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大河波浪寬/ 風吹稻花香兩岸/我家就在岸上住 /聽慣了艄公的號子 /看慣了船上的白帆。”
熟悉的旋律響起，歌詞一個個躍入腦海。身在廚房的麗芹仿佛看到父親在田間辛苦地勞作著，地上的谷子堆成了一座小山。母親頭上裹著一條毛巾，提著大紅色的小水桶，水桶裏裝著水，水上還浮著一碗剛煮好的面條。
“我想回家看看。”麗芹局促地在圍裙上擦了擦濕漉漉的手，眼睛望著電視屏幕說。
“那就走吧。”任農將身上衣服脫了，套了一件灰撲撲的工作服。
“你這是幹嘛？”麗芹問。
“回去幫爸媽幹活呀。你聽到這音樂，難道不是想起了在地裏幹活的爸媽嗎？”任農反問道。
“我回去就行，你就別去了吧。”麗芹心中感激，嘴上卻勸阻道。
“哎，你這細胳膊細腿的，能扛幾斤東西呀？反正我在家也是閑著。”任農邊說邊翻找遮陽帽。
“那……那我爸媽要是說些什麽，你可別往心裏去啊。”麗芹小心翼翼地給丈夫打了一針預防針。她父母都是重男輕女的人，弟弟家住得又遠。家裏平時有什麽事。都是她和丈夫沖在前頭，可惜越孝順的孩子越不受重視。每次回去，他們都要聽父母誇贊弟弟往家拿了多少好東西，對于他們的付出卻是一字不提。
“我也就偶爾想起來和你說道說道，該幹的活，我可一分沒落下。你是我媳婦，我不和你說和誰說呀。你呀，就當耳邊風吹過好不？”任農拉著麗芹的手撒嬌道，那模樣像極了孩子。
“哎呦，麗芹兩口子回來了？幫你爸媽收稻子吧？”兩個人才到村口就遇見了熟人劉大娘。
麗芹笑笑喊了一聲:“大娘。”
“你弟弟沒回來嗎？我總聽你娘提起他，老太太怪想兒子的。”
“我弟工作忙，一時半會可能回不來。”麗芹胡亂搪塞道。
“還是閨女好啊，閨女孝順。你今兒可得買幾盤好菜犒勞犒勞女兒女婿。”這句話是對麗芹媽說的。
“那是，那是。”麗芹娘笑呵呵地答應下來。
“我們德康人沒回來，東西倒是寄了不少。什麽蛋白粉，紅參片，家裏都堆得小山一樣了。”麗芹爸急于給兒子找回臉面，連忙接過話茬，王婆賣瓜，自賣自誇起來。
“你弟弟工作忙，人回來的少。你就該在外人面前維護他的體面。不該讓人說他的閑話。”剛到家坐下，麗芹爸就開始數落起閨女來。
“是。我下次注意。”麗芹低著頭聽父親訓話，快四十的她，在父親面前仍然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
“好了，別說這些了。地裏還一堆活等著幹呢。早點吃飯下地吧。”麗芹媽忙打圓場。
“爸，媽。你們年紀也大了。飯菜夠吃就行了，地該放手還得放，天天這麽折騰多辛苦啊。”任農喝了一杯酒，臉上爬起了紅霞，話也多了起來。
“你們年輕人哪懂啊，莊稼就是我的命。我一輩子在地裏忙活慣了，哪怕是死我也要和我的土地一塊兒。”麗芹爸的舌頭也大了，眼睛微微發紅，不知道是酒喝的還是什麽原因造成的。
“德康爸，我家的鋤頭把折了，借你家的使一使。”正說話間，又一個鄰居登門了。
“你自己挑，看哪個順手拿哪個。”麗芹媽指了指牆上的農具道。
“哎呦，這個小小的鋤頭還挺精致有趣的。”對方一眼就瞧上了一把迷你的鋤頭。
“這個呀，這是我們德康小時候最喜歡的。他就喜歡跟在我們的屁股後面，用這小鋤頭鋤地玩了。”提起兒子，麗芹爸眼睛裏充滿了寵溺。
“說起德康，他怎麽沒回來呀？”
“德康媳婦娘家也種地，德康去丈母娘家了。哈哈哈哈。”任農臉上滿是紅霞，說話時舌頭都捋不直了。
“果然是養兒子不如閨女好。你是不是也把自己家的地擱下，來幫丈母娘了？”對方一聽這話，也和任農開起了玩笑來。
“砰。”耳畔傳來了酒杯落地的聲響，麗芹嚇得一激靈。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我兒子和你一樣是那怕媳婦的孬種嗎？”麗芹爸指頭就差戳到任農的鼻梁骨上去了。
“德康是不是怕媳婦，我不知道。你偏心兒子倒是實打實的。我和麗芹一個月少說回來四五趟。哪次回來沒給你們買東西，你可在人前說過一聲我們的好？”任農借著酒勁將心裏憋的委屈一股腦說了出來。
“老子沒想你們買東西孝順。要是舍不得就別花小錢充大頭。我兒子就是天上的龍，閨女就是地裏的泥。你管我偏心不偏心。做女婿的，你還管到我這老丈人頭上來了？我兒子怕媳婦，我兒子這輩子就沒怕過誰！”麗芹爸氣血翻湧，手一擡就將桌子掀翻了，桌上的飯菜灑了一地。
還好任農一把將麗芹拉開了，不然隨便一個瓷碗瓷碟落身上都能砸出一塊淤青來。
“德康爸，你女婿就是說句玩笑話，你別往心裏去啊！”來借鋤頭的鄰居沒想到因爲自己一句話竟引發了翁婿大吵，又是後悔又是尴尬。
“你別管。這小子心裏早就不爽了，不過是今天借著酒勁撒潑罷了。我還就告訴你，你小子以後別登我家門，這也就是閨女嫁給你了，娃也生了。不然我非叫麗芹和你離婚不可！”麗芹爸通紅著眼睛威脅道。
“不登你家門，就不登。沒你，我還吃不下飯了嗎？”任農回了一嘴，邁步走出了麗芹家。
“任農！”麗芹忙喊了丈夫一聲，卻見對方頭也不回地跌跌撞撞往村口走。
“爸……”麗芹剛喊出一聲，就對上了父親狼一般的目光，將話又咽進肚子裏。
想到父親這次的種種作爲，再想想受了委屈的丈夫。麗芹一咬牙也跑出了娘家。
望著麗芹遠去的背影，麗芹爸重重地哼了一聲:“瞧瞧，瞧瞧。養閨女有什麽用？”
麗芹剛一上車，任農就一把抱住了她，良久沒有說話。
“我和你爸算是徹底鬧翻了。”不知沉默了多久，任農終于開口打破了甯靜的氛圍。
“唉。”麗芹悶悶地歎了一口氣，她也不知道說什麽好，埋怨丈夫吧，人家是爲了她出頭。數落父親吧，她說不出口。
“以後，我不希望我們再和你娘家有往來了，哪怕你父母過身。”任農放出了一句狠話。
“如果你覺得爲難的話，我們就去民政局。”第二句話直接將麗芹說傻了眼。
“對不起，這一切都是我爸的不是。”麗芹將丈夫牢牢擁住，連連道歉，只是不做回答。
丈夫的話無疑將她推到了兩難的抉擇之中。他們夫妻向來恩愛，自然不能爲了這件小事離婚。但是因爲這個和父母斷親，她也是做不到的。所以，她只能當沒聽到丈夫的要求，希望含糊地糊弄過去。
她不拿丈夫的話當真，任農卻將這事放在了心上，一直逼迫她做選擇。
麗芹自從回來後，娘家媽的電話就不斷地來，說父親因爲這事氣得血壓高，在家躺了好幾天。她想回家看看，又怕惹丈夫不快，左右爲難。幾天時間瘦了一圈。
左思右想，無奈之下。她撥通了婆婆的電話。
第二天，一大早。婆婆王珍珠就領著一大班人登了她家的門。王珍珠一進門就在沙發最中間的位置上坐了下來，一副三堂會審的架勢。
“兒子，兒子。你沒事兒吧？媽昨天聽說你在你嶽父家挨了打，一晚上沒睡好覺。我兒子長到這麽大，我沒動過他一根手指頭，罵過一句難聽的話。昨天好心去你家替你爸媽幹活，吃苦受累也就算了。還挨你爸媽一頓臭罵，被趕了出來。這還有天理嗎？離婚，必須離婚！”王珍珠先是將自己兒子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番，又將兒媳婦數落了一通。
“媽，這是不能怪麗芹，是他爸媽偏心眼。她也是受害人啊。”任農見母親氣勢洶洶殺上門來，連忙維護起自己媳婦來。
“她是受害人，我說她是罪魁禍首才是。要不是她，你能受這老些委屈嗎？幹活幹得手都起泡了，沒得好反而挨罵。”王珍珠斜眼看向兒媳婦。麗芹就像個小媳婦似的，縮在一角可憐兮兮的惹人同情。
“大不了，以後我不和她娘家人接觸就是了。孩子還小，不能沒媽呀！”
“有錢還怕沒人照顧嗎？找保姆，要麽再娶一個媳婦也不是不行。”妹妹任紅幫腔道。
“你是不是嫌事兒還不夠亂？你嫂子平時可沒虧待你！”任農氣得推了自己妹妹一把。
“既然嫂子那麽好，你幹嘛還要和她離婚啊？”一句話將任農問愣了，他只想著自己在嶽家受了委屈，卻忘了自己媳婦夾在中間也難做人。
“你嶽父再不是也是你媳婦的爸。血親怎麽斬得斷。聽說你這幾天在家沒少折騰，差不多得了。麗芹嫁進來這麽多年，哪個不誇她孝順賢惠的。孝順父母是兒女本分，你心中有氣以後不去就是了，幹嘛爲難你媳婦？”王珍珠又將兒子拉到跟前數落了一頓。
“聽說你娘家媽爲了這事兒，病了。你該回去看看就回去。做兒女的只要盡了自己的本心就夠了，別在意那些虛名。”王珍珠又將兒媳拉到跟前開解了幾句。
麗芹聽完點了點頭，又拿了些東西准備回娘家。
“哎，等等。”任農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緊走兩步跟了上去。
“幹嘛？”
“公交車沒有直達村口的，我送你。”任農臉上浮起一抹尴尬的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