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記事·少年玩事·20·掏雀兒窩
雀窩
“五月兒的家雀兒都會哨”，“哨”，是故鄉方言裏對雀兒發出悅耳叫聲的指稱。舊曆五月兒，雀兒進入發情期，原本不會“哨”的公家雀兒，爲了誘引母雀兒，也盡力叫得好聽。
各種雀兒“哨”起來，意味著它們開始下蛋，我們就掏雀兒窩。掏雀窩兒是爲了吃雀兒蛋，也爲了逮小雀兒玩兒。
掏的最多的是家雀兒窩。燕子窩不能掏，老輩兒人說，燕子是“好雀兒”，哪掏燕子窩哪瞎眼，就是燕子把窩搭在過道兒屋兒正檩上或者門口兒房檐底下，人從底下走，經常把屎拉兒人身上，都不能捅，捅了也瞎眼。
家雀兒不一樣兒，它的窩愛搭在房子的柎頭後頭，或者後房檐底下，挖得很深，是對房頂的破壞，而且家雀兒長得不好看，冬天又不飛走，一年四季在人們身邊兒叽叽喳喳，讓人們對它沒啥盼頭兒，還吃糧食，身份低，有一句俗話——家雀兒跟著燕子飛，意思是廢物人學中用的人做事兒，“瞎趕章”，就足以說明家雀兒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之低，所以雖然有一定危險，大人不願意孩子們掏家雀兒窩，卻也不忒反對。
掏家雀兒窩得搭梯子。幾個小小子兒跌跌撞撞地把梯子搭在雀兒窩底下，一個人爬上去，別的人手扶著梯子，仰著小腦袋兒看著。雀兒窩裏都有家雀兒著羽毛兒、茅草絮的小窩窩兒，圓圓兒的，柔和和兒的，有的有蛋兒，有的沒有，當爬梯子的小人兒一邊兒掏一邊兒驚喜地扭頭兒沖底下人吵吵：“有有有！”下頭的小人兒就會歡喜地仰著脖兒喊！“好！”“快拿下來！”
如果沒有，大夥兒就很失望，只得蔫兒蔫兒地再換個地方兒掏。
有時候兒也能掏住小雀兒，有的是還沒長毛兒的“光葫蘆兒蛋兒”，有的粉紅肉皮兒上剛長出不多兒的灰色兒毛兒根兒，有的毛兒長全了卻短短兒的，還不會飛，跑不出去，也挨掏出來。“光葫蘆兒蛋兒”會剛長毛兒的小雀兒托在手心兒玩兒幾下兒就扔兒去了，長全了毛兒的拴上腿兒能養活幾天，但不管餵它蟲子還是小米兒，都不張口兒，活不長，從來沒人養大過。
夏天，我們上南河兒葦塘子掏雀兒窩。我三哥他們有一年從南河兒掏了不少雀兒蛋，有“喳喳叽”蛋兒，還有野鴨子蛋兒，“喳喳叽”蛋兒比鴿子蛋兒還小，野鴨子蛋比鴿子蛋兒大，蛋皮兒灰綠，有深綠色兒的花兒花兒點兒點兒，大夥兒都覺著挺新鮮，炒著吃了還解了饞，對我們是很大的刺激，當長大一點兒，不害怕鑽葦塘子，一群人就商量著去。
南河兒葦塘子有上千畝地，就是現在倴城北河新區那顔橋以西的地塊兒，橋底下的河界著，河北兒屬于梁泡兒、高泡兒，河南兒屬于南坡上，離于家泡得有4裏地。一群小人兒拉幫結夥兒地來到河北兒葦塘子的北沿兒，沿著知不道啥時候兒人們踩出的小道兒，排成一路縱隊，進入葦塘。小道兒剛開始是幹的，走不多遠兒就漫了水，我們脫了鞋，纏起褲腿兒，摸摸索索地往裏蹚著走。
葦塘子深處兒，小道兒越來越窄，兩邊兒的葦子葉兒劃著胳膊、臉，有點兒疼，有的地方兒葦子斜倒著擋住道兒，得著手分開，或者撅折了撅到兩邊兒，但這並不能阻止我們。因爲這時候兒我們已經聽到了“喳喳叽”、“喳喳叽、喳喳叽”的叫聲，我們的心裏興奮起來，能聽見叫聲，說明雀兒窩離得不遠，可以掏了。
“喳喳叽”是一種水雀兒，長得灰不溜秋，像家雀兒，比家雀兒小，愛在葦子的大半腰兒上鑽著飛，正式的名字叫啥知不道，莊裏人們也從來沒研究過，只是聽著它“喳喳叽、喳喳叽”地叫，就給它起了這個名兒。
果然順著叫聲走不遠兒，我們發現了“喳喳叽”的窩。“喳喳叽”的窩搭在葦子的半腰兒上，著茅草把四五棵葦子緊緊兒地纏在一塊兒，圓圓兒的雀兒窩在葦子當間兒架著，有飯勺兒大，有的厚，有的薄，裏外都挺光滑，裏頭絮著細軟的茅草和白的、灰黃的羽毛兒，更光滑、“四至”。
雀兒窩裏有的有蛋兒，有的沒蛋兒，沒蛋兒的就放過它，碰見第一個有蛋兒的，就把架著窩的葦子從窩底下撅折了，把窩上頭葦子的尖兒也撅兒去，拎著走，當家夥兒，再掏住雀兒蛋著兒裏頭。
葦塘子裏葦子密密匝匝，刺胳膊刺臉，高的有一人半高，矬的也沒兒人，密不透風，熱得汗從囟口門子往下流，流過葦葉子刺的細印兒、流進眼裏酢得生疼，葦子的老根兒紮腳，雖然“喳喳叽”的叫聲隨時都在耳頭邊兒響，但能找到的窩卻很少，掏到的蛋更少，我們的心氣兒漸漸變低。
但當我們扒著葦子走到葦地的盡頭兒，來到南河兒沿兒上，看見比我們每天洗澡的小河兒、蔣橋(坑)、後河兒大得多的河面兒，看到河裏無邊無沿的苲草，正面兒綠色兒、背面兒紫色兒的菱角兒秧，比“蓋簾子”（方言，用高梁的穗莖“箭稈兒”串成的盆蓋）還大、渾身長滿尖刺兒，密密匝匝擠在一起、卷起邊沿兒的“雞鬥”（方言，芡實）葉兒，“把兒”上、身上也長著刺兒，從葉子縫兒裏高高兒地伸出水面兒，尖兒上咧著嘴露出外白裏紅花瓣兒的雞鬥，我們小小的心靈受到極大的震蕩，覺著來得值，忒值！同時心裏默默念叨，改兒日還得來！
有人試探著下水，伸長胳膊夠著撈上來近處兒的菱角兒秧，揪下上頭的菱角兒大夥兒吃，咬開菱角兒，菱角兒仁兒苦甜苦甜，真好吃！要是能吃著深處兒的雞鬥就更好了！大夥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打聽哪家有可以下水的“水笸籮”，下回來了也要帶兒來，下水摘菱角兒，摘雞鬥！
立在河邊兒看夠了景兒，吃夠了菱角兒，雀兒窩忒少，雀兒蛋更找不著幾個，大夥兒沒了興趣兒，商量著家走。雖然沒掏著幾個雀兒蛋，但大夥兒的興致很高，天頭熱得人渾身是汗，汗水濕透背心兒，貼在了身上，一道兒上卻蹦著跳著、笑著鬧著，商量著啥時候兒再來。
菱角和雞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