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騰蛟（上）

床頭夜叉的啼叫和河東獅吼，能讓鐵骨铮铮的漢子寒心喪膽，只恨杜蘭香無法重新回到人間啊。然而每次聽到家鄉父老談起郝總兵的事情，難免不讓人動容。

杜蘭香：傳說中的仙女。天資秀麗，因爲犯錯被貶谪凡間。《墉城集仙錄》中曾記載：“杜蘭香者，有漁父于湘江之岸見啼聲，四顧無人，唯一二歲女子，漁父憐而舉之。十余歲，天姿奇偉，靈顔姝瑩，天人也。忽有青童自空下，集其家，攜女去，歸升天。謂漁父曰：'我仙女也，有過，谪人間，今去矣。'其後降于洞庭包山張碩家。”

郝總兵出生于登州的武術世家，他名叫騰蛟，字春霆，年少的時候就以武秀才的身份考取了鄉試武舉的頭名解元。他對自己的父母非常孝順。

郝騰蛟兩臂能拉開鐵胎弓，箭無虛發，拳術得到過武僧的真傳。雖然相貌娟秀如同柔弱的少女，然而遇到不平之事，他總是拔刀相助，睚眦必報。

鐵胎弓：古代冷兵器，是大型戰爭不可或缺的冷兵器之一。多爲勇將或力大過人者所佩戴，磅數較高，大約爲200左右。

郝家窮得叮當響，但郝騰蛟不隨便麻煩他人，有時到山林裏砍柴，有時奔走捕獵，靠這些勉強度日。然而鄉親們求救告急，他就會慷慨予以資助。他喜歡打打殺殺，就像楊阿若一樣。雖然人人敬重他的德行，但是害怕他的粗魯霸氣，所以雖然年紀已經二十五歲了，卻沒人敢把女兒嫁給他。

楊阿若：（生卒年不詳）本名阿若，後改名豐，字伯陽，涼州酒泉（今西北甘肅、青海一帶）人，東漢末年至三國時期人物。少爲遊俠，常爲人報仇解怨，時人爲之號曰：“東市相斫楊阿若，西市相斫楊阿若。”

這時恰逢禮部會試日期臨近，郝騰蛟整理行裝，准備前往應試。因爲家裏貧窮，他沒有仆人，也沒有驢馬坐騎，只帶了一床被條，弓箭佩刀背在身後，將蒸好的馍馍揣在包裹裏就准備上路了。臨行前，他在廳堂裏拜別雙親。

父母叮囑道：“你這次進京，能否取得功名我們其實並不在意，擔心的只是你性情不夠憨厚，喜歡管閑事。你要知道，京城是皇帝所在，如果你犯了事，嚴重的時候腦袋不保，輕一點的也要發配邊陲。”說完眼淚就流了下來。郝騰蛟也哭了，說知道自己錯了。

父母讓他脫了衣服，親自爲他在手臂上刺了字，上面寫著：“能忠則名揚，能忍則氣降。好勤職，報君王。毋賈禍，累高堂。”刺好後，用紅色染過，字迹深入肌膚。

這之後，郝騰蛟開始徒步上路。過了武定快到德州地界時，暴雨突然來了，郝騰蛟的衣服行李都淋濕了。

武定：指山東的武定府，源自清雍正十二年，由明朝的武定州升格而來。明朝武定州則起源于宣德元年，由樂安州改名而來。

他看到山嶺後面有一座古寺廟，當即跑進去避雨，打算等天晴後再動身。等了很長時間，天漸漸黑下來了，但雨還是下個不停，于是他決定就在廟裏過夜留宿。

他環視廟中，只見斷壁殘垣，古井幹涸，神像破敗不堪，只有大殿裏勉強可以遮風避雨。進到殿中，發現香案上堆積著厚厚的塵土，其中夾雜著許多蠟燭油，于是抽出刀來，鏟削了香案上的汙垢，就把這香案作爲床榻。接下來，他對著神像拜了又拜，禱告後坐到案上，吃了點包袱中的幹糧，和衣躺著睡下。

半夜醒來，郝騰蛟只見月色晶瑩，兩邊的神鬼判官塑像面目猙獰，像要抓人一般，他心裏卻並不恐懼。他正准備再次合眼，卻聽到一陣響聲，斜眼一看，一個十六歲左右的漂亮女子，從神龛後面慢慢走了出來。

女子雖然妝容不整，神情慘淡，衣著樸素，但五官卻非常端莊秀麗。女子款款走下庭院的台階，對著夜空中的明月長歎，又捧起破缸裏的雨水，喝得發出響聲。喝完水，女子趴到在神座下面，口中喃喃有詞，說些什麽卻聽不清楚。

郝騰蛟嚇得毛骨悚然，認定這是鬼魅無疑。他抽刀跳起，大聲喊道：“該死的妖魔，竟敢如此作怪！”

女子應聲倒地。郝騰蛟走近仔細查看，發現女子身形清晰，用手一摸，身體還是暖的，不禁大爲驚訝，自言自語地說：“這是人是鬼啊，還好我沒有莽撞！”于是輕聲將女子喊醒，慢慢詢問對方的來曆。

女子哭著說：“我是海州人，小名紅紅。父母去世，惡毒的叔叔把我騙賣到妓院裏。我誓死不肯接客，老鸨就毒打我。承蒙東村的秀才李郝，他同情我的遭遇，把我買回家做小妾，希望我能爲他養兒育女，兩人非常相愛。但是他的妻子卻強悍嫉妒，動不動就對我打罵。昨天我侍奉她早起梳妝，失手打碎了一個玉搔頭，她當即就要用烙鐵懲罰我。我嚇得跑出來，偷偷躲在這裏。我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剛才口渴，就到缸裏喝水，確實沒想到會驚動大王，求你用劍殺了我吧，我瞑目死去，也比這樣活受罪好過很多。”

郝騰蛟聽完，大笑著說：“我把你當妖怪，你卻把我當強盜，互相都弄錯了。我不是什麽綠林好漢，是一個武舉人，你不用害怕。”說完，就分了幹糧給女子吃。

很快天就亮了，郝騰蛟問女子丈夫家有多遠，紅紅說：“離這裏二十裏。”郝騰蛟就說：“我送你回去吧。”紅紅哭著，像是不願意。郝騰蛟勸道：“你別傻了，就算不冷死餓死，假如有壞人來了，你能保住自己的貞操活下來嗎？我送你回家，你認我是姨父，我能幫你把事情處理好。”紅紅這才跟著他一起走了。

女子的小腳走在泥水裏，非常吃力。郝騰蛟說：“你走快點，像你這樣步步蓮花，不耽誤我的事嗎？”紅紅哭著說自己累得走不動。郝騰蛟心想男女有別，扶著她背著她都不合適，就把大包袱鋪在地上，讓女子蜷縮著躺在上面，然後像襁褓一樣裹起來，左肩背著行李，右手提著女子，就像提著個小孩子一樣，讓紅紅指路，行走如飛。

很快來到村裏，家家都還關著門在睡覺。紅紅從包袱裏出來，指認了自家門口，敲了三四聲，一個傭人走了出來。看見女子站在郝騰蛟身後，轉身又跑了回去。

很快聽到屋內有婦人說話，聲音撕裂像是烏鴉叫一樣，說：“我說小妮子不正經吧，果然帶著奸夫一道回來，想是要把一頂綠帽子送給你。你以爲老娘瞎了眼嗎？來了就抓住她，用火烤，用烙鐵燙，這才解我心頭恨！你如果還偏袒她，我就先殺了你！”接著就聽到喧鬧叫嚷和找要棍棒的聲音，以及開門找人拿鞋子的聲音。

（出自《夜雨秋燈錄》）

回煞

我（作者紀曉岚）表叔王碧伯的妻子去世了，術士說某一天的子時，死者的靈魂要回來。到了那天，全家都躲了出去。

巧的是，有幾個小偷知道了這件事，于是其中一位僞裝成煞神，翻牆進了表叔家。他正打開箱子偷簪環首飾，恰巧另一個小偷又僞裝成煞神也來了。一時間鬼聲嗚嗚，漸漸逼近。

先來的小偷慌慌張張地想要出去躲避，卻在庭院裏與後來的小偷相遇。兩人都以爲對方是真煞神，彼此嚇掉了魂，面對面地倒在地上。

黎明時，家裏人哭著回來，突然看見地上躺著兩個人，嚇了一大跳。仔細一看，才知道是小偷。用姜湯把他們灌醒，就讓他們穿著煞神的裝束把他們捆綁送官。

一路上百姓圍觀，都笑彎了腰。根據這一件事情，回煞的說法應當是虛妄的了。但是回煞的形迹，我確實是多次親眼看到過。鬼神之事渺渺茫茫，實在不知道到底怎麽樣。

（出自《閱微草堂筆記》）

靈獐

荊州有一個人叫魏溪，特別喜歡吃白魚，所以每天派仆人去買。有時候仆人買不到，就要挨板子受到懲罰。

這一天，仆人又出門了，結果沒有買到白魚，于是就只好到漁夫捕獵白魚的地方去碰碰運氣。漁夫哄騙他說：“我前幾天打魚，撒網得到一只香獐，打漁打到了獐子，不是也很奇怪嗎？”仆人按他要的價格買下了獐子，又把事情經過告訴了魏溪。

魏溪高興地說：“如果真是這樣，這獐子也許是個神靈啊。”于是把獐子放在一張床榻上，早晚供奉香火。

神奇的是，這獐子擺了幾年，居然都沒有腐敗，也很能夠預兆吉凶禍福。魏溪有個朋友，對魏溪這種做法很有些厭惡，趁他外出，把那只獐子煮了吃掉，結果也沒有發生什麽事情。

（出自《酉陽雜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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