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五通神（下）
（接上集）畫像完工後，萬佳拿了一枚洋錢酬謝畫工柯蓮。柯蓮嫌少，與萬佳計較爭辯起來。萬佳怒道：“我一個堂堂的九品官，還不能支使你一個畫工嗎？那捐官還有什麽意思！”當即把柯蓮罵出門去。柯蓮忍辱來到五通廟，在神像前控訴禱告，萬佳卻並不知道這件事。
有一天夜裏，萬佳喝醉了酒回家。奴仆帶著燈，走到中門就停下腳步，原來這是萬佳給他們立下的規矩。萬佳剛走進院子，就聽到五個小妾的房中笑聲盈盈，燈光閃爍。他偷偷去見四季，卻發現一個身穿狐裘的男人，正依偎著四季，在摸四季的胸。四季卻咯咯地笑個不停。
萬佳怒不可遏，大罵著走進屋裏。那男人緩緩起身，萬佳這才發現對方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沒有一絲區別。對方喝道：“嗨！你是哪裏來的妖魅，敢裝成我的樣子，來迷惑四季？我的結發妻子被五通神殺了，現在又想垂涎我的小妾？不然的話，你這個從外面來的家夥是誰？”
說完抽刀上前，四季也拿起剪刀相助，氣勢洶洶。萬佳喊道：“五娘不要相信他，長得雖然一樣，但我穿的是羊裘，可以分辨。”哪知他馬上發現，對方穿的是羊裘，而自己穿的卻是狐裘。一群老媽子們拿起棍棒，爭先恐後來打身穿狐裘的萬佳，幾乎將他打死。
萬佳急忙逃進冬松的屋裏。這屋裏也有一個男人，穿著貂裘，抱著冬松正在喝酒，還在拈花取樂。看到萬佳進來，那男人也說了相同的話。萬佳說：“我穿狐裘，可以區別開來。”話剛出口，卻見那男人穿著狐裘，自己穿的卻是貂裘。一群婢女拿著掃帚，爭著撲向穿貂裘的自己。
萬佳又逃入夏雲臥室。這裏也有一個穿狼裘的男人，摟著夏雲在桌子邊看春宮圖，正在探討筆墨和畫功。聽到外面的屋子吵鬧，這男子故作驚訝，跟夏雲說：“你別怕，這是五通神來了。聽說他善于變化，裝神弄鬼假扮我一點也區別不出來。我先跟你說好，我穿狼裘，如果見到穿貂裘的，就是五通神，可以騙他進來，用利劍砍斷它的頭，你能幫幫我嗎？”夏雲說：“可以。”果然就在床頭拔出劍來遞給他。
萬佳大吃一驚，于是跑去找秋月。哪知這裏又有一位穿猞猁裘的男子，只擁抱著秋月圍著爐子烤栗子，兩人邊吃邊笑。看見萬佳跑進來，那男子大笑著說：“你是什麽人，你敢進我的睡房？”接著那男子好像想到了什麽，恍然大悟地告訴秋月說：“我想，這就是殺了我原配妻子的五通神，他又來了。我實在無法忍受，對他切齒痛恨。來了非常好，請君入甕，我要炮烙了他。”
秋月果然取了床頭打獵用的網，准備罩住萬佳的頭。萬佳喊道：“秋娘你這是夢遊啊？我穿著貂裘，你可以分辨的呀！”但他馬上發現那男子穿著貂裘，而自己卻是穿著猞猁裘，于是大驚失色，准備逃走。秋月向他招手，他跑得更快了。
他跑到春花臥室門外，聽到屋裏磨刀霍霍，有人說道：“我不是你家那個主婦，不能任由五通神玷汙。他如果來了，我親手殺了他！”
再看床上，正躺著一位身穿松鼠裘衣的男人，對著煙燈在吸煙，還笑著說：“不用怕他，我曾經打過他，發現他喜歡穿猞猁裘，如果見到就抓住他，可以證實這一點。”萬佳在門外聽到這話，憤怒至極，大聲喊道：“春娘，你床上是個妖怪，真正的萬佳在這裏！”
春花聞言反擊，罵道：“萬佳是九品官，哪是你這個死怪物能假冒的？”穿鼠裘的男子也笑著說：“冒充萬佳，真是不可理喻。你不過是個貪淫之徒，我的小妾非常多，隨便你自己去挑，何必掩飾你的廬山真面目呢？”話剛說完，春花就甩了一把刀出來，幾乎擊中萬佳的肩頭。
萬佳跑出來，躺在廳堂裏，看自己身上的衣著，仍然是一件羊裘。第二天，他又跑到內室去偷聽，每個屋子裏都有人竊竊私議。
有的說：“不要出門，你們四家都被五通神占據了，我們夫婦落得逍遙，免生爭端了。”有的說：“自家的丈夫，難道分辨不出來？卻被五通神占據了，你們四家怎麽那麽愚蠢！”有的相互對罵：“小妮子恬不知恥，怎麽不看到我房裏有真的郎君在？”有的互相告誡婢女和老媽子：“不要亂說話，只怕會觸犯他們四家裏的五通神。”
冬松更是趴在丈夫身上一邊笑一邊罵，說：“怎麽樣？連亭亭都被五通神霸占了，還是老娘對你情份不薄吧？”接著就聽到斷斷續續的雲雨聲，感覺非常淫蕩。
萬佳悄悄出來，仰臥在廳堂裏，看見一個長發垂肩的年輕女子，非常漂亮，徘徊在床邊，手裏盤弄著煙槍，笑著說：“我與郎君有緣，厚著臉皮毛遂自薦，來跟你成就好事。”
萬佳大聲喊叫，用煙槍打女子，女子頓時消失不見。這時聽到屏風後有男子的聲音，罵道：“萬佳你太無禮了！我們兄弟幾個都是五通神，與你的小妾們私通嬉戲，怕你孤單，所以讓小妹來陪你，你卻惡聲惡語，真是狗咬呂洞賓，怎麽那麽妄自尊大呢？”
萬佳太害怕了，磕頭連稱不敢，還問：“你們既然是神，應該也是明事理的吧？”對方回答：“只有禽獸才不明事理。”萬佳說：“對呀，你們這些神既然霸占強娶了我的妻子雍氏，爲什麽又霸占我的小妾？”
神說：“這是什麽話？”接著大笑，說：“你戴著綠帽子，還不知道奸夫是誰嗎？之前娶你妻子雍氏的，是假冒我們名號的一個家夥。如果不相信，你說說看，那家夥當時來的時候是怎麽做的。”
萬佳詳細說了當初揮刀砍殺和抛擲銀子這些事，神說：“怎麽樣？他如果真的是五通神，能那麽害怕你嗎？我們幾個人都在，你的刀也在，你試著砍我們吧，能分出真神假神。”萬佳苦苦哀求，哭著口稱死罪，希望幾位神能周全自己。
神于是說：“嘻嘻！萬佳，你如果能供養我們，那就不會仇視你，也能使你變得富有。”萬佳恭敬地答應下來，從這之後他開始供奉五通神。
有一天晚上，萬佳夢到妻子雍氏滿頭的珠翠，身著錦袍玉帶，帶了很多護衛隨從，讓他們留在門外，自己則抹淚走進屋裏。
她牽著萬佳的手唏噓歎息，說：“萬郎，你怎麽那麽可憐啊！我嫁的那個四郎，才是真五通神。他的兄弟們，早就被郭孝子砍殺了，只剩下他一個人。他不再害人，但是威嚴權勢還是很大，統領管制著東南一方，成千上萬的孤魂野鬼都受他監管驅使，他的士卒也多如牛毛。我思念前夫恩愛情深時，他也是神情慘然。如今我聽說你的小妾都被人霸占，那作惡的是假五通神。我把這事告訴了四郎，他表示願意提供一點綿薄之力，明天他帶兵過來，幫助郎君驅除怪物。希望你暫且避其鋒芒，不要惹事。”
萬佳想拉她敘舊，雍氏羞澀拒絕，起身告辭。萬佳的黃梁夢頓時醒了，但是他暗暗記下了雍氏的話。
第二天晚上，萬佳偷偷躲在東邊鄰居家，果然聽到自家宅子裏兵器交戰的響聲，還有四郎叱喝聲，五個小妾的哭泣聲，以及老媽子和婢女們奔跑逃竄的聲音。
接著他又聽到四郎在指揮手下，說：“這些個假五通神，如此的橫行霸道，如果你們能將他們全部活捉，重賞！”所有的士卒呼應著，投入戰鬥。過了一段時間，四郎大聲喊道：“逃掉了一個，怎麽辦？先回去報告夫人，回頭再偵查追捕。”
很快就聽到空中有吹螺擊鼓的聲音，爲四郎高奏凱歌。接下來聲音消失了。等到天亮，萬佳帶領仆人回家查看，發現小妾和婢女全都昏迷不醒。
將這些人救醒，小妾還各自哭著自己的丈夫，執迷不悟。看箱子裏的金銀，雖然外面鎖得好好的，箱子裏卻是空空如也。台階下有四只黑白小花狗，全都砍斷了頭，鮮血淋漓，想來它們就是假五通神。
萬佳整理屋裏院外，醫治五個小妾，漸漸她們全都痊愈了。收集家裏的財産，只剩一千兩銀子。萬佳非常擔憂，想到家裏這麽多人，後面將如何生活。
但接下來他又暗自高興，說：“我是九品官啊，可以靠做官搞飯吃。”他把一千兩銀子全部用來賄賂高官，得到一個某縣典史的職位。
他剛剛到任，佩戴紅帽黑帽的手下鳴鑼開道，四擡大轎走在大街上。忽然有一團黑氣，“嗚嗚”地從空中飛奔過來。氣團裏有一只葵扇般的大毛手，迅速掐著他的脖子，罵道：“我的幾個兄弟，待你不薄，你爲啥找來惡人肆意殺戮他們？我的確是假的五通神，但是卻不能饒恕你！”
說完，用手打萬佳的臉，聲音非常清脆。萬佳大聲呼喊，死在轎子裏。五美圖也變得四分五裂。（完）
（出自《夜雨秋燈錄》）
泥孩兒
在我（作者，指紀曉岚）兩三歲時，曾見到有四五個小孩子，穿著花衣裳、戴著金項圈，和我一起玩，他們都稱我爲弟弟，好像很喜歡我。我稍大時就不見了。
後來我把這事告訴了先父姚安公，他沉思了好久，恍然道：“你的前母遺憾沒生兒子，曾經叫尼姑用彩絲線拴了神廟裏的泥孩兒來，放在臥室裏，她給每個泥孩兒都起了小名，每天都給他們供果品什麽的，和養育孩子一樣。她去世後，我叫人把這些泥孩兒都埋在樓後的空院裏，肯定是這些泥孩兒作怪。擔心今後鬧妖，打算把泥孩兒挖出來，卻因爲年頭長了，已經記不起埋在什麽地方了。”
前母就是張太夫人的姐姐。有一年的忌日，家祭之後，張太夫人正在睡午覺，夢見前母用手推她，說：“三妹太沒有經驗，怎麽能讓小孩子玩刀？”張太夫人驚醒過來，發現我正坐在她身旁，玩著姚安公的皮帶，挂在上面的佩刀已經拉出刀鞘了。
由此才知道靈魂回來接受祭祀，確有其事。古人因此侍奉死人就像侍奉活人一樣。
（出自《閱微草堂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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