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妓雪裏紅（下）

（接上集）薛一娘整理衣襟走上前來，說：“郎君這樣，不愧是我的丈夫啊。”接著她把手臂上的守宮砂亮給李崇看，說：“我還是處女之身，希望郎君能珍惜愛憐我。”

李崇用口水擦拭，守宮砂赫然還在，于是高興地說：“從表面上，我猜測你是個青樓女；但沒想到我這樣有福，你竟然還是佛池裏的清蓮啊。我真心醉了，現在對你是又愛又憐。”第二天早晨，他再看那守宮砂，已經洗褪一般不見了。

接下來，薛一娘用了一點錢爲李崇納粟捐官，結果李崇被選爲福建一個縣的縣令。上任時，一娘不讓多帶隨從，只是把所有錢財整理好，讓丫鬟老媽子全都換上了男人裝束。

她自己則帶了長戟，穿上吉莫靴，背上彈弓，腰佩長劍。四人騎了馬上路登程。

路過泰山腳下，一行人突然遇到了劫道的響馬。賊匪呼嘯而至，李崇嚇得全身戰栗，面如死灰。一娘命令丫鬟老媽子護衛好郎君，自己則縱馬朝賊匪迎面沖去，手裏迅速打出連珠鐵彈子，就像秋風掃落葉一般。賊匪望風披靡，沒有一個能活著逃走。李崇看到這一幕，嚇得幾乎從馬背上跌落下來。

到了前面一站，李崇悄悄問妻子，爲啥她能那麽勇猛，勝過健壯的男兒。一娘笑道：“你這窮書生還敢藐視女人啊？聶隱娘、紅線女這些巾帼女子就在人世間，只可惜普通人察覺不了。”說完她端起酒來，把自己在京城裏打無賴的事重新說了一遍。兩人全都捧腹大笑。

到了福建，拜見上司，薛一娘總是女扮男裝手拿名刺陪同，使得李崇處處禮數周全。同僚看她是個漂亮的男仆，疑心李崇有同性戀的愛好，卻不知她就是李崇的妻子。

李崇上任不到半年，大股的太平軍突然殺到福建，很快就把縣城圍了個水泄不通。李崇聚集鄉勇民團准備應戰，薛一娘在簾子後偷看，笑道：“你靠他們抵禦賊寇，簡直是等著摧枯拉朽啊！賊寇太厲害了，怎麽辦啊？”

第二天，太平軍人數更多，不停地爬牆攻城，縣城即將被攻陷。薛一娘帶領衆人登上城樓，砍殺了一個晝夜，敵人的攻勢這才緩解下來。但太平軍仍然虎視眈眈不肯撤兵。

李崇向巡撫求救，發了三道緊急文書卻沒見援兵到來。原來驿道被截斷，書信已無法送走。到了晚上，薛一娘拿出碩大的酒杯勸李崇喝酒。李崇心急如焚，憂懼交加，一口也喝不下去。

薛一娘笑道：“喝也是死，不喝也是死，爲什麽不醉上一場呢？”李崇這才大口猛喝，喝了幾十杯，結果昏昏沉沉，酣睡在自己所坐的木椅上。

薛一娘走出來，拿出十幾丈長的布巾，先把李崇綁好，然後將他背在自己的背上，捆得十分牢固，就像背著襁褓裏的孩子一樣。

她依舊身穿男裝，右手提劍，左手握著護身盾牌，聽見雞叫三遍，看到晨月朦胧，她喊出鄉勇民團的人來，告訴他們說：“事情緊急，我現在背著你們的縣令去求援，三天就回來。城裏所有的事情，聽從我的丫鬟老媽子指揮，你們放下心來不用害怕。”

于是大家打開城門放薛一娘出城。太平軍看著薛一娘越過壕溝，行動敏捷，又看到她背著像是屋瓦樣的東西，不知道她要搞什麽，一開始呆望，接著圍攻上來。一娘且戰且走，斬殺了幾十人，突出重圍。

縣城距省城有三百裏路，薛一娘到達時剛到正午時分。她走進館舍，解下背上的丈夫，發現李崇居然因爲醉酒到現在還沒有醒來。

李崇醒後去見巡撫。巡撫此時手下的兵力只有一萬人，他表示沒辦法借兵。李崇正准備退下，薛一娘突然從身後走出來，說道：“只求巡撫分兵五百給我們，但是這五百人必須由我們自己來挑選，沒有挑中的，我們就不要了。”

巡撫吃了一驚，問李崇這人是誰。李崇謊稱這是自己的仆人，同時把薛一娘的神勇告訴了巡撫。巡撫感慨地說：“難道是再生的昆侖奴嗎？”當即擊鼓，聚集兵丁到演武場。薛一娘幫助李崇暗中物色，挑選的都是敏捷如同猿猴，勇猛如同虎熊的士兵。

李崇到省府所在縣衙的縣令那裏，借了兩匹馬回家。縣令看到薛一娘，開玩笑地對李崇說：“您這個縣令，現在情況這麽緊急，還帶著一個畫郎鄭櫻桃嗎？”李崇一臉莊重地說：“這是我的妻子。”

縣令嚇了一跳，趕忙問清情況，得知了薛一娘的事情，急忙將一娘請進後堂。縣令夫人出來施禮。過了片刻，一娘休息了一下，縣令家的一位公子和一個女兒，都要拜薛一娘爲師，請她教授武藝。

薛一娘答應在縣城解圍那天再說，接著她便帶領五百人回援。太平軍正將縣城團團圍住不停猛攻，薛一娘帶兵突然從他們背後展開攻擊。

敵人幾乎懷疑這是神兵天降了。鏖戰一個晝夜，薛一娘帶兵斬首無數，剩余的敵兵全都奔散逃竄。薛一娘手撫胸口感歎道：“怎麽能把豺狼驅趕到鄰縣去禍害他們呢？”留下李崇進城去安撫百姓整治滿目瘡痍，自己則帶領兵馬一直追剿到浙江省界，這才凱旋歸來。

上司將這件事情上報啓奏，李崇因爲表現突出，被升任知府，薛一娘被诏封“成夫人”。省城縣令送兒子和女兒過來履行之前的師徒結拜約定，請求薛一娘傳授好武藝，一娘只是稍微教了一兩招就算了，說：“官家子女，有了這幾招就沒有對手了，沒必要學太多。”

徒弟問她打勝戰的秘訣，薛一娘說：“打仗就像賭博一樣，盆子裏有六只骰子，眼前就有八個陣法，知己知彼，目無全牛，勝負當即可以判定了。”

徒弟問薛一娘的師傅是誰，她說：“我當然有師傅，師傅自然有武藝，這些都沒必要跟你們說。”

李崇每次審案斷獄，薛一娘總在身旁幫忙，她判斷又快又准，堪稱神明；捕捉強盜，薛一娘更是認真勤快；唯獨對于禁娼一事，薛一娘卻堅決勸阻，同時傷心地哭著哀求。

所以，李崇治內的百裏方圓，賣笑的花街柳巷門戶有幾百家，成爲錦繡花城紅燈區。每次薛一娘彩轎出門，莺莺燕燕的女子們，手捧盤子跪在路口，爲成夫人祝福千秋的，人數動辄千計。這件事情是秦魯臣的譜弟采訪得知的；秦魯臣是金陵的世家子弟。

懊侬氏（作者）說：普通蔬菜中，有一種名叫雪裏紅，很辛辣的一種菜肴。薛一娘隱身于粉黛女子之中，靠賭博找到自己的丈夫，她坐下來是個女流之輩，站起身勇猛殺敵，這是有桃李的美豔，而實際有生姜和肉桂的性情，越老越辣。

所以薛一娘擁有雪裏紅這個好名字，真是名副其實啊。她不說自己的師傅，而她的師傅自然大有人在。福建的百姓，感激她保衛救護的恩德，每到盛夏深冬時節，都有吃雪裏紅這種菜的習俗。但是大家不敢直呼其名，而是將雪裏紅稱爲成夫人菜！

（出自《夜雨秋燈錄》）

補阙告密

五月丙寅日這一天，武則天突然下诏發布命令，禁止全國一切屠殺生靈及捕捉魚蝦的活動。江淮一帶發生旱災，因爲饑荒，老百姓又不能捕采魚蝦，餓死的人非常多。

右拾遺張德的妻子生了一個男孩。第三天，他偷偷殺了一只羊，請同僚們前來家中吃飯。

補阙（官名）杜肅也在受邀之列，他吃完後，悄悄藏了一塊羊肉出來，上表把這件事告訴了女皇武則天。

第二天，武則天在朝堂上坐定，對張德說：“聽說卿家生了一個男孩，太好了，恭喜恭喜。”張德磕頭拜謝。

太後問：“你從哪裏弄來的肉麽？”張德叩頭服罪。太後曰：“朕禁屠宰，吉凶不預。然卿自今召客，亦須擇人。”出肅表示之。肅大慚，舉朝欲唾其面。

（出自《資治通鑒》）

孝順悍婦

佃戶曹二的妻子非常凶蠻潑辣，動不動就厲聲指天畫地，責罵鬼神。鄰裏鄉親之間，一句話說不來，就卷起袖子露出手臂，拿著兩根搗衣棒，呼叫跳躍，像咆哮的老虎。

有一天，她乘著陰雨天出去偷麥子，忽然風雷大作，冰雹大得像鵝蛋，她已經被砸傷撲倒在地上。忽然間大風卷起一個可以盛五鬥糧的笆鬥掉落在她的面前，她就頂著笆鬥才沒有被冰雹砸死。

難道老天也怕她的蠻橫嗎？有人說：“她雖然凶暴不講理，但對她婆婆很好。每次和別人爭鬥時，婆婆呵叱她，她馬上就老實了；婆婆打她耳光，她也跪下挨著。這麽說來，她遇難不死，是有原因的。”

孔子說：“孝道，是天經地義的事。”難道不是這樣嗎！

（出自《閱微草堂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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