娘也沒多少傷心,只擔心我。

我奶奶橫眉立目,“看看那獵戶願不願意給銀子,這麽大的丫頭要是賣給人牙子,也能換十兩銀子。”

我娘拉著我的手更緊了。

我們都知道,等娘一走,奶奶就會把我賣掉,絕不會多養一天。

2

我娘背著包裹,緊緊牽著我的手,被奶奶和族老們攆到了張獵戶家。

他正在家裏磨刀,霍霍聲不斷,斷了的一條腿不能彎曲,只能支在一邊,看起來姿勢十分怪異。

他臉上一個傷疤從左眼角下方一直橫到右嘴角上方,仿佛把臉分成了兩半,更顯得凶狠。

我往娘身後躲了躲。

在奶奶家,跟在這裏,區別似乎也沒多大。

張獵戶看了看我們。

“你們強行把這女人賣給我,二十兩銀子已經太過分,別的就別多想了。”

他看起來似乎並不樂意娶我娘,更別說加上我這個拖油瓶了。

我奶高聲道,“我家永安當年也算是救過你,現在他沒了,把這賤貨交給你,你也該感恩戴德。

這賤蹄子現在就向著你,要把這死丫頭帶給你當女兒,你也是有福氣,一下子有妻有女。我也不多要,你再給個十兩銀就行。”

很多人家一年也才賺二三兩銀子,十兩銀子能買一畝良田,是很多銀子。

我根本不值這麽多銀子。

張獵戶又看她一眼,沒說什麽。

村民都說他沉默寡言,但一睜眼,能嚇死人。

我奶推了娘親一把,推的她單薄的身子差點摔倒。

我娘拉著我往前兩步,直接跪下了,“張……張大哥,我囡囡吃的少,能幹活,能不能請您給個活路?”

張獵戶這才看過來,皺眉看我,眼神莫名。

娘親拉了一下,我也跟著撲通一聲跪下了。

“叫人。”

我看了看張獵戶,還有他臉上凶惡的刀疤,哆嗦著嘴,“爹!”

張獵戶愣住,刀疤看起來更猙獰了。

我奶一腳踹上我的後背,“你爹才剛死,這就著急叫別人爹,你個賤蹄子,跟你賤貨娘一樣,心早就朝著外人了。”

她一腳一腳踹過來,我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不敢反抗更不敢喊。

從小到大都是這樣的,只要讓她打的高興,她就不會打了。

娘親爬過來想救我,被族老踹到一邊去。

在趙家一直是這樣,娘救不了我,也救不了她自己。

“夠了!”

張獵戶站起來,進屋,丟了十兩銀子出來。

“這丫頭以後是我家的孩子了。”

3

我擡頭看向張獵戶。

娘沒注意到他的話,但我聽到了。

奶奶拿了銀子就要走,但張獵戶攔住了她,要求寫下契約。

奶奶不肯,不願意寫什麽契約,但張獵戶一把將銀子搶回來。

“不簽,銀子還來。”

最終,還是在族老跟村長的見證下寫了契約,我和娘都成了張獵戶家的人。

娘丟下包袱,就開始幹活。

她希望自己勤快點,多幹活,張獵戶看到她的勤快,能讓我多吃幾口飯,可以不打我。

張獵戶家裏布置的很簡單,三間正房,中間堂屋,兩邊各一個臥室。

但只有一個臥房有床,另一個臥房是空的。

娘帶我去看了看柴房。

這裏柴火收拾的很幹淨,屋裏也幹淨。

娘把柴火弄了弄,找木板子給我搭了個床。

“囡囡,別怕。”

這裏就是我晚上睡覺的窩了。

我把稻草往床上鋪,“娘,我不怕。”

反正在趙家也一直是這樣的,爹在家的時候嫌棄我妨礙他跟娘生小弟弟,總是把我攆到柴房去。

趙家的柴房比這髒多了,還有老鼠有蛇,冬天冷的刺骨夏天熱的像蒸籠,這些年我也都過來了。

娘抱了抱我,“可能……等娘給他生個兒子就好了。”

我卻隱約覺得,也許爹對娘不好,也不是因爲她沒生兒子。

“娘,爹爲什麽讓你改嫁張家?”

以前爹看娘看的嚴實,不許她出村子,不許她擡頭看人,奶奶也總罵娘,讓她少在外面勾搭人。

怎麽會突然間要她改嫁,還這麽迫不及待。

娘的苦笑悶在胸腔裏,聲音也極小,“因爲,只有張獵戶才拿的出這麽多銀子,也……”

也後邊的字她沒說出來,但我知道,爹是讓娘來送死的。

4

原來,爹在走之前就想過把娘賣掉換錢。

他回不來,卻也不讓娘親好過,把娘賣了換銀子,還要絕了娘的生路。

我猜得到這些,不是因爲我心眼子夠多,實在是他們做的太明顯。

村裏人都這麽說,便是聽不到都不行。

沒一會兒,張獵戶回來了。

他沒搭理我們娘倆,只是拿著很多木板子進了屋裏,叮叮當當的好一通敲打。

他打的用力,一下下的就好像打在我們娘倆心上。

娘站在屋外,好幾次想去問問家裏糧食在哪兒,她好去做飯,但又不敢。

過了一會兒,張獵戶就出來了,見我們娘倆都在,不禁皺眉。

“有事兒?”

他聲音凶惡,我嚇得想往後縮。

可這裏只有我跟娘,我往後縮,娘就只有一個人了。

我挺住了,拉著娘親的手跟她站在一塊。

張獵戶看到了我的舉動,眉毛動了動。

娘猶豫著問,“我,我想問,該做晚飯了,你把晚飯的糧食拿出來,我好去做飯。你,你累了一天,也該吃飯了。”

張獵戶又是皺眉,很疑惑地上下打量我們,隨即指了指竈房。

“那裏。”

我娘看了看,“那,鑰匙……”

張獵戶眉頭皺的更深,過去一腳踹開了門,回頭看我們。

我總覺得,他是在用眼神問我們是不是傻。

沒有鎖哪兒來的鑰匙?

可在趙家不是這樣的。

趙家的竈房上鎖,就連家裏的糧食油鹽雞蛋都鎖在櫃子裏。

家裏的飯都是娘來做,但用多少米面用多少油鹽和柴火都是奶奶說了算。

她會把做這一頓飯需要的米面油鹽都拿出來,放在竈台上,盯著我娘做飯。

哪怕掉了一粒米,她都要罵半天。

她說我娘是賤蹄子,說我們娘倆餓死鬼投胎,“每天只知道吃,一點活不會幹的。”

她怕我們偷吃。

我娘帶著我進了竈房,看到米面油鹽都擺在那裏,有些猶豫。

看了看張獵戶,他又出門去了。

娘有點不敢動。

她怕做不好,張獵戶回來會打人,像奶奶那樣。

也怕被懷疑偷吃。

5

最終,娘還是做了飯。

飯擺在桌上,我跟她站在院子裏,都沒敢動。

張獵戶又扛著兩個大筐子回來,進了沒人住的西屋。

見到桌上的飯菜,又看看我跟娘,眉頭皺的更深了。

他洗了手,坐下,見我們還站著,就粗著嗓子叫我們都坐。

他盛了一少半的飯,“做少了,明天多做點。”

他吃飯很快,呼呼啦啦的吃完,卻只吃了不到一半。

吃完就坐在那裏,一邊磨柴刀,一邊看著我們吃。

娘猶豫著給我盛飯,我們倆一邊吃一邊看他。

我很快發現了問題。

我吃得快,他就不看。

我吃得慢想放下筷子,他就會皺眉。

這是,讓我吃?

我跟娘戰戰兢兢把剩下的吃完,等著挨罵挨揍。

但是張獵戶沒罵人,也沒打人,只是把柴刀收起來,叫我娘燒熱水,“洗洗睡吧,忙活一天了。”

娘趕緊燒了熱水,等張獵戶洗完,想了想,給自己也洗了洗臉和手腳。

“畢竟是第一天,洗幹淨,他就沒那麽嫌棄了。”

她一邊洗一邊念叨,神色晦暗不明,也很緊張。

我就著她用剩下的熱水洗了洗,感覺手腳都暖和起來。

原來用熱水洗臉洗腳是這麽舒服。

難怪二叔和奶奶一到了冬天就總使喚我多燒熱水呢。

洗過澡,我進了柴房。

娘叮囑我,“捂著耳朵,不管聽見什麽都別出來,裝沒聽見,知道嗎?”

我狠狠點頭,我知道的。

以前爹狠狠欺負娘,我哭著來哀求,讓他放過娘,他就狠狠踹了我一腳,踹的我疼了大半年。

這一次,我不會再叫。

我們娘倆都得小心地活著,活著,才有希望。

雖然我也不知道這希望在哪兒。

只是,很快,柴房門就被踹開了。

張獵戶拿著燈,站在門口,盯著在稻草中躺著的我。

我嚇得往後縮,冷汗直流。

有一次,爹大半年喝醉了從外面回來,也是進柴房來,把我打了一頓。

他說都怪我是個賠錢貨,害的他沒兒子被人笑,怪我害的他輸錢。

那一次,我差點被打死。

是我娘拿了柴刀要跟他拼命,才把我救下來。

張獵戶力氣更大,是不是三腳就能踹死我?

可是,他沒喝酒,也沒有發怒,只是過來像拎小雞仔一樣拎著我進了西屋。

我娘正小心地站在屋裏。

本來空蕩蕩的屋裏多了一個很寬大的木板床,床上堆著幾床雖然有些舊卻幹淨的棉被,被子上還有兩套舊的棉襖棉褲。

張獵戶把我放下,轉身就走,回了他的東屋,門一關,沒一會兒就傳來他打呼噜的聲音。

我跟娘面面相觑。

6

這一晚,我們睡得很忐忑,卻也很暖和。

我縮在自己的被窩裏,小聲說,“娘,好暖和。”

我在冬天從來沒這麽暖和過。

而且,晚上吃了飯,肚子裏也暖暖的。

我覺得,現在好像才是活著。

娘摸摸我的頭,“囡囡,你今天叫他爹了,明天也這麽叫,以後都這麽叫。”

我點點頭,“嗯。”

張獵戶比我爹對我好多了。

之後,娘做的飯慢慢多起來。

她不敢一次就做太多,是一點點增加的。

過了好幾天,她才終于摸清楚了張獵戶的脾氣跟飯量。

他吃的多,有我跟娘兩個人的飯量加起來那麽大。

但他從不會不許我們吃。

我們吃的少了,他反而會皺眉。

他會上山打獵,打到了獵物,大的就去賣掉,偶爾會留小雞小兔子,讓娘炖了吃。

他只吃一半,剩下的一半留給我和娘。

我長這麽大,只吃過三次肉,這是第四次。

肉真好吃啊,怪不得奶奶和二叔那麽喜歡。

娘看我吃的高興,多給我留了一些。

我只顧著吃,也沒注意到,當晚吃多了,大半夜肚子疼。

我在床上疼的打滾,娘給我揉肚子也不管用,跑出去挖了鍋底灰給我沖水喝。

但我喝了一口就全吐出來,肚子疼得像是要死了。

張獵戶沖進屋裏,見我這樣,直接用棉被裹著我,扛著就跑。

我娘跌跌撞撞跟在後面,一句話也不敢說。

他扛著我跑到村頭,直接踹開了郎中家的門。

村裏的郎中全家被他嚇了一跳,埋怨他,但在看到他的臉之後就不敢說話了。

郎中給我把脈,又問這幾天都吃了什麽。

“吃多了,積食,招娣平時吃的差,一下子吃這麽多肉,消化不好。沒事兒,開個藥吐出來,回去用熱水溫著肚子,這幾天吃清淡點,過幾天就好了。”

他弄了不知道什麽東西,往我嘴裏一灌,我哇啦哇啦吐出來。

一屋子都是難聞的臭味。

郎中家的婆娘在一邊嘟哝,“這就是沒吃過好東西,沒那個福氣,享不了福。”

張獵戶擡頭狠狠剜了她一眼,嚇得她縮回屋裏。

我也覺得丟人。

吃肉吃多了吃出病來,果然跟奶奶說的一樣,我就是個餓死鬼投胎,沒出息。

張獵戶又把我扛回去,路上悶悶的問我,“沒吃過肉啊?”

我以爲他在質問,小聲說,“這是第四次,以前只吃過一兩塊。”

家裏連肉湯也不會給我和娘,我是真的沒吃過好東西。

他悶悶的嗯了一聲,“以後多吃點就好了。”

我在被子裏被裹的嚴實,也沒聽清楚。

7

我生了病,之後的幾天只能喝粥。

張獵戶帶了小米回來,還帶了紅糖。

小米和紅糖都是金貴東西,只有坐月子的女人在生産完能喝上那麽兩碗,再加點紅糖。

我每頓一碗小米粥,加上紅糖,喝的滋潤,比我娘坐月子吃的都好。

張獵戶每天盯著我吃,看我臉色漸漸好了,他的臉色也終于好起來。

他去給郎中修大門,又把郎中拽來給我把脈看了看,等郎中說沒事兒了,才把人送出去。

他說要去山上守個大家夥,要好些天不回來,讓我娘烙了很多餅子給她帶著。

娘和面的時候加了豬油,還在裏面加了紅糖,餅子烙的香噴噴的。

又把這幾天做的厚棉鞋墊和棉帽子給他。

張獵戶拿著餅子,看了看鞋墊跟帽子,擡頭看她一眼,眼神柔和了很多。

“要過年了,我賣了大家夥就去買年貨,你們想想要買什麽。”

娘拉著我的手,在門口送他。

看著他一瘸一拐的背影,我忍不住大喊,“爹,早點回來。”

張獵戶的身影頓了頓,頭都沒回,跟我們擺擺手,“回去吧,外面冷。”

我們等了五天,他也沒回來。

天氣更冷,第五天的時候開始下雪。

娘看著越來越暗的天色,又看了看我。

她指了指竈房裏的糧食,叫我照看好自己,餓了就自己做著吃。

“娘去找他,很快就回來,你照看好自己。”

她換了衣服,拿了柴刀綁在身上,又弄了個油燈。

我也拿了一把小鐮刀,偷偷藏在身上,緊跟著她。

“娘,你去哪兒我去哪兒,我們去找爹回來。”

張獵戶就是我爹,他比我親爹對我好多了,我以後只有一個爹。

娘歎氣,“我們要是真的出事,你一個人活著也是難,罷了,一起吧。”

我們娘倆手牽手,上了山。

我們只在山邊上撿過柴火,很少往裏面去。

裏面有狼有野豬有老虎,會吃人的。

但跟娘在一起,想著張爹爹還不知道在哪兒等著我們,我就覺得不怕了。

8

天上的雪越下越大,明明才剛下午,天都黑起來。

在林子裏走很難,深一腳淺一腳的,有時候不小心還會掉進個都是樹葉子填滿的坑裏。

娘把我拉出來,拿了棍子在前面探路。

我們沒走多久,就聽到前面有很重的腳步聲。

娘拿著柴刀,我拿了鐮刀,我們一起小心又驚恐地盯著前方。

如果真的要死在這裏,最起碼是跟娘死在一起。

而前方的聲音越來越近,很快就出現了一個高大瘸著腿的男人,他拖著一頭老虎,艱難的走著。

我們愣了一下,他看到我們也愣了一下。

我甩開娘的手,沖了上去。

“爹!”

我抱住了他的腿,擡頭看他。

他身上的老虎掉在地上,震驚又愕然看向我們。

“你們娘倆怎麽來了?”

他伸手掐住我的腋下,好像想把我抱起來,但手上沒了力氣,沒能抱起來。

我緊緊抱著他的大腿,“爹,我們來找你。”  

娘也趕緊過來,“當家的,你出去五天了,又下了雪,我是怕……”

她沒敢把擔心說出來。

以前我那個死鬼爹趙永安出門好些天不回來,娘也去找過他,“我是怕你出事兒。”

明明是擔心的話,趙永安卻一巴掌扇在娘臉上。

“出事兒出事兒,老子這麽大個老爺們能出什麽事兒?就是你整天咒我,不盼著我好,我才這麽倒黴。”

娘以後再擔心趙永安,也不敢說什麽。

其實,我覺得,她是不再擔心趙永安了。

畢竟,那真的不是個好丈夫,不是個好爹,甚至不是個好人。

張爹爹卻是看著娘,扯了扯嘴角。

他想笑,但可能常年不笑,不會笑了。

但他解釋了。

“這個大家夥太大,回來的晚了點。”

他又把老虎扛起來,叫我們先回去。

“你先回去燒水做飯,我很快回去。”

那麽大的老虎,他不知道拖了多久才回來,已經累到脫力,拖不動了。

但他也沒使喚我們,想要自己拖回去。

娘看他這麽累,很猶豫。

不敢不聽話,卻又想幫忙。

我跑上前,拖住了老虎腿。

“爹,我們跟你一塊回去。”

我沒多少力氣,摸到老虎腿的時候,還有些怕。

那老虎太大了,就算是死了,看起來也很凶。

娘猶豫了一下,也鼓起勇氣跑過來,“一塊回吧。”

張爹爹的嘴巴抽動了幾下,最終說了好。

9

我們三個人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老虎拖回家。

這時候,地上的雪已經有厚厚一層,整個村子裏黑漆漆的,街面上一個人都沒有。

終于回到家裏,大老虎就在雪地裏臥著,看起來似乎更凶狠了。

我卻不怕,還圍著轉悠了幾圈,又跑回來,趴在爹腿上,“爹爹好厲害,連老虎都能打死。”

張爹爹累得動都動不了,還是伸手摸了摸我的頭。

“嗯。”

他的手很大很粗糙也很重,但摸在我頭上的時候卻很輕,很暖。

趙永安的手也很大,但不粗糙,因爲他很少做事。

他的力氣其實也不大,每次出去惹事被人揍,他都抱著頭倒在地上,連反抗都不敢。

但他對我和娘動手的時候,力氣卻很大,每次都打的我的頭嗡嗡作響。

這個村子裏,很多男人的巴掌都會扇在婆娘孩子的頭上身上。

我一直以爲,所有當爹當相公的都這樣。

沒想到,有人是不一樣的。

第二天一大早,天都沒亮,張爹爹就去弄了牛車回來,叫了我們娘倆起床,一塊進城把大老虎賣掉。

到了縣城,他熟門熟路找到一個大戶人家,叫了人來。

裏面出來一個管事,看到他很熱情,兩人抱在一起,親親熱熱的說話。

原來,爹爹也會有這麽鮮活的時候,也會說這麽多話。

我跟娘縮在後面,看著這厚重門板、高門檻和門口的石獅子,都有些怕,不敢上前。

爹爹指了指我們,那管事打量了我們一下,從身上摸了一個小荷包出來。

“來,孩子,拿著。”

我不敢收,卻被硬塞進手裏。

爹爹也點頭,我這才敢收下,“謝謝伯伯。”

荷包裏是個小銀子,我把荷包塞在爹爹手裏,“爹,給你。”

管事伯伯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來。

“好,老張,你有了個貼心小棉襖,以後有福了。”

他又給我一個荷包,“那個給你爹,這個給你,自己留著吧。”

管事伯伯把老虎買下來,還請爹去喝酒,爹擺擺手,拒絕了。

“家裏什麽都沒有,趕著買年貨。”

“那行,下一次咱們再喝酒,你可別不來。”

10

老虎賣了好些銀子,爹爹帶我們上街去。

先去馄饨攤子,吃早飯。

千裏香大肉馄饨,每人一大碗,薄薄的皮兒大大的餡兒,沉在雞湯裏,散發著誘人的香味。

娘不太敢吃,但爹爹已經買了,不吃就是浪費。

她想給我吃,被爹爹擋住了。

“小孩子吃太多,又要肚子疼。”

娘瞬間想起我上次吃太多肚子疼的事兒,不敢給我吃太多了。

吃了馄饨,娘的臉色也好多了。

爹又帶著我們去買肉買米面買油,還有一些炒菜用的香料什麽的,最後去了布店,買新棉被跟新棉襖。

娘趕緊擺手說不要,“之前的棉被和棉襖都好好地呢。”

我也說不要。

剛來的時候,爹爹給的棉被和棉襖雖然都有些舊,但卻很暖和又幹淨。

這已經很好了。

我長這麽大,都沒穿過這麽好的棉襖。

但爹爹大手一揮,非要買。

“之前沒銀子,只買了一些舊的,現下有了銀子,買些新的吧。”

最後還是買了,但沒買成品,是買了布跟棉花。

“我會做,手也快,年前保證能做好。”

娘還是不舍得花太多銀子。

她還給爹爹選了一塊青色布,比劃了一下。

“當家的,這塊布你穿好看。”

倆人第一次距離這麽近,我好像還看到了爹爹的臉似乎紅了。

他臉一紅,好像更高興了。

把我舉起來,架在他脖子上,讓我能高高的看到老遠去。

我哈哈大笑,還是第一次這麽高,看這麽遠。

娘小心護在一邊,又不斷去看爹的腿,生怕他累著。

過了一會兒,爹又去買了一些芝麻糖跟糖人給我,還給我和娘各買了頭繩跟頭花。

那擺攤的大娘誇贊,“大兄弟,你媳婦兒和閨女都長得好,戴這個頭花最好看,這可是府城來的貨。”

爹和娘一塊紅了臉。

回去路上,我們坐在牛車上,我舉著糖人舍不得吃,只覺得這大概是我長這般大以來最開心的一天了。

回去路上,經過趙家,我看到奶奶在院子裏用熱水洗衣裳,原來她也知道冬日裏洗衣裳要用熱水。

二叔懶洋洋在屋檐下坐著曬太陽。

二叔至今也沒說到親事,更無事可做,每天就是在家吃吃喝喝再出去混日子。

把我和娘賣了三十兩銀子,有了錢,他更不做事,說是等媒人給找個好人家的姑娘呢。

奶奶總說我跟娘太懶,可其實我沒敢說過,難道二叔不是最懶的嗎?

我舉著糖人多看了兩眼,奶奶和二叔也剛好看過來。

兩人都不敢置信瞪大了眼,接著就露出惡狠狠的神情。

“賠錢貨,賤貨!”

11

奶奶咒罵的聲音剛落,一塊石頭剛好打在了二叔的頭上。

他被砸得蹦起來,怒道,「誰打的?」

爹爹又砸了一塊石頭過去,這一次砸在了奶奶的水盆裏。

「她們現在是我妻女,以後再辱我妻女,就是跟我過不去。」

他很凶,雖然瘸了一條腿,但是身形高大,站在趙家門口,就像一座大山。

奶奶和二叔一向是欺軟怕硬的,兩人都很羞憤,但卻一個字也不敢多說。

娘緊緊拉著我的手,紅了眼。

走遠後,我回頭看去,還能看到二叔和奶奶怨毒的眼神。

我突然有了膽子,揮舞了一下手中的糖人,跟他們做了個鬼臉。

我有了真正的爹,他們再也不能欺負我們娘倆。

回去後,娘就抓緊時間准備過年吃的東西,還有棉被棉襖。

爹則是把家裏能修的地方修一修,能補的地方補一補,有空就去撿柴火,一會兒也不閑著。

他再弄了兔子野雞回來,也不再賣,而是都腌好挂在屋檐下,說是以後慢慢吃。

這一次我聽清了,他說等我以後多吃肉,就不會再因爲吃太多肚子疼了。

我要跟著上山,他也不許。

「小孩子家家的,玩就行了。」

我要給娘幫忙,她也叫我玩去。

「你爹說了,叫你去玩,玩去吧,咱囡囡還沒好好玩過呢。」

以前在趙家不敢玩,也沒空玩。

現在能玩了,我也不知道該跟誰玩,就舉著我的糖人在街上走。

這糖人很威武,是個大將軍,很像爹,我不舍得吃。

只是我出門就遇見了幾個熊孩子。

他們上來就搶我糖人,還罵我是賤種。

「你娘早就跟瘸子勾搭上生了你這個賤種吧?啊呸。」

「她奶奶親口說的,肯定是真的。」

「一個破鞋,一個賤種,怪不得她爹剛死,喪事都沒辦,她娘就帶著她改嫁了。」

我奮力抵抗,「才不是,我和娘是被奶奶趕出來的,我娘不是破鞋,我不是賤種。」

但我太小,根本打不過他們。

我衣服髒了破了,糖人沒了,就連新買的頭繩都不見了。

他們搶了我的糖人揚長而去,我坐在地上哭得滿身泥巴。

二叔和奶奶站在門口,惡毒地看過來。

「賤貨,活該。」

「當時就該把他們娘倆賣到窯子裏去。」

我對著他們高聲喊,「我才不是賤貨,你們才是,你們才是。你們想過賣了我們,是人家不收,你們怕賣不到這麽多銀子。」

我是個豆芽菜,我娘又生過孩子,窯子不可能花這麽多銀子買。

他們以爲我是小孩子不懂,可我聽見過他們說話。

他們才是最惡毒的,他們就是要把我們留在村子裏,希望看到我們被張獵戶打死。

可他們沒想到,爹爹沒打我們更沒折磨過半分,還對我們這麽好。

所以他們受不了,又在背地裏說壞話,各處編排。

明明他們才是惡人。

12

我弄丟了爹爹給買的糖人和頭繩,不好意思回去,猶猶豫豫在家門口附近徘徊。

爹從山上下來,見我一身髒汙,臉上還有血,嚇得丟了柴火跟野雞。

「誰打的?」

我從沒見他這麽凶過,嚇得哆嗦,「對不起,對不起。」

他嚇得手足無措,胡亂擦我臉上的泥巴,「告訴爹,誰打的。」

他的手很粗糙,但卻安撫了我慌亂的心。

我磕磕巴巴將事情說了,越說,他的臉色就越難看。

他將我帶回去,交給娘照看,自己拿了柴刀要出門。

「當家的!」

娘拉了他一下,搖搖頭。

爹爹想了想,丟了柴刀,拿了擋門的棍子。

當天,那幾個打我的熊孩子的爹都被揍了。

「子不教父之過,你們教不好孩子,我不打孩子,我揍你們。再有下一次,我打斷你們的腿。」①

幾個好手好腳的大男人,被我爹這個瘸了腿的人跟攆兔子一樣在村子裏攆得到處亂跑。

爹爹走得慢卻穩當,總能跟上他們,一棍子一棍子地抽過去。

那幾個男人被打得鬼哭狼嚎,村子裏很多人都來看熱鬧。

爹又去了趙家,將二叔狠狠揍了一頓。

「當時是你們非要將芸娘跟囡囡賣給我,我給了銀子簽了契約,以後要是還想在背地裏編排,就讓你家老二仔細些,晚上別走夜路。」

二叔被揍得慘叫連連,趕緊喊著再也不敢了。

爹又轉頭,看向那些在背地裏看熱鬧的人。

「以後有什麽閑話,來我跟前說。」

村民們哪兒敢去他跟前說?

一個個嚇得都擺手表示沒說過。

還有人說,「這趙家磋磨芸娘和招娣,整個村裏都知道,誰不知道他們什麽壞心思啊。」

「就是就是,你看看芸娘和招娣現在過的日子多好,還是老張你會疼人。」

「芸娘和招娣跟著你,那是進了福窩啦。」

爹拿著棍子回來,看了看我,又摸摸我的頭,牽著我回家。

「誰給你起的名?叫什麽招娣啊?」

這是我奶起的,很多女孩子都叫這個名字。

招娣保娣來娣盼娣,反正都是跟生弟弟有關。

爹不喜歡這個名字,他看了看外面,「以後就叫昭昭吧,昭昭如日月,以後就跟那太陽月亮一樣,有個光明的前程。」

13

我長到六歲,第一次有了正經名字。

「張昭昭,我以後就叫張昭昭了。」

我跟娘笑。

看,我也有正經名字了。

娘紅著眼睛擦了擦淚,爹只怔愣了一瞬,喃喃道,「張昭昭,張昭昭。」

當天晚上,娘抓緊把新被褥做好了,跟我商量。

「昭昭,你大了,明天開始自己睡,成嗎?」

我自己睡,娘去哪兒睡?

我琢磨了一下,狠狠點頭。

「好,娘你跟爹早點生弟弟妹妹,我帶他們玩。」

這一次,我是真的想要弟弟妹妹,跟爹爹一樣的弟弟妹妹,一定很好。

第二天,爹一大早就把我拉起來,跟我囑咐。

「昭昭,昨天爹打那些壞人厲不厲害?」

我狠狠點頭,「厲害。」

爹又拍了拍我瘦弱的肩膀頭,「想保護自己,不可能一輩子靠爹,得靠自己。昭昭想不想跟爹一樣厲害?」

我再次點頭,「想。」

我想跟爹一樣厲害,可以保護爹娘,保護以後的弟弟妹妹,也能上山打老虎,賺很多銀子。

爹很欣慰,讓我圍著院子跑步,先跑五十圈。

五十圈下來,我累得幾乎站不住,他咬著牙,不肯讓我停。

娘看得心疼,但也沒說什麽,只是多做了一些飯。

跑完步,就是紮馬步,還要舉爹弄回來的石墩子。

石墩子很重,剛好夠我舉起來。

練了一天,累得手上腳底都是泡,娘給我洗了腳,把泡挑開。

「昭昭,好好練,你爹是爲你好呢。」

「娘,我知道。」

一般人家只會讓女孩子幹活,哪兒會教這些?

爹的好,我都懂。

14

當天晚上,娘給我們都換了新被褥,抱著她的那一床,進了爹的屋。

兩人在屋裏說了幾句話,才關了燈。

這一晚上雖然鬧騰了點,但我在新被褥裏睡得很踏實。

第二天,爹起晚了。

我都在外面跑三十圈了,他才起來。

這一天,他跟娘就老是紅臉,還老是偷偷地互相看。

想看就看呗,幹嘛還偷偷看?

看一眼就跟被抓到一樣,趕緊轉頭,紅著臉笑。

咦……大人真是奇怪。

過了一個豐厚的年,年後,爹拿銀子,買了一些良田。

農忙時種田,不忙的時候就上山打獵。

爹也開始帶我上山,教我怎麽打獵,怎麽分辨動物的糞便跟腳印等。

他也教我怎麽用刀怎麽射箭,怎麽樣用最少的力氣把人打暈。

可我力氣終究是小,進步不夠大。

一家子的日子過得美滿,但村裏還是會有閑言碎語,多數都是趙家人傳出來的。

「倒是讓那瘸子撿了個便宜,白得了媳婦兒跟閨女。」

「那賤貨再怎麽得意,不也是跟了個瘸子?張瘸子哪有我兒永安長得好?」

趙永安長得好又怎麽樣?

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明明是農戶,卻什麽都不願意幹,最大的本事就是打老婆孩子。

我再回來,多看了爹的腿幾眼。

爹意識到了,走路的時候,都小心了些。

娘趁著沒人,一把打在我頭上,「你爹待你多好,昭昭,咱不能沒良心,不能跟村裏人一樣看你爹。」

她以爲我也成了白眼狼,氣得很,又不舍得打我。

我趕緊說不是的。

「娘,我想去學醫,說不定學好了,就能治好爹的腿。」

我才不在乎爹是不是瘸腿,更不在乎他臉上的疤,我只是心疼他。

明明是頂天立地的漢子,卻因爲受傷,走路不方便,陰天下雨走路多了都會腿疼。

娘知道我的想法,也是發愁。

因爲做學徒沒那麽容易,人家也不喜歡收女娃子。

只是,爹在門外聽到了我的想法,沉默了兩天。

他又帶我進了縣城,找到之前那個大戶人家的管事伯伯,請他幫忙。

伯伯仔細看我,很高興。

「好,包在我身上。只是,昭昭,學醫可辛苦,給人當學徒更辛苦,你能吃苦嗎?」

我拍拍胸口,「我能,等我學了醫,治好爹爹的腿,賺了銀子,養活爹娘和弟弟妹妹。」

伯伯哈哈大笑,「還弟弟妹妹那,有信兒啦?」

這話問得爹臉紅,趕緊說還早那還早那。

15

我進縣城開始學醫,半個月才能回家一次。

我只要求把家裏練武用的石墩子帶來。

娘舍不得我獨自出門,站在醫館門口不肯走,我擺擺手,叫她盡管走。

「娘,等我出息的時候回去孝順你們。」

娘又被我說得笑起來,「行,娘等著。」

醫館的大夫是管事伯伯的老相識,平時對病人脾氣好,對店裏的藥童和學徒卻很凶。

我們太笨要挨罵,學得不好要挨罵,給客人端水晚了也要挨罵,有時候還會挨打。

有幾個小童被打得委屈,沒多久就回家去不肯再來。

我不怕,這點打算什麽?

先生打的時候只打肉厚的地方,而且打的力度剛剛好,不會太疼也不傷人,也就是剛挨的那一下疼,事後半點不適也沒有。

這跟趙家打人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我早就習慣了。

而且,先生也是恨鐵不成鋼,爹看我練武進步慢的時候,也是這種眼神,我知道。

先生雖然凶,卻總是給我們吃飽飯,從來沒在吃穿上苛待過。

我雖然笨,但誰好誰壞,我還是分得清的。

我依然會按照爹爹教的辦法練拳腳,每天舉石墩子,力氣越來越大。

我力氣大,跟先生學推拿按摩學得好,先在先生身上試。

先生平時也很累,被我按得舒舒服服,對我也多了笑臉。

半個月回家一次,我先給爹按摩他的斷腿。

他一開始不肯,扭扭捏捏才許。

過了一會兒,就紅著眼。

再起身的時候,走路都利索多了。

「昭昭真聰明,學得快。」

娘讓我也教教她,「你不在家,娘也給你爹按一按,他太累了。」

我一塊教了他們兩人,「昭昭不在家,爹娘可以互相按一按。」

這話說得倆人都紅臉。

大人果然是奇怪,這有什麽好臉紅的?

我在城裏學了三年,醫術和武藝都進步很快,也長成了大姑娘。

只是這期間,娘一直沒能懷孕。

村子裏已經在傳,說爹不能生。

「芸娘能生昭昭,說明她肯定能生。現在生不出米,不就是張瘸子的問題?」

我回村的時候聽見這話,氣得想跟他們吵。

娘拉住我,跟村民們喊,「是我在趙家落下病根不能生,跟我當家的有什麽關系?你們少胡說。」

爹的身體沒問題,娘也確實是落下了病根,這三年一直在調理,卻也一直沒動靜。

娘很著急,爹勸她別急。

「咱們把昭昭養大也挺好,昭昭一個頂好幾個不省心的兒子。」

只是這時候,趙永安竟然又回來了。

16

我在醫館看到了趙永安。

他打扮得人模狗樣,跟一個年輕貴婦人走在一起,看起來很親熱。

我震驚地看過來,他也看到了我,卻沒認出來。

三年多,我已經不是在趙家的那個瘦巴巴黑乎乎的豆芽菜,他當然認不出。

只是,他的樣子,我卻能認得出。

他不是死了嗎,怎麽會還活著,且人模狗樣地回來了?

我悄悄問了,趙永安跟那女人是夫妻,來看不孕之症的。

那女子不能生,吃過很多藥都不管用,知道我家先生醫術好,便走了很遠的路前來看診。

兩人出去的時候,趙永安小心地扶著那女人的手,就像在伺候祖宗。

我娘生不出兒子的時候,他可不是這樣的嘴臉。

我晚上熬藥差點把病人的藥熬煳了,被先生打了手板。

「我看你是越學越倒退了,張昭昭,你還想不想學成啦?」

我捂著手說,「先生,我就是想不通,一個人死在戰場上卻又回來了,會怎麽樣?」

先生愣了一下,譏笑道,「那就是逃兵,抓住要殺頭的。」

我跟先生告假,想回去看看,先生深深看我一眼,允了我假期。

回去後,我跟爹娘說了這件事兒。

爹看了看娘,娘神情淡漠,「趙家的事兒跟咱們沒關系,昭昭,別管了。」

爹很高興娘的態度,抓著娘的手不放,「對,跟咱們沒關系,昭昭別管。」

行,我也就是回來報個信。

剛好有假期,就想在家裏多待兩天再回去。

可這天晚上,趙永安卻來了家裏。

他是大晚上偷偷來的,還帶著一個小盒子。

「這二十兩銀子,就當是還你當時買芸娘的錢,你只要讓芸娘跟我生個兒子再養幾年就成。」

爹娘跟我一塊震驚看他。

我真想問問,他是失心瘋了嗎?

他卻說得理所當然。

「我現在的婆娘不能生,我總要找個別人生,芸娘跟我生過一個,上次生了女兒,這些肯定能生出兒子來。

還有你,張瘸子,你又不能生,芸娘生了兒子,你就說是你的,也免得村裏人總在背地裏戳你脊梁骨。」

他打算得很好,就是把我爹娘當傻子。

他相要個自己的兒子他想要個自己的兒子,但又不敢告訴現在的妻但又不敢生近現在的事

子,就偷偷找人生,再養在村子裏。

他只說養幾年,看來是打算過幾年把那孩子再帶回身邊去。

那他現在的妻子能同意?

恐怕,他也想到辦法,讓那婦人不得不同意,或者是只能同意。

他現在吃得好穿的好,人模狗樣的,也很得意猖狂,毫不掩飾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那女人家裏是絕戶,沒有兒子,招我入贅,等過些年她死了,那偌大的家業就都是我跟我兒子的了。

芸娘,這事兒你不虧,到時候我讓兒子也孝順你,手裏隨便漏出點銀子也夠你們花用的了。」

他說完,還終于朝我看過來。

「你是招娣吧?到時候爹給你找個好親事,你長得比你娘好看,那大戶人家就喜歡你這樣的,到時候去高門大戶做個妾室,富貴日子你想都想不到。」

17

我沒想到,趙永安回來後,第一次正眼看我,竟然是讓我以後去給人做妾。

他說的是什麽畜生話?

而我爹在他沒說完的那一刻就拿了棍子猛然砸過來。

「我打死你,你才做妾,滾,想我昭昭去做妾,做你的春秋大夢去。」

他拿著棍子,憤恨無比,將趙永安打了出去。

趙永安被打得生疼,卻不敢喊。

「你們好好想想,這可是穩賺不賠的買賣。別死心眼,我對芸娘這種老貨也不稀罕,就是借她肚子生個兒子,到時候媳婦兒還是你的,我還可以給你銀子。」

他小聲嘟哝著汙言穢語,氣得我爹打得更狠了。

娘也從屋裏跑出來,一頭撞翻了趙永安,撲到他身上不斷捶打。

「趙永安你個王八蛋,我現在是張家的媳婦兒,你別想再打我主意欺負我,別想再欺負我閨女。」

這是我娘第二次反抗趙永安。

第一次是爲了救我,第二次是爲了她自己也爲了我。

爹站在一邊,看著她打。

趙永安想伸手反抗,就被他一棍子抽老實了。

等我娘打過瘾了,爹才拉她起來,抱她在懷裏,拍著她的背,聽著她低聲嗚嗚地嚎哭。

趙永安最終跑了,走的時候還讓我們都等著瞧。

我們沒搭理他。

這一晚,娘哭了很久,把這麽多年的委屈跟憤恨都哭了出來。

我跟爹一直陪著她,看她哭到最後像孩子一樣睡著了。

爹摸摸我的頭,「昭昭,記住,別給人做妾,高門大戶的日子不是那麽好過的。」

我狠狠點頭。

我才不會像趙永安那麽沒出息。

我很快就回了醫館,只是在出去買東西的路上,被人劫走了。

那美婦人叫婉月,和趙永安一塊坐在高椅子上盯著我。

趙永安騙婉月,「大師都說了,先開花再結果,有了這個女兒,肯定就能引出兒子來。婉月也不用管她,給點吃的養著就行,等生了兒子再把她丟出去。」

婉月捂著嘴笑,「好歹是你女兒,哪兒能丟出去?到時候找個婆家,嫁出去便是了。」

我被堵住了嘴,惡狠狠瞪他們。

兩個神經病,你們算個屁啊?

管得著我找不找婆家?

他們這就上了路,只把我捆好了丟在馬車上,也不管我。

晚上趙永安來看我,拿著我的手在一張紙上按了手印,紙上寫著威脅我爹娘的話。

「你真以爲我想養你這個賤蹄子?你在我手裏,你娘才會聽話,等生了兒子,你就沒用了,找你那個瘸子爹去。」

我被松開了嘴,一口唾沫吐在他臉上。

「你個畜生,啊呸。」

他想拿著我威脅爹娘,做夢去吧。

趙永安狠狠一巴掌打在我臉上,「賤貨,跟你娘一樣賤。」

我忍著臉疼,譏諷道,「你怎麽知道是人家不能生,說不定是你不能生那。」

先生說過,生孩子這種事其實很複雜,不是一個人的問題。

而趙永安跟婉月去醫館的時候,只有婉月看過郎中,當時先生讓趙永安也把脈,他不肯,說自己有過孩子,肯定能生。

他走後,先生還摸著胡子嘲諷,「以前能生不代表現在也能生,真是無知,難怪生不出來。」

我聽見這話,就知道趙永安的身體肯定也出了問題。

哼,他活該斷子絕孫。

18

趙永安又打了我一頓,絲毫不怕被人聽到。

苛待我折磨我,更能讓他的新夫人放心,確定他沒有對前妻念念不忘。

他們帶著我走了三天,幾乎不給我吃的喝的。

就在三天後,我聽見後方傳來了馬蹄聲。

爹的聲音在外面響起。

趙永安喊著他不自量力,讓家丁上前動手。

但很快,就聽見家丁們的叫喊聲。

接著,是趙永安的求饒聲。

爹將我救出來的時候,我已經氣若遊絲。

爹氣得又打了趙永安一頓。

婉月在一邊嚇得哇哇大叫,「你這個刁民,你知道我是誰嗎,我不會放過你的。」

我爹冷冷看她,「你收留逃兵,先想想衙門會不會放過你吧。」

婉月的臉色變了變,不敢置信看向趙永安。

原來她什麽都不知道,還以爲自己撿到個聽話的男人呢。

這麽有本事,就不能找人打聽打聽?

我笑道,「趙永安打算等你死了吃你家絕戶,你還護著他,有錢人家的小姐真是好人。」

衙門的人很快就趕來,把趙永安帶了回去。

管事伯伯在後面跟著,看到我和爹都沒事兒,才松了口氣。

「老張你啊,看到昭昭沒事,放心了吧?」

我爹沉默點頭。

後來,管事伯伯跟我說,爹是知道消息後,一路不停歇地追了三天才追上我們。

就算是普通人,騎著馬這麽跑都受不了,更別說他的腿上還有傷。

回去後,趙永安被收監,趙家全家都被抓進去。

因爲趙家都知道他沒死,這些年收過他的信和銀子。

這也是他們這幾年什麽都不做依然有銀子花的原因。

趙家人被抓進去的時候還喊著冤枉,說不知情,又罵趙永安害死全家。

趙永安罵著,「你們收銀子的時候怎麽不怨我?」

一家子打起來,狗咬狗。

那叫婉月的女子也不能幸免。

收留逃兵也是重罪,一家子都受了牽連。

我也沒空管這些人,還忙著給我爹治腿。

他爲了救我,跑了三天,腿傷發作,疼得很。

我把他接到醫館,每天照看,針灸按摩上藥。

先生在旁邊指導,教我要怎麽做,一個勁地誇贊。

「好,就這樣,對。」

爹疼得很,看先生誇我,卻笑得高興。

「咱們昭昭出息了。」

19

爹的腿治療了一個多月,漸漸好轉,才跟娘一塊回家去。

再半年後,趙永安被判了秋後問斬。

他被拉出來砍頭的時候,人已經快不行了。

當時他綁架我三天,經常打我,沒注意到我身上不同尋常的香氣。

我給他下了毒,讓他在牢裏逐漸消瘦,夜不能寐,總是不斷做噩夢。

他是我跟娘以前的噩夢,現在輪到他做噩夢了。

在他死前,我也該把仇報了。

趙永安死後,還有村裏人說我該給他收屍守孝。

我爹拿了契約出來,「昭昭是我張家的女兒,讓她給別人守孝,當我這個爹死了嗎?那趙永安是個逃兵,你們這麽向著他說話,是跟他有什麽牽扯?」

村民們不敢再說什麽,更不敢說跟趙永安有牽扯。

這時候在我不斷按摩治療下,爹的腿已經利索多了,走路也沒那麽一瘸一拐的。

現在他更是春風得意,因爲娘終于懷孕了。

先生給娘把脈,說她之前郁結于心,現在心結打開,身體也好多了,自然能懷上。

我心想,應該是我娘終于揍了趙永安,又看著他身首異處,心裏的憤恨終于消解,心情自然好。

幾個月後,娘生了個小弟弟,跟爹長得很像,虎頭虎腦的,調皮,但孝順可愛。

之後,娘又生了一個弟弟一個妹妹。

爹對我們四個孩子一視同仁,習字練武都要學。忱問1一,刁子練此郁安子教我們自強自重。

但弟弟妹妹總說爹其實最疼我。

「每次姐姐回來,爹總是格外高興。J

「對,爹就是偏心姐姐。」

「不過我也喜歡姐姐,大姐和娘都好。」

很多很多年後,爹娘都老了,有一天,娘無意間問起當年的事。

「當家的,你那時候怎麽舍得拿了三十兩銀子買我們娘倆?」

三十兩銀子啊,可是一大筆錢。

就算爹不知道從哪兒弄了些銀子存在家裏,但拿出來三十兩也會肉疼。

爹看了看村外的山。

「有一年,我上山打獵,腿傷發作,在山上動不了,是昭昭叫了你來,將我扶起來的。」

那時候娘的日子難過,不敢跟外男接觸,出了門都不能擡頭看人。

她也是猶豫了一下,看四下無人,還是把爹扶起來,送到了山下。

這是一件很小的事,我年紀小早就不記得,娘也早就忘了。

但爹記了很多年。

看到娘,見到我跪下叫他爹的那一刻,他就拿出了銀子。

「我想著,你們若是不願意跟我這個瘸子過日子,等昭昭大些,我給你們找個別的去處就是了。」

誰知道,我真的把他當爹,我娘也是真心跟他過日子。

大雪天,我跟娘一塊上山找他,讓他下定決心跟我們成一家人,再也不分開。

爹問我什麽時候把他真的當爹的。

我笑道,「你拿出銀子,說我以後是你家的孩子了。」

他說我是他家的孩子,而不是說把我買下。

他從來沒把我當個買來的物件。

這就是我爹,我唯一的真正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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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
  • 2024-06-22 23:25

    助人自助,非常溫暖的小故事

圓月說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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