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風故事:明昭[完]

圓月說小說 2024-06-23 13:43:13

文章轉自網絡,如有侵權聯系即刪作者:初雪

酒館盛樓,說書夫子笑言:「太師府的雙生女,長著一張相似的臉龐,連喜歡的男人都一樣。

「可惜,那長女傅雲昭身子底子薄,椒房宮還沒住暖,就撒手人寰了,到底是中宮不養人。」

我恍惚失笑,分明是次女傅明昭打小身子薄,畏寒忌涼,抱著藥罐子吊著命,與其說中宮不養人,不如說,錦囚榮籠,也留不住歹惡之人,哪怕是韶華明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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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婢女紅桃再一次喚我:「少夫人,你還是進宮一趟吧,你向來菩薩心腸,這麽冷著玉姑姑,玉姑姑回去,也不好複命。」

玉绫賠著笑:「少夫人,俗話說,血親是打斷骨頭還連著筋的,你跟皇後娘娘還是雙生子,一切爲了傅家著想,一榮俱榮,一損,皆損,皇後娘娘臨了,也只是想見你一面,你就全了她的心願吧。」

我昂頭看向玉绫,那般好看的女孩,明眸皓齒的,這些年她的模樣似乎也變得有些尖酸刻薄了:「玉绫,你們又何嘗替我想過,行將就木,怎麽就開始想著傅家了?」

玉绫跪在我跟前:「少夫人了,一切都是奴婢的錯,所有的事情,都是奴婢教唆皇後娘娘的,你要打要罵,奴婢絕無怨言,奴婢只求你去見一見皇後娘娘。」

我扯緊手裏的帕子,緩緩道:「一命賠一命,拿你的命還給白蘭,可好?」

玉绫驚怔了下,她猶豫了半晌,拔下金簪抵至脖子處:「如果奴婢一死,能抵消少夫人心中的恨意,奴婢死不足惜。」

我與玉绫對峙著,是紅桃推了我一下:「少夫人,你別這樣,奴婢與玉绫姐一同長大,奴婢求你,別要她的命了。」

「她倒有個貼心的丫環。」

我紅了眸子,擦了擦眼角:「紅桃,備車,我進宮。」

汴京城人人言,我與傅雲昭共用了一張臉,不過,還是讓人一眼便能分辨出來的。

傅雲昭明豔動人,我寡淡無趣。

傅雲昭步履生花,我十步一喘。

傅雲昭才情橫溢,我除了藥罐子,還是藥罐子。

只是,如今看到她瘦骨嶙峋,臉色蒼白,即便這一屋子的琳琅錦綢,也染不起她一絲血色。

看著床榻上奄奄一息的傅雲昭,我竟好像……沒那麽恨她了。

傅雲昭拉著我的手,用著極小的聲調說:「明昭,是阿姐對不起你,是阿姐害苦了你。」

我抿了抿嘴:「我一點也不苦,沈晖待我如珠如寶。」

傅雲昭眼角明顯抽動了下,冷冷自嘲:「你性子那般溫婉,不管嫁的是誰,夫君都會待你如珠如寶,是我,喪盡天良,才會不得善終。」

傅雲昭突兀望著我:「可是,明昭,稚子無罪,我的璟翊,他才兩歲,他以後該怎麽辦?」

我忽然就明白了,原來,不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原來,傅雲昭也不是想著,求我原諒,她這是,想臨死托孤。

可是,傅雲昭,你怎麽就糊塗了,璟翊是大晉的皇嫡子,我們沈家,終究只是臣子,你再怎麽托孤,也托不到我手裏。

我把手從傅雲昭那裏抽出來:「璟翊自有他的命數,他的福氣,遠在我們之上,你大可放心。」

傅雲昭淚目潸然:「這宮裏,是吃人不吐骨的黑洞,我如何放心得下。」

「吃人不吐骨也是你爭來的,不是嗎?」

「明昭,你就不能原諒阿姐嗎?」

傅雲昭那樣期盼地看著我。

我深吸口氣:「怎麽原諒你,你毀我清白,斷我姻緣,奪了白蘭的命,爲了一己之私,將傅家置于生死兩難之際,我如何原諒得了你?」

我起身,傅雲昭緊緊扯著我的衣角:「明昭,阿姐千錯萬錯,阿姐下輩子再向你請罪,阿姐求你了,求你替阿姐護好璟翊,阿姐死而無憾了。」

我恍然笑了:「你想護著的,是他的命,還是天下?」

阿姐怔了怔:「璟翊是大晉的皇嫡子,他坐得了天下!」

我扯開阿姐的手:「你好生安養吧。」

傅雲昭歇斯底裏:「明昭,傅明昭,我們才是至親,我們才是傅家的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出了椒房宮,我遠遠看到蕭明宸站在階梯處,身長頤立,黃袍錦縧緩緩飄逸。

也許是風雪灼目,我眼底有些模糊,感覺看人那樣的不真切。

直至蕭明宸來到我跟前,他深斂著濃眉,喉嚨滾動:「明昭,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蕭明宸忽然向我繼續靠近,他緩緩伸出手,似乎是想牽我的手,我伏身下跪:「臣婦叩見皇上,皇上萬福金安。」

蕭明宸的手擱了下,才收回去,背負在身後:「起來吧。」

我起身,四目相對,還是他先開口的:「明昭,這些年,你一直避而不見,朕,甚是擔心你。」

「皇上知道的,臣婦打小身子底子薄,不宜外出。」

我福了福身:「這雪越發大了,臣婦要回去了。」

「明昭,如果當年朕娶的是你……」

我昂頭看蕭明宸:「皇上,你貴人多忘事了,一個沒有了清白的女子,怎麽進得了東宮,一個不自愛的女子,將來如何當一國之母,豈不是辱沒了大晉皇室?」

的確是風雪灼目,如同那年,汴京城的貴女入屋避雪,卻撞見我與沈晖衣不遮體。

2

我叫傅明昭,我父親是當朝太師,母親是淮南王府的郡主,我與阿姐是雙生子,阿姐生下來,就哭得聲音洪亮,而我,急壞了接生的穩婆,也才緩慢慢地哭了兩聲。

即便母親待我們都極好,可我自小身子弱,不是在喝藥,就是在榻上躺著休養,因此,我落下了許多功課。

雖然我與阿姐長著一張幾乎相同的臉,但是,阿姐明媚,驕奢,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而我,只停留在,識文斷理這個層面上。

阿姐長成了汴京城人人仰望的才女,我們十四歲那年,皇上有意把阿姐賜婚于太子殿下蕭明宸。

蕭明宸卻搶先跟皇上說:「父皇,兒臣心悅傅家次女傅昭雲,請父皇成全。」

衆人肅目,阿姐才是那個天資聰慧,配得上太子妃之位的女子,而我站在阿姐跟前,多少顯得遜色而寒瘆。

阿姐更是扯著帕子,好看的眸子啐著一股羞辱。

皇上緩緩看向我:「傅明昭,你上來給朕瞧瞧。」

我起身,緩緩走到蕭明宸旁下跪:「臣女見過皇上,皇上萬福金安。」

「擡起頭來給朕看看。」

我擡頭,皇上端詳我幾分,與皇後娘娘細聲談論幾句:「太師,你養了兩個好女兒啊,一個明豔動人,一個清新脫俗,依朕看,傅家二姑娘淡雅從容,也頗有風骨的,朕就全了年輕人的心思吧。」

如此,我成了蕭明宸未來的太子妃,待我過了十五歲生辰,便可嫁入東宮。

我問過蕭明宸,爲何棄阿姐而選我。

蕭明宸赤誠地看著我:「過盈則虧,雲昭太好,反倒有些失真了,我就喜歡明昭,率直,冷靜,還有……」

蕭明宸緩緩握過我的手:「明昭心如皎月,坦坦蕩蕩,胸懷廣,裝得下富貴榮華,也容得了草莽走卒,能娶明昭,是大晉之福,也是我蕭明宸之福。」

月色缱绻,眼前男子,亦也缱绻,我嬌羞,卻也感動,蕭明宸一國儲君,他待我之心,如此赤誠,我如何不心動?

只是,這一切,在我將要嫁進東宮的前三個月,父親的六十大壽上,都毀了。

臘月隆冬,傅府賓客滿座,阿姐突然把我扯至一旁,小心翼翼地說:「明昭,你幫幫我。」

「阿姐,瞧你著急的,何事讓你這樣慌亂?」

「沈晖待會要當著衆人的面,向父親提親,要娶我。」

阿姐急得紅了眸子,越發惹人憐惜。

我替阿姐拍了拍肩膀上的落雪:「阿姐,你別著急,沈晖那人平日裏雖然混賬了些,但是婚姻大事,不是兒戲的,他不會如此胡來的,再者,就算他想胡來,王爺也不會由著他的,即便他真的向阿姐提親,父親斷不會答應。」

南安王是我朝唯一的異姓王,與皇上曾一起出生入死,深得皇上信任。

沈晖是南安王府的世子,行事乖張恣狂,並且貪花好色,吃喝用度,向來奢華,沈晖還是春風樓的常客。

這般纨绔,卻在春風樓的歡宴上,與人對賭,不知誰說了一句,誰能娶了傅家長女傅雲昭,那芙蓉帳內春宵盡,第二日還舍得爬起床嗎?

沈晖一擲酒杯:「這傅雲昭我娶定了,汴京城最銷魂的美人,怎能不入我懷。」

我與那沈晖,算是相識,我們常年看著同一個大夫,不同的是,我身子嬌弱,靠湯藥吊著命,而沈晖,是醉生夢死,把自己的身底子掏空了,不得已,用金湯銀藥養著。

沈晖每每瞥見我,總會嗤笑我:「年紀輕輕,就貪藥至此,花樣年華,就從來沒跟你搭上邊。」

我心情好的時候,沒理會他,心情不好的時候,我也會怼他:「貪藥總比貪歡強,也不知道,世子哪日死在花下而不知歇。」

沈晖端詳我幾分,帶有幾分輕薄之意:「都說傅家的姑娘,一個賽一個知書達禮,傅明昭,這樣輕浮的話,你是怎麽說得出口的。」

「對人說人話,對著狗,自然說狗話。」

沈晖咯咯地笑著,極是張狂:「傅明昭,你說汴京城的人是不是都蒙了眼,才會覺得傅雲昭有趣不可攀,依我看,你傅明昭更有趣,比後宅裏那些千金能言,又比春風樓的那些姑娘恣意。」

我氣得心裏直打結:「沈晖,你,你拿我跟春風樓的姑娘比,你無賴。」

沈晖搖晃著他手裏的玉佩珠子,洋洋得意的。

說起沈晖,我有一籮筐的話要罵,但是說沈晖爲了一時賭局的快意,就要娶阿姐,我斷不相信,至少南安王並沒有糊塗到跟著沈晖胡鬧。

並且,父親也不會由著沈晖這般羞辱阿姐,羞辱傅家的。

阿姐哭哭啼啼:「明昭,阿姐知道你跟沈晖頗有些交情,阿姐已經把人請到後院了,你去替阿姐勸勸沈晖。」

「阿姐,我與沈晖算哪門子的交情,依我看,他看我如蝼蟻,我看他像狂徒,我去勸說倒沒事,只怕越勸越激惱他。」

「好明昭,沈晖何時拿過正眼瞧過汴京城的貴女,也就只有你,他才願意與你多說幾句話。」阿姐說得著急,淚水吧嗒吧嗒地往下流:「明昭,阿姐求你了。」

阿姐欲下跪。

我連忙扶起阿姐:「阿姐,你別這樣,我去就是了,但是,能不能勸得動,我可不敢保證。」

阿姐感激地搖頭:「你一定能勸得動的,母親常說,我外慧內愚,你大智若愚,你一定行的。」

我心裏咯噔了一下,阿姐大概是真的急慌了,她有求于我的時候,才會毫不吝啬地誇我。

比如,那年皇上把我賜婚于蕭明宸,阿姐想見蕭明宸問個清楚明白,也是誇贊我心地極善,借我之名,約了蕭明宸。

又比如,我們十五歲生辰那日,皇後娘娘給我們賜了一套琉璃簪,阿姐偏生看上那套鳳展翅的簪子。

母親說那該是我的,皇後娘娘是賜給未來的太子妃的,阿姐卻挽著我的手說:「皇上都說了,明昭清新脫俗,淡雅從容,這麽張揚的簪子,怎麽與她相襯,于我看,像明昭這麽秀麗的女子,就該棄金取玉,才顯得她更清麗。」

盡管我知道阿姐只是诓我,不過,那些玩意,無關痛癢,並且,這些年,我一直在養病,家裏關心我多一些,多少有些忽略了阿姐,並且,家中的一些責任,都是阿姐在擔著,如果能讓阿姐開心,我讓一下,又何妨。

3

阿姐果然把沈晖請到了後院,只有玉绫在旁邊候著,侍奉了好酒好菜。

我有些猶豫了:「阿姐,沈晖是出了名的浪蕩,你把他請于後院,若傳出去,即便他不求娶你,于你的名聲,也是有損的,還是先把他請出去吧。」

阿姐拉住我:「明昭,你放心吧,不會有人知道的,我已經讓玉绫把後院盯得緊緊的了,你就過去勸他幾句,並且,我好不容易才把人請來,若是在外面,沈晖那性子,還容得了你說話嗎?」

「那,好吧……」

我朝著沈晖走過去,沈晖端著酒杯,嬉皮笑臉:「傅家二姑娘好大的架子,敢把我請來喝酒,卻自個先躲起來了。」

「不是,我什麽時候請……」

玉绫給我們各自倒了杯酒:「二小姐,你替大小姐敬世子一杯,有話好說。」

阿姐附和:「就是,明昭,這杯酒你們怎麽也得喝了,才能好生說話。」

「一杯酒的事,我還不敢喝嗎?」

沈晖仰頭把酒喝了,把酒杯反扣于桌面上,挑釁地看著我:「傅二姑娘,敢把我請來,就不敢與我喝一杯酒?」

想著替阿姐說話,我倒賠了些笑意,把酒也喝了:「世子是豪爽之人,我也不與你拐彎子,聽聞,世子曾放下豪言,要娶我阿姐爲妻,可是真的?」

沈晖先是掃視一眼阿姐,目光繼而落在我身上:「你不是要嫁進東宮嗎,不如,傅家一日嫁兩女,一個進東宮,一個進南安王府,如何?」

我感覺到一陣眩暈,眼前的沈晖也是變成幾個影子,漸漸模糊,我下意識抓住阿姐的手:「阿姐,這酒,這酒是不是放了什麽……」

然而,我暈了過去。

一盆涼透心的水從頭上倒下,我與沈晖衣不遮體,同躺一榻,而眼前,是衆賓客面面相觑,交頭接耳的。

遣了賓客,父親氣得臉都綠了,我跪于殿下:「父親,我跟沈晖是清清白白的,我們什麽事也沒有做,是阿姐,一定是阿姐在酒裏面動了手腳。」

母親哭哭啼啼:「作孽啊,明昭,你是一個要嫁進東宮的人,怎麽,怎麽能這麽糊塗,做出這般丟人的事,我們傅家,怎麽跟皇上交代?」

沈晖厭棄地看著我們姐妹:「傅明昭,早知道你用這樣下三爛的手段陷害我,我就不應約了,是你約的我,這酒也是你特意備下的,我沈晖雖然行事狂妄,但是光明磊落,我的名聲都給你毀了。」

「你混蛋,我還沒說你呢,此事,怎麽算得了我的頭上……」

「太師,這是你們傅家的事,我可不想摻和。」

沈晖端詳我幾分,冷薄而笑:「當然,如果你們非得揪著沈家不放,要我負責任,把人送進沈府,我也不介意,要嫁人的是你們傅家的姑娘,不是我。」

沈晖說著,大搖大擺地邁著步子出去。

氣得父親幾度緩不上氣息。

最後,玉绫和阿姐哭哭啼啼說我誣陷她,阿姐更是要以死自證清白:「母親,我飽讀詩書,自是知廉恥的,斷不會約男子于後院,更不會拿這樣的事去陷害妹妹,這可事關傅家生死,女兒不敢啊。」

母親捶胸頓足的:「糊塗啊,明昭,你糊塗啊。」

阿姐悲悲戚戚:「母親,你大可以讓白蘭上前問話的,白蘭貼身照顧明昭,明昭平日裏如果與沈晖有所往來,她一定會知道的。」

然而,沒等母親喚上白蘭,就有仆人上前禀報,白蘭抹脖子自殺了。

阿姐說,白蘭這是畏罪自殺,坐定了我與沈晖暗通曲款的事。

我與沈晖同睡一榻,那麽多人看著,想瞞也瞞不住,父親已經沒有心思追究事情的前因後果,帶著我進宮請罪。

我與父親跪于承德殿,皇上並沒宣我們進見,大雪厚重,父親那向來挺直的身板,有些彎下,他向來自恃清高的名聲,全被我毀了。

大雪覆在父親的眉目上,他身體微微顫抖,卻依舊盡量堅挺著跪姿。

我心疼父親,卻也無能爲力。

也不知跪了多久,父親幾乎體力不支,是我撐著他的,直至南安王和沈晖來見皇上,過不了多久,皇上宣了蕭明宸過來。

又過了一會,宣旨的公公出來了:「傳皇上口谕,沈晖荒誕無道,仰慕傅明昭美色而作出毀其清白之事,今得沈晖悔過態度誠懇,並願意娶傅明昭爲妻,朕促其兩好,于二月初三,傅明昭與沈晖成婚,佳偶天成,福澤成雙,同日,傅雲昭嫁給太子,共結天下之好,相互扶持。」

我怔愣了,父親卻誠心叩謝:「罪臣謝皇上深恩。」

我蓦然紅著雙目,我看著蕭明宸,微微張著口,卻什麽也說不出,父親按壓我的頭:「明昭,快領旨謝恩。」

我倒抽著鼻子,盯著蕭明宸:「殿下,爲什麽是這樣的,我心赤誠,我是清白的。」

「清白又如何,不清白又如何,人言可畏,傅明昭,一個沒有了清白的女子,怎麽進得了東宮,一個不自愛的女子,將來如何當一國之母,豈不是辱沒了大晉皇室?」

蕭明宸拂袖離開,只有沈晖扶了我一把:「傅明昭,我記得你說過的,蝼蟻還偷生,況且,你是太師府的嫡女,生來尚且尊貴,你該不會,栽在這裏,起不來了吧?」

這是沈晖第一次,那樣沉靜地與我說話,以至于我什麽時候說過這樣的話,我已經忘了。

隔著厚雪,望著沈晖的背影,父親老淚縱橫:「明昭,委屈你了。」

我不知道父親說的委屈,是指阿姐誣陷我,讓我沒了清白之名,還是指要我嫁給沈晖這個浪蕩子,虛度一生,委屈了我。

我紅著鼻子看向父親:「父親,我不想嫁沈晖。」

父親捏著明黃的旨意:「明昭,事已至此,對我們傅家來說,是最好的結局了,你若不嫁沈晖,沈家就真的,跟著你陪葬了。」

父親半躬著身子,一步一踉跄,踏進雪地裏。

許久,許久,我才緩緩從口裏擠出了兩個字:「我嫁!」

4

二月初三,吉,傅府嫁女,一個嫁入東宮,一個嫁入南安王府,真的如沈晖說的那樣了。

我一直想不明白,傅雲昭從小讀那麽多書,那樣知書達禮,明辨是非的她,那樣惜名的她,爲何偏偏要害我。

直到大婚前兩日,我在白蘭的遺物中發現一封遺書,原來傅雲昭一直都不甘心我做太子妃,她認爲太子妃只能是她的。

傅雲昭設了這個局,讓白蘭把沈晖請到後院,然後藥暈我們。

傅雲昭以白蘭的家人要挾她,要她指證我平日裏與沈晖眉來眼去,白蘭不願陷我于不義,也不願傷害她的家人,她只能自行了斷。

我拿著這封血書去責問傅雲昭的時候,傅雲昭非但沒有悔過之心,反倒笑得輕淺:「明昭,這就是命,以後啊,這宮裏爭寵手段,不亞于這點皮毛,你進了宮,于你也無用,只有阿姐進了宮,才能保傅家百年興盛。」

我打了傅雲昭一個耳光:「傅雲昭,你太擡舉你自己了,大晉還輪不到一個蛇蠍心腸的人來做皇後。」

傅雲昭瞪著我:「傅明昭,你想做什麽?」

「告禦狀。」

然而,母親卻跪在我腳下:「明昭,你這是抱團而死啊,母親求你,把這事爛在肚子裏了。」

「母親,那是我的清白,豈能如此兒戲。」

「難道父母的命就是兒戲了,難道傅家一家老小的命就是兒戲了,難道,傅家百年根基,就是兒戲了?」

母親苦苦求著我,最終,我服軟了,我嫁沈晖,我與傅雲昭也恩斷義絕了。

大婚夜,夜至三更,沈晖才帶著微醺的酒勁入新房。

他挑了喜帕,與我四目相對,興許是燭昏沉,興許是酒勁作祟,我竟在沈晖的眼底看到幾分缱绻之意。

片刻,我先低下頭的,手掌不安地攥著喜服:「沈晖,謝謝你,救了我們傅家。」

沈晖爽脆地笑著:「這話從何而來。」

「沈晖,我不是傻子,我看得出來,若不是你跟王爺說,是你汙了我的清白,滿朝上下,斷不敢冒著殺頭的大罪,卻替我們傅家頂下這個辱沒皇恩的罪名,好在王爺也是深明大義的人,你生性桀骜,王爺與旁人都相信,你做得出來,汙我清白之事,所以王爺才願意去請罪。」

沈晖捏了一把我的臉:「我都說了,傅家二姑娘比傅家大姑娘更有趣,汴京城人的,都是眼盲心瞎了。」

我怔了一下,看著沈晖:「你都是這般與春風樓的姑娘玩鬧的嗎?」

沈晖挑眉輕笑:「夫人吃醋了?」

我搖頭:「我嫁與你,我們都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何來吃醋一言,當然,我還是得提醒你一句,別把自己的身子折進去。」

沈晖挨緊我坐下:「春宵一刻值千金,說這樣的話,未免太無趣了。」

沈晖說罷,捧起我的下巴,欲要親吻。

我別開頭,沈晖的吻落空,他半眯著眼縫看我:「沒人教你新婚之夜該當如何?」

我瞅著沈晖,也絲毫不怯弱:「當然知道,寬衣解帶,兩兩溫存,只是,我與世子,原本就是錯姻緣,既無恩愛,我做不來恩愛之事,還請世子體諒。」

沈晖嘿笑一下:「你惦記著太子殿下,可別忘了,如今的東宮,正顛鸾倒鳳呢,你自持清高,可是遜人一步了。」

我瞪一眼沈晖:「能說得出來這番話,想來,世子是不懂什麽是閨房之樂。」

「我是不知,不如,夫人教教我?」沈晖赤誠地看著我,滿目的欲意。

我起身,與他拉開安全的距離:「世子金尊玉貴,我不敢委屈你,以後,我就睡地上,世子睡床上,我們井水不犯河水。」

「傅明昭,你這是汙辱我,美人在懷,卻不讓碰的。」

我打趣道:「那正好,讓你身子歇一歇。」

我著手把床褥鋪于地上,沈晖卻緩緩道:「傅明昭,你是打算這麽與我過一輩子嗎?」

我思索一下:「走一步算一步吧,你有你的爛桃花,我有我的志向。」

「你的志向是什麽?」

「覓得良人,一生一世一雙人,若是不喜歡,即便是金尊玉貴我也不爲難自己,若是喜歡,就算是販夫走卒,我也嫁。」

沈晖猝不及防地抱起我放于榻上,我驚慌失措:「沈晖,你放開我,放開我,別碰我,放開我……」

沈晖瞅了我一眼:「身無二兩肉,我才不想碰你,爺雖狂妄,但爺也是惜香憐玉的人,你身子嬌弱,就睡床上吧。」

「這……」

「放心吧,我不喜歡勉強人,特別是女人。」

沈晖說著,抱著地上的被褥,裹得嚴實,背向我,自顧自睡了。

我輕輕松口氣,心裏喃喃道:「沈晖,我欠你一個人情,我會記住的。」

5

從前,我便有些知道,南安王府的王妃是沈晖的繼母,先王妃在沈晖四歲那年就病故了。

沈晖這位繼母,是小官戶出身,王爺當初對亡妃念念不忘,又想給沈晖找個母親,就看上了模樣俊,性情溫婉的少府家的女兒。

這位性情溫婉的王妃倒真是溫婉,把沈晖供起來養著,沈晖不想讀書,她就找了娘家的表親,帶著沈晖吃喝玩樂,如此縱著沈晖,才有如今放蕩的他。

沈晖十三歲就進了風月閣,嘗了女人的滋味,一邊是酒濃美色,一邊是苦讀的乏味,小兒娃娃,哪裏分得清輕重,自然沉迷酒色而不知流返。

王妃這麽劣質的哄殺手段,精明的王爺怎麽會猜不透呢,不過是,王爺每每責備沈晖,王妃就攔了下來,心慈手軟地哭著:「王爺,先王妃就留了這麽一根獨苗,你不好好疼著,怎麽下得了狠手。

「王爺,南安王府早晚要交到沈晖手裏的,他就平庸了點,又怎麽樣,他一樣能過得很好。

「王爺,沈晖不過是想快樂一些,你非得斷了他的快樂,跟他落下心結嗎?」

久而久之,南安王也就沒有再理會沈晖了。

聽紅桃說起這些時,我竟覺得,有些心疼沈晖,少時沒了母親,糊裏糊塗就被養成這樣了,沒上過高台,沒吹過天空的風的人,是不會明白,雲泥有別,是不會體會得到,翺翔天空是一種怎樣歡愉的體驗。

沈晖原就出身高門,他可以選擇坐于高台,也可以選擇站于平地,但是,不能活那麽一輩子,連高台是什麽樣的,他都不曉得。

「紅桃,我們去書齋挑些書吧。」

紅桃擔憂:「少夫人身子不大好,大夫叮囑過,要你不要過度要求自己,你光是整理王府的事,也夠嗆了,還看什麽書。」

我搖頭:「這些,是替世子准備的,我看一下,能不能引他走上正道。」

紅桃撇著嘴:「就世子這樣,奴婢勸少夫人還是省省心,世子沒得救的了。」

「你呀,人雲亦雲,沈晖其實底子還算好,若不然,也不會救我們傅家于危難了,凡事總歸要試過才知道。」

不過,我壓不住沈晖是事實,自成親以來,沈晖依舊早出晚歸,雖有顧及我的名聲,不在外留宿,但是這並不妨礙他流連煙花之地。

白日裏精力耗盡,晚上就沒精力了,哪裏願意與我讀書。

如此折騰好幾晚,王妃也來看我的笑話了。

用完晚飯的時間,王妃把我堵在回廊:「明昭,聽聞你房間的書,堆成山了,你身子嬌弱,別折騰自己了。」

「母親說笑了,那些書,是給沈晖看的,我既嫁給他,這些年他浪費的時間,我得替他撿回來。」

母親順著帕子淺笑:「明昭,母親知道你心意是好的,只是,沈晖從小就這般貪玩的模樣,你何必折騰,討人厭煩,不如讓他就這樣,快活地過下去,一輩子也就這麽過去了,我雖不願意承認,可沈晖就是應了那句話,爛泥扶不上牆,白折騰。」

我淡然:「母親說笑了,沒有人生來就是爛泥,並且,玉不琢不成器,沈晖生來就是塊好玉,再好的玉,不細細雕琢,只會沉埋于地。」

我堅定地看著母親:「一輩子的確就那麽長,有的人吃喝玩樂,荒廢一生,有的人滿屋書香,一籌大志,一生恨短,有的人,花前月下,醉心酒色,渾渾噩噩也是一生,我瞧著二弟不過十歲,母親就把他屋子裏的婢女如數換成嬷嬷了,想必,怕他過早醉心酒色。」

母親有些憋急:「明昭,你想說什麽?」

我坦然:「我的夫君,初爲人夫,尚未開智,我雖愚笨,也略懂得,爲人妻子,助夫走正道。」

「何爲正道,沈晖總歸要承爵列位,你還想著什麽?」

承爵列位,說得倒好聽,若是德不配位,若是能不配位,將來,是誰承這爵位,誰又說得准呢。

「站得高的人,未必看得遠,可是,看得遠的人,他可以選擇,站高處,還是往低處。」

母親揉著帕子,原本看笑話的臉色彼時看著挺尴尬的,笑不似笑,凶不能凶,不在情,也不沾理。

母親只好悻悻地瞟了我一眼:「不撞南牆心不死,你就折騰吧。」

我緩舒口氣,轉身時,卻看到沈晖站在牆角處,月光暖白,他帶著微醺的酒意,看著我的目光,有幾分渾濁不清。

我沒好臉色地白他一眼:「什麽時候回來了?」

「回來了一回,看到你跟母親在爭吵,我便躲了躲。」

我嗔罵著:「沒出息!」

然後,捂著鼻子,從沈晖身側經過。

沈晖忽然拉住我的手腕:「不是說讀書嗎,還讀不讀?」

我回過頭看沈晖:「一身酒氣,怎麽讀?」

沈晖伸了伸腰骨,痞笑著說:「這你就不懂了,酒醉人精神,走,陪我讀書去。」

我半信半疑,但還是陪著沈晖去讀書了。

6

沈晖不知哪根筋搭錯了,竟聽得進去我說的話,整日在家裏讀書,也沒與那些豬朋狗友出去吃喝玩樂了。

起初他也讀不進去書,我就陪在旁邊,一問一答,我讀不懂的書,就讓他給我解讀,他不懂的,就背下來,回頭,去找苟夫子深談。

苟夫子是個怪人,才學是有,但是嗜酒如命,不修邊幅,在汴京城,是入不了讀書人的眼裏,但是吧,一些刁鑽的問題,也有些文臣去與苟夫子秉燭夜談。

如此過了一年多,東宮傳出新喜,太子妃生了嫡長女。

而我的肚子,依舊平平。

外人傳言,不是我身子底子薄,生不了孩子,就是沈晖沉醉花色,不與我親近,難以懷子,母親也曾問過我閨房之事,我含糊應對罷了。

傅雲昭替女辦百日宴,給我下了帖子,我以身子弱爲由,並沒有去。

這一年多,不管是傅雲昭,還是蕭明宸,我都沒見過他們,我不願意讓自己陷于他們的周旋中。

紅桃敲了敲門:「世子,少夫人,王爺請兩位去前廳。」

我微微納悶:「這麽晚了,父親想必是有著急的事。」

我這位公公,南安王,手底裏掌管著三萬禁軍,皇上說,把禁軍交給誰他都不放心,唯有交給公公,他才安心。

並且,這三萬禁軍是皇上下了明令,只聽南安王府的差遣,皇上這是經曆了先祖爭嫡的事,深思遠慮,才做出這個決定的,只有撇清依附皇子,才能保留一定的中立權力,不管最後誰動謀逆爭嫡的心思,都要忌憚而三思。

聽父親說起過,皇上極是信任南安王,即便是父親一生剛正,也避免不了,想立傅家百年根基,而傾向良主。

在皇上眼裏,南安王則是忠皇上之事,憂皇上之憂,全無私心,這就是南安王當初敢賭上沈家命數,背上辱沒皇恩的罵名,承認沈晖沾汙了我。

我這位公公,的確是位憨直的人,我與沈晖成親,與他見面的次數並不多。

我與沈晖去到前廳,王爺正在皺目深思,母親則坐于一側。

見我們到來,王爺放下茶杯,緩緩道:「你們來啦,坐。」

我問道:「父親,這麽晚了,可是有什麽事?」

王爺突然盯著我看,我剛想坐下去又站了起來:「父親,我可是做錯了什麽事?」

王爺向來嚴謹,我莫名就心虛了。

王爺緩緩道:「我剛從張大人那裏回來,聽說,三天後,陳儒禮的孫兒欺辱賣花女的案子,是你替那賣花女主張申冤的,就連訟師,也是你給找的?」

原來是這麽件事,陳儒禮沽名釣譽,早年做過蕭明宸的先生,皇上賜他一個慧字,這些年借著這些虛名,又是開學院,又是私下收學生,那些初入汴京城求學的學子,慕名而來。

有才學,出人頭地的,就說是他陳儒禮之功,沒才學的,混不出一點名堂的,就說學生狂妄,剛愎,有書生氣節,卻沒書生的容人之度,想沾陳儒禮的名,又不願跟陳儒禮學做文章。

陳儒禮倒是長了不少歪風邪氣,發了不清不楚的財,他那孫子陳以安好吃懶做,還貪圖美色。

早些日,一個賣花女入了陳以安的眼,他轉頭就把人騙進陳府,汙了姑娘的清白,威迫姑娘家裏,不准鬧,若不然,把這一家子趕出汴京城。

我堅定地對上王爺的目光:「父親如果想阻止這件事,對不起,明昭不能從命,這案子,我是管定了。」

「你可知道,陳儒禮是什麽人?」

「天子犯法,還與庶民同罪,陳儒禮不過是一個空有虛名的學者,即便他桃李滿汴京城,也不能做傘庇護陳家兒孫。」

王爺雙手背負,目光盯著我,沒有一絲轉移:「明昭,陳儒禮不但是桃李汴京城,他一世清名,他說一句話,抵得過你一個後宅女子說上十句話,辱人清白這種事情,空口白話,若是陳以安死不認罪,你會落得一個誣陷清賢的惡名,也許,你還落得身敗名裂的。」

我有些失望:「原來,父親也是這般尋常人,惜名畏流言,瞻前顧後而不敢爲。」

沈晖扯一下我的衣袖:「明昭,你冷靜點,父親一定不是這樣想的。」

「那父親是怎樣想的?」

我抿了抿嘴:「父親可知,我是如何得知這件事的?」

「如何?」

「那日我在泛舟,幸得救了一女子,我于舟尋樂,她把命溺于河裏。

「是,我們生來就比她們身份高,斷體會不到她們那樣貧苦的人,絕望的時候,是一死不能了之。

「分明是陳以安欺人太甚,爲什麽要一個受害的弱女子去承受過錯,是這個世道的錯,還是人的錯?

「父親倒是近在權力旁側,手裏掌了權力的人,卻沒想著爲民請命,難不成,那點權力于父親來說,是沈家與生俱來就該有的嗎。

「父親,你是沒有草菅人命,可你手握重權,卻漠視惡狗吃人,已然是原罪。」

王爺面露惱色:「傅明昭,你知道你在跟誰說話,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我心一顫,挽裙下跪:「父親,忠言逆耳,你若是覺得,明昭會拖累沈家,如此薄涼的王府,明昭也不想待下去了。」

「你……你什麽意思?」

母親也站起來,挽上王爺的手:「王爺,這明擺著想出風頭,汴京城哪家的婦人抛頭露臉的,這樣心思向外的女子,我們王府也留不住,不如,你替沈晖作主,把她休了。」

「不可!」

沈晖跪于我旁邊,他忽然握緊我的手:「父親,我這輩子只認明昭做夫人,我倒覺得,明昭這事做得對,如果連父親都畏流言,懼清流之言,天底下,不都是假仁假義之人了嗎?」

王爺捋了捋胡須,突然放聲大笑:「好,說得好,晖兒,說得好,爲父終于看到你沉穩了。」

「父親,你這是……不惱明昭了?」

「南安王府有明昭這樣清明不畏強權的兒媳,正中我下懷。」

王爺爽脆地笑著:「快起來,明昭,快起來,我啊,就是怕你只是一時心性起,待到了公堂之上,就怯了,所以,才讓你明白這件事的重要性。」

我怯怯地問:「父親,你是,不反對我替賣花女申冤?」

「爲民申冤,我們南安王府責無旁貸。」王爺誠然地說著,突然望著沈晖,。

他拍了拍沈晖的肩膀:「晖兒,你雖然混賬事做多了,但是,你娶了個好媳婦,我要去給你母親上炷香,慰告亡靈。」

南安王邁著緩重的步子離開,母親怔了一會,也悻悻離開,我這才松口氣:「原來虛驚一場。」

「明昭剛才是怕什麽,怕父親責備,不讓你參與賣花女的事,還是怕,父親當真要替我休了你?」

我怔一下,沈晖看我的眼底,似是融了月色,那樣的溫柔,我反問他:「如果父親替你休妻,你會如何。」

「我說了,我沈晖這輩子只認傅明昭一個夫人。」

沈晖向我邁近,他聲音微微嘶啞:「明昭,我從前是不是也跟陳以安一樣,壞透了。」

我颔首:「那倒不至于,你從前流連煙花之地,至少,不欺辱良家女。」

「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沈晖突然這麽一問,還真難倒我了,從前的確很討厭他,只是,他背著辱我清白的惡名,救我傅家于困難,這接近兩年的相處,沈晖肉眼可見的沉穩成熟,抛卻從前那些風月事不言,他,還算得上是個良人。

我輕搖頭:「權當是你從前不懂事了,沈晖,王府不可能護得了你一輩子的,也沒有誰能陪你一輩子的,你要自己站得穩,才是生存的根本。」

「那你呢?」

「嗯?」

沈晖雙手扳著我的肩膀,他離我很近,近到我能聽到他的心跳聲:「明昭不是陪我一輩子嗎。」

「我……」

沈晖吻了一下我的額頭,我雙手握緊,對上他的目光,心虛得很:「我,我困了……」

然後,落荒而逃。

傅明昭啊傅明昭,你有點出息好不好,你不怕權不怕惡,竟怕一個浪蕩子?

我回到房間,並沒點燈,過了一會,沈晖就進房間了,隨著窸窸窣窣的聲音,我知道,他躺了下去。

成親這麽久,我們一直一個睡床,一個睡地上,如此瞞著府上,無人知曉。

許久,我才緩緩轉過身去,才發現,沈晖睜著眼睛看著我,他並沒有睡。

「你,你怎麽不睡?」

沈晖蜷了蜷被子:「我冷,最近不知怎的,每到夜裏,就冷醒了,也許是地上太寒涼了。」

沈晖說著,明顯皺了下眉目:「前兩日去陳大夫那裏,他還說,我這身子好像寒氣重了,遠不如從前了,我琢磨著,是不是睡地上的緣故。」

「地上的確寒涼,若不然,我……」

「好啊!」

沈晖沒等我說完,抱起被褥,鑽進我的被窩,然後得意地說:「真的暧和多了。」

其實我是想說,讓紅桃多備上一床被子的,頓時尴尬不能自處。

我慌忙背過身去,大氣不敢喘。

沈晖替我掖了被子,緊挨著我睡過來:「明昭,你會不會怨恨我,當初如果不是我擅作主張,也許,你和太子殿下的婚約,也不會毀了。」

我已經很久沒想蕭明宸了,想想我與蕭明宸,所謂甜美,不過是權力加持,他若真的喜歡我,就不會說出那樣傷我的話,我若喜歡他,就不會看著傅雲昭嫁進東宮,除了怨恨她不擇手段,並沒有傷心之意。

我與蕭明宸的喜歡,淺薄而經不起摧殘,不過是少女心動而已。

「我已經,不大想得起他了,我這個人懶,無關要緊的人和事,不想擾心。」

沈晖好像是笑了一下,我聽得並不真切,後來,我們皆無言,只聽得彼此的呼吸聲。

再後來,沈晖揣緊我的手入他懷裏,他吻了一下我的耳垂:「明昭,我喜歡你,我從來沒想過,會喜歡一個姑娘,隨心而動,不可自拔。」

其實我沒睡著,但是我不敢動彈,只好假意睡著了。

一整宿,我的心都跳得極快,以至于一宿沒有深眠。

7

三天後,我替賣花女與陳以安對簿公堂,果不其然,才開堂審案不一會,陳以安就說賣花女勾引他不成,故意誣陷他的。

陳以安還說,賣花女清白盡毀,是她不自愛,不守婦道,還未出嫁就與暗通曲款,賴在他身上。

緊接著,陳儒禮更是借著他的清流之名,弄了兩個不知名的女子上公堂,指證賣花女爲賣花,時常跟有錢的主,私私相授。

我請來的訟書迫于陳儒禮的威嚴,棄案下堂。

陳以安得意地看著我:「沈少夫人,我知道你心腸好,可是,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那樣的好福氣,主動勾搭,與人尋歡,就能嫁進高門的,你出身傅家,就是汙了身子,嫁進高門也說得過去,可她一個無權無勢的女子,這麽一賭,可賭不起啊。」

面對衆人的指責,謾罵,輕視,賣花女幾度崩潰:「陳以安,你混蛋,你混淆是非,你混蛋……」

賣花女從懷裏掏出一把匕首,撲向陳以安:「陳以安,我跟你同歸于盡。」

我連忙攔著賣花女,很快就有衙差把賣花女架在地上,她失貞,她崩潰,她還要遭人非議。

看著如此的賣花女,我心痛,心痛爲什麽不能替她討公道,我太無能了。

「我有證據證明陳以安欺辱良家女子周芳。」

我回過頭,只見沈晖走進來:「明昭,你沒事吧?」

我搖頭:「沒事,你有證據?」

「自然是有的。」沈晖笃定從容。

陳以安有些慌張:「沈晖,我知道你有權有勢,你也不能以權壓良民啊。」

「是麽!」

沈晖突然取出一件男子心衣,衆人羞色,他卻坦然:「這件心衣,就是證據,是陳以安當日欺辱周芳姑娘落下的,聽說,陳公子是出了名的講究,你的每件心衣都繡了顛鸾倒鳳之圖,直言此爲閨房之趣,更甚者,陳公子的心衣一定要用千金繡坊的凝絲綢來做心衣,因爲凝絲綢最順滑,猶如女子肌膚。」

沈晖說罷,緩緩一笑:「我問過千金繡坊的掌櫃了,每一筆買賣都有記錄在案,並且每款花式都有微小的不同,他一看,就能辨出這件心衣是不是賣給陳府的那批綢了。」

陳以安慌張了,他看著陳儒禮:「爺爺,他胡說,他胡說,你救我。」

陳儒禮還算穩:「大人,沈晖是出了名的不學無術,他的話豈能作數,還有,公堂之上,何其嚴謹,哪容得了沈晖在這裏說那些陰晦的字,老夫聽著都覺得羞愧了。」

沈晖上前兩步:「不學無術敢說真話,陳夫子倒是滿腹經綸,怎麽連一句真話都不敢說了,還有,我說幾句輕薄的話,就陰晦了,陳以安做那些輕薄之事,不得要命了?

「陳以安,你想自證清白也行,自行寬衣,如果你身上那件心衣,與這件不相似,不就完了嗎?

「寬衣,寬衣,寬衣……」衆人舉手呐喊。

我看向沈晖,他身板堅挺,目光尖銳,絲毫沒有怯場之意,是越來越像南安王了。

也對,虎父焉有犬子,不過是,有人想壓虎爲犬。

陳以安在張大人示意自證清白的威言下,下跪認了罪,最後判了死刑。

我替賣花女申冤這件事,蕭明宸肆意賞了很多東西來王府,誇我爲民請命,極是難得。

其實我猜不透蕭明宸的意思,他是向我示好,還是想借此機會,讓汴京城的人誤認爲,我是受了東宮之意,才替民作主的。

「罷了,不想了,紅桃,把這些賞賜如數送去母親那裏,讓母親明日去謝恩吧。」

紅桃撇嘴:「少夫人,這些東西,可是珍品,你就這麽給夫人了?」

「母親是王府的主母,她接下最好,省得我操心,再說了,你知道的,我不想與東宮有任何牽扯。」

「是!」紅桃雖不情不願,還是去了。

沈晖看著這些賞賜送出去:「明昭當真不留下一兩件?」

我苦笑:「沒有我喜歡的,父親找你做什麽?」

「父親誇我了,我長這麽大,父親還是頭一回誇我。」

沈晖極是得意,坐于我旁側:「明昭,有件事,我得跟你坦白。」

「心衣的事?」

周芳並沒有留下陳以安的心衣,我大概猜到,是沈晖動了手腳。

沈晖點頭:「陳以安是春風樓的常客,我讓春花姑娘幫了我個忙,替我把他的心衣偷過來的。」

我故意瞪著沈晖:「所以,你是又去了春風樓。」

沈晖以爲我生氣了,他緊張又委屈,他握過我的手:「明昭,我真的只是去了一趟春風樓,我與你成親這兩年,我是真的,一次也沒有碰過別的女子,我承認,從前我是糊塗,可是,我真的,一次也沒留宿過。」

我噗地笑了:「得了,我相信你還不成。」

「你不生氣?」

我誠言:「我不生氣,你還高興,沈晖,你已經不是從前我認識的那個流痞般的纨绔了。」

「那,明昭可喜歡如今的我?」

沈晖說這話的時候,小心翼翼地看著我,帶有幾分期許又急切的目光。

我臉色驟熱,咬下嘴唇:「我乏了,不與你說了。」

我起身,寬了外衣睡覺。

沈晖半晌才後知後覺,也隨我進了裏榻。

我們各懷心思,誰也沒說話。

許久,沈晖才緩緩從後面環過我的腰身,有試探之意,慢慢貼近我:「明昭,睡著了沒。」

我半頃才擠出一個字:「嗯?」

「陳大夫說,你身子弱,缺少剛陽之氣,陰陽調和,身子才會好。」

我咬著薄唇,輕斥沈晖:「沈晖,有你這麽诓人的嗎,有點出息好不好。」

沈晖忽然翻身過來,欺壓在我身上,他眼尾泛紅,喉結哽在中間:「吾妻明昭,吾之命也,我就是憋出毛病,也不敢嚇著你。」

我心裏驟亂:「沈晖,你可別負我……」

我話還沒說完,沈晖的唇覆貼過來,密不透風,他冰涼的手指從我的脖間滑下,所到之處,驟起熱氣,隔著長發,慢慢滲入肌膚。

這一夜,如同小船輕搖,舒適得讓人貪戀,不知歸途。

8

後來,我許久未懷喜,不過隨口問了母親一句,母親竟給我送來了好幾張藥方,說那些是助懷男胎的藥。

我看著那些藥方,恍恍失笑,這些玩意如果有用,這幾年,傅雲昭就不會在生孩子的路上,一路走到頭了。

我雖知,成親四年,傅雲昭生了三個女孩,而東宮側妃,一年前就生了東宮第一子。

傅雲昭就越發地想生下男胎,她的身子,就是這麽折進去的,好好的身子,就都用來生孩子,拴孩子身上了。

母親勸我去看下傅雲昭,我東宮一步也沒進過,哪怕我回娘家,母親後腳差人去請了傅雲昭,我們碰面了,我也一句話未與她細說,便離開。

母親說傅雲昭病成這樣,都是對當初那事,耿耿于懷,我一句也不想聽,一心撲在權勢的人,是不會後知後覺,反過頭來覺錯的。

沈晖不知何時已然進來了,他盯著桌面上那些藥方:「這是什麽,你生病了?」

我輕笑:「母親說,我得趕快替沈家生下一男半女,若不然,我這世子夫人的位子要讓賢了,所以,給我送生子藥方來了。」

沈晖揚笑:「你要生孩子,不是應該求我幫助嗎,尋求藥方,毫無作用。」

「別胡鬧了,過幾天就要進貢院了,要清養,清心養心。」

「再憋下去,我可真的是要生病了。」沈晖指間在我身上遊走,他真的能輕易就挑起我的情愫。

他吻了一下我的唇,溫情道:「明昭,我娶你不是延續香火的,孩子的事,隨緣就好,別給自己太大的壓力,我心向明昭,不是孩子可以撼得動的。」

我嬌笑:「你這嘴,越發會說話了,如果能一舉高中,也不枉你這些年的用功了。」

沈晖微微皺目:「若是不能高中,明昭會不會傷心。」

我雙手攀上沈晖的脖子:「我的夫君,不是非得是人中龍鳳,但是,他的心裏,得容得下天下,容得下錦榮,也容得下疾苦。」

沈晖深深吻住我,一夜長漫漫,一宿亂春帏。

這一夜後,我果真就懷喜了,果然,求藥不如求人。

沈晖也只是考了個舉子,可我覺得,功名真的沒那麽重要,重要的是,他待我,如珠如寶,我過得,一日比一日幸福。

後來傅雲昭冒死生下東宮嫡子璟翊,皇上駕崩,蕭明宸繼位,傅雲昭也如願,拖著病殘的身子,住進椒房宮。

可惜,不過一年,就病入膏肓了。

我願意見傅雲昭,並非原諒她,只是沈晖對我的愛,讓我有足夠的底氣,去直面迎上任何的人和事。

傅雲昭說,一笑泯恩仇,可是,那麽聰明的她,怎麽會不明白,一笑,從來泯不了恩仇。

番外:沈晖

第一次見傅明昭,是在陳大夫的診所,那麽孱弱的女子,以熏藥養病,真可憐,我就多看了她幾眼。

後來,傅明昭救了一條將要死掉的土黃狗,她對著狗說:「蝼蟻尚且偷生,我不許你死。」

我不禁笑了,丟著小石子在傅明昭額頭上:「小丫頭,那是狗,狗是聽不懂人說話的,是你傻,還是狗傻?」

傅明昭瞪我一眼:「你才傻,你比狗還傻。」

汴京城的人都說,傅雲昭冰清玉潔,才華橫溢,我倒覺得,比起傅雲昭的寡趣無味,傅明昭更有趣。

只是啊,我從沒想過,我這一生,會與這個丫頭連在一起。

我眠花宿柳,從沒想過對誰動心,也沒想過,有朝一日,娶了良家姑娘去禍害人家。

只是,聽聞傅明昭長跪承德殿,我動了些恻隱之心,我想救她,我名聲向來臭極了,如果用我的名聲救她,也算是一件恩德之事。

我與傅明昭成親,再去春風樓,頓覺乏趣得很,我竟對那些姑娘,一點心思都沒有了。

傅明昭說,我生來就是良玉,她說,我該有翺翔高空的能力,我可以選擇站高台,也可以選擇站平地。

第一次有人跟繼母說,我是良玉,她說,我初爲人夫,尚未開智,說得那樣的動聽,她並沒有像別人那樣,說我是爛泥。

我心中動容,我覺得,這個女子,在我心裏,再也抹不清了。

傅明昭並非讀書人,她卻用心陪我讀書,時常讀到一半,就睡著了,盯著這張小臉,我伸手緩緩撫摸上去,她淺淺笑了下,繼續睡。

我禁不住內心的喜歡,吻一下傅明昭的臉,吾妻明昭,吾之命也。

後來,明昭生下恒兒那夜,傅雲昭也生下東宮嫡子。

明昭與我成親後,唯一一次去見了傅雲昭,第三日,傅雲昭薨了。

不過兩月,新皇迎了傅家庶女傅玉昭進椒房宮。

酒館盛樓,隔著廂房外,說書夫子笑言:「太師府的雙生女,長著一張相似的臉龐,連喜歡的男人都一樣。

「可惜,那長女傅雲昭身子底子薄,椒房宮還沒住暖,就撒手人寰了,到底是中宮不養人。」

明昭恍恍失笑:「胡說八道,分明是太子府次女打小就身子薄。」

我環過明昭細軟的腰身:「他也是混口吃罷了,明昭何必生氣。」

「我才不生氣,余生不長,我該好好珍惜才對,生那些無關的氣,氣壞自己,不值當。」

我手掌托著腮:「我還以爲,明昭會覺得惋惜,傅家女爲後,怎麽就輪不到你。」

明昭嬌瞪我一眼:「傅家女爲後,皇上既是算計了傅家文臣之首,又算計了傅家與南安王府結親,城府這樣深的人,送給我都不要。」

「即使明昭想要,我也不會同意的。」

我吻上明昭的唇,缱绻著甜甜桂花糕味:「真甜。」

明昭羞紅著臉:「沈晖,你是個潑皮啊,給人看到了,多不好意思。」

我揣著明昭的手入懷:「明昭,我的明昭,我怎麽那麽喜歡你呢!」

明昭目光含情,低聲道:「我心向晖,至死不渝。」

「我心向明昭,至死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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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月說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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