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故事:烽火烏拉銀河上

劃過指尖有煙雲 2024-05-30 20:24:53

一九四二年秋天,一股強大的寒流從興安嶺席卷過去,把山上山下變得一派荒涼、蕭索。遠望去,那蜿蜒在林海峰巒之間的烏拉銀河,就像一條銀鏈,在嗚嗚怪叫著的狂風中閃著雪白的寒光。

一天傍晚,烏拉銀河岸邊的一條羊腸小道上,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只見一個那倫春族的獵手,身背鋼槍,騎著馬朝山下飛奔而來。

這個青年獵手名叫興濤爾幹,他在烏拉銀河的轉彎處停了下來,朝遠處的古鎮憤怒地望了一眼,又猛地一抖馬缰繩,但見他那胯下的青鬃獵馬,躍起前蹄。狂嘶一聲,像支離弦的響箭,穿過石峰,朝古鎮飛馳而去。

掌燈時分,古鎮的街道上冷冷清清。興濤爾幹在一座府第門前跳下馬,急步登上台階,掄起大拳頭朝大門猛砸。門裏大聲喝問:“誰?”獵手說了一句:“俺!”才停止了砸門。

朱紅的大門開了一條縫,從裏面露出一張凶狠的臉。那人一看獵手,立刻驚訝地嚷道:“啊!興濤爾幹…………”接著,大門“咣”的一聲又關上了。興濤爾幹氣得大聲喊叫:“給俺人!給俺人!”

興濤爾幹又砸起門來。這時,走來一位老人,對他勸道:“哎,人家財大勢大,還有日本人撐腰,惹不起呀,快走吧!”興濤爾幹怒氣沖沖喊道;“不走,俺的人還沒要出來呐!”

興濤爾幹這話,使老人大吃一驚:“要人?誰?”興濤爾幹頓足捶胸地訴說道:“半個月前,協領府把俺弟弟抓來當奴才。天冷了,俺老婆給他送衣服,叫他們把人給扣下了!”

老人聽了這話歎了口氣,頓了頓說:“哎,可憐的人呐!今天傍黑,她背著孩子騎馬跑了!”興濤爾幹急切地問:“往哪邊跑的?"老人往鎮東指了指,搖了搖頭。

興濤爾幹二話沒說,翻身上馬,也沒顧得向老人道謝,猛地朝馬屁股抽了一鞭子,朝鎮東方向邊跑邊喊:“托——金——梅

興濤爾幹整整尋找了一夜,也沒找見托金梅母女倆的影兒。他牽著馬,迷迷懵懵地下了北山坡,往烏力楞(屯落)走去。

烏力楞裏傳來一陣陣哭聲。興濤爾幹擡頭一看,只見一夥 人擡著一口白楂木棺材從烏力楞裏出來,朝墳地走著。興濤爾幹見著老獵手騰本的兒子吉若身穿重孝哭泣著走在棺材的後面,他馬上輩明白:准是騰本死了。

興濤爾幹忘記了個人的悲痛,急走了幾步,迎面碰見了老獵手阿什庫。阿什庫老人淚流滿面,愁苦地望著興濤爾幹,沉重地歎了口氣說:“咳,興濤爾幹,咱們又一個鄂家人帶著冤恨死去了!這是什麽世道呀!”

興濤爾幹聽了這話,瞪著眼睛,望著送葬的人群,咬緊了嘴唇。他知道得清清楚楚,老獵手騰本是因爲說了幾句反滿抗日的話,被協領老爺阿拉黑曼告到日本指導官龜尾少佐那裏,被活活用鞭子抽死的。

桦林深處開始了鄂家人的埋葬儀式。阿什庫老人忍不住地揮動雙拳,面對蒼天,大聲呼喊:“哭吧!哭吧!把冤,把仇,把恨,把心裏委屈都哭出來吧!叫老天爺聽聽,哭吧!”

眼前這悲痛景象,使興濤爾幹想起了自己的遭遇:阿爸、阿媽的死,被協領府抓去的弟弟巴圖熱和至今下落不明的妻子女兒。他心頭湧起無限的仇恨,舉起碗口大的拳頭,朝身邊一棵白桦樹狠狠捶去:“哪兒有咱家的活路呀!”

突然遠處傳來一陣陣馬蹄聲,中間夾著女孩子的哭喊聲:“媽媽依…………”這聲音把所有送葬的人從悲痛中驚醒過來。

人們回頭注目望去,那匹馬已飛跑到跟前。原來是一個年輕的那家婦女,面色蒼白,渾身是血,背著個小女孩、伏馬抱鞍落荒而來。人們定睛一看,大吃一驚:“啊!是托金梅!”

興濤爾幹一個箭步躍到獵馬跟前,一把抓住了鐵嚼子,把馬抓住了,他大聲呼喊:“托金梅!”托金梅由于流血過多,已經昏了過去。

好半天,托金梅才吃力地睜開眼睛,見到興濤爾幹,頓時熱淚滾滾,悲憤地說:“鬼子龜尾,他,他侮辱了俺,抓俺,開槍打、打俺…………”她還沒講完,一口氣哽噎在喉,又昏迷過去了。

阿什庫老人幫著興濤爾幹把托金梅從馬鞍上擡下來。興濤爾幹的小女兒寶花摟著媽媽的脖子哭喊起來:“媽媽依…………”眼前的情景,使興濤爾幹忘掉了一切,他說了句:“俺跟狗日的拚了!”躍身上馬,飛馳而去。

阿什庫老人一楞,大喊一聲:“興——濤——爾——幹!”人們驚住了。興濤爾幹頭沒回,身沒轉,騎著馬,旋風般馳出桦樹 林,隱沒在通往協領府的山路上。

興濤爾幹趕到協領府,絆上馬,便朝大門沖過去。兩個崗哨剛要阻攔,被興濤爾幹一拳一腳同時打翻在地。他抽出長柄獵刀破門而入。

協領府內十幾名親兵一看沖進來一個殺氣騰騰的彪形大漢,一齊揮刀執槍向興濤爾幹撲了過去。興濤爾幹毫無懼色。只見他左砍右殺,越戰越勇,如入無人之境。

正在此時,協領阿拉黑曼和龜尾少佐在一群衛兵的簇擁下,從後院走了出來。龜尾聽說是巴圖熱的哥哥興濤爾幹闖進了協領府,他一陣奸笑對阿拉黑曼說:“死的不要,你的,給我抓活的,我的給他厲害看看!”

阿拉黑曼一聽鬼子這話,站在台階上扯著嗓子喊道:“興濤爾幹,你小子自投羅網。給我抓活的!"興濤爾幹正與親兵酣戰,聽見喊聲,猛見龜尾站在阿拉黑曼身邊,真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興濤爾幹狠劈兩刀,擺脫開親兵,飛步朝龜尾沖來。

龜尾一見興濤爾幹朝他沖來,急忙掏槍,可是沒等他把槍掏出來。興濤爾幹的長柄獵刀早已飛了過來,只見一道白光,“嚓”的一聲,獵刀插進了龜尾的胸膛。龜尾慘叫一聲,栽倒在石階下面死了。

阿拉黑曼一見大事不好,扭頭就跑。興濤爾幹緊緊追了上 去。突然從角門裏露出來一個禿腦袋,伸出手槍,照興濤爾幹“砰砰砰”連開三槍。子彈從興濤爾幹肩膀擦了過去。他定睛看時,原來開槍的是大管家滿貴。

一群親兵以爲興濤爾幹中彈負傷、團團圍了上來。阿拉黑曼和滿貴在遠處咬牙切齒地喊叫:“抓活的!抓住他賞大洋一百塊!”

興濤爾幹一見親兵越圍越多,覺得處境萬分危險,便決定沖出包圍逃跑。他左推右擋,殺了一陣,退到了後院。三騰兩躍,爬上了大樹,身子一懸,往牆外跳去。

滿貴帶領親兵們急忙從大門追出來時,興濤爾幹早已騎著馬跑得無影無蹤了。

興濤爾幹騎著馬一口氣跑到了烏拉銀河畔。他下了馬,疲憊地倚在一棵大樹下,准備休息一會兒回到烏力楞去。忽然,阿什庫老人的獵犬,“汪汪汪”地叫了幾聲,他擡頭一看,阿什庫老人出現在山路上。

興濤爾幹迎上去,呼喚了一聲:“大伯!”阿什庫沉重地歎息了一聲,含著眼淚說:“興濤爾幹,滿貴帶著親兵在到處抓你呀!”接著他講起剛才在烏力楞裏發生的事情…………

原來興濤爾幹從協領府逃走以後,滿貴帶領一群親兵追到了烏力楞。他們找不到興濤爾幹,就闖進了興濤爾幹家的仙人柱(用樹幹搭的房子)。仙人柱裏,托金梅已經死去,幾個鄂族婦女正在悲傷地流著眼淚,哄勸著小寶花。

滿貴命令親兵把幾個鄂族婦女趕出仙人柱,從興濤爾幹的嬸子瑪努豔懷中搶下了小寶花,惡狠狠地把她扔進仙人柱裏,緊接著用火將仙人柱點著了。

正在這時,阿什庫聞訊趕到,他提著一把板斧,劈雷閃電般地推開親兵,沖進了濃煙滾滾的仙人柱內,把死去多時的托金梅和嗆昏過去的小寶花同時搶了出來。

大管家滿貴蛤蟆眼一瞪,走過來喝唬:“好大的野膽,誰敢搶殺人凶犯的家屬?”阿什庫手握板斧,大聲回答:“俺就敢!”

滿貴眨了眨眼珠,只見眼前站著一個白胡子老頭。他冷笑一聲又問:“你是誰?”“俺,阿什庫!”阿什庫這個名字,滿貴早有所聞,聽過關于老獵手的種種傳說,他不由得退了幾步,半天沒吭聲。

這功夫,烏力楞的男男女女,從四面八方趕來。他們有拿槍的,有拿刀的,橫眉冷目,逼近了滿貴和他的親兵。滿貴一看這架式,慌了神,假仁假義地說:“何必兵戎相見呐!官府只抓殺人凶犯興濤爾幹,與大家無關!誰知道凶手在哪兒?”

阿什庫老人大聲應道:“在西山溝!你們敢去抓嗎?”滿貴聽了一陣奸笑:“別說是人馬難行的西山溝,就是藏到興安嶺裏也跑不出皇軍的手心,走!”他吆喝一聲,親兵們蜂湧著朝西山溝跑去。

滿貴走後,阿什庫老人讓大家安葬了托金梅,把小寶花托付給養女達妮花,自己則騎馬挎槍帶上逃山行囊,親自去找興濤爾幹。

興濤爾幹聽到這裏,悲憤交加,心如刀絞。他痛苦地咬著嘴唇,半晌不語。阿什庫把逃山行囊拴在興濤爾幹的馬上,催促他說:“孩子,快逃山吧!…………”

興濤爾幹猛地站起來,掄起大拳頭朝一棵大松樹砸去,喊道:“大伯,我往哪兒逃呀?哪兒有俺鄂家人的出路呀!”阿什庫望望烏拉銀河嘩嘩響著的流水,看看興安嶺高聳入雲的山林搖了搖頭:“唉,哪兒有俺鄂家人的出路呀?!”

倆人默默地牽著馬沿著烏拉銀河岸邊崎岖不平的山路走著。阿什庫老人沉默了許久,對興濤爾幹說:“眼下,先逃山吧!這仇一定要報!去找能人,咱整個鄂家的仇,統統要報!這一代報不了,還有小寶花一代!快逃吧!”

興濤爾幹噗嗵一聲給阿什庫老人跪下,嗚咽著向老人告別。阿什庫老人把他扶起來,讓他騎上馬,充滿信心地說:“高高的興安嶺,總有一天要見天日,勇敢的那倫春,早晚要直起腰杆子的!孩子要記住:只要青山在,篝火就能長明!”

興濤爾幹翻身上馬,揮淚告別了老人,踏上了艱難的逃山行程。阿什庫老人望著興濤爾幹漸漸消失的影子,輕輕地哼起逃山謠:“阿牙·漢,阿牙·漢,山中的猛虎雲中的雁。你爲啥單身孤影進深山?你爲啥滿懷悲憤淚漣漣?…………”

在興安嶺的深山密林中,興濤爾幹單槍匹馬輾轉了好幾年。這一年冬天的一個夜晚,他守在篝火旁,望著熊熊的烈火出神。他想著自己的悲慘遭遇,想起女兒小寶花,懷念著烏拉銀河畔的家鄉。

興濤爾幹心中的仇恨就象那仙人柱外吼叫著的大風雪一般,再也按捺不住了。他想:“這麽躲在深山老林裏,多咱是個頭!還是拚吧,腦袋掉了碗大的疤!”他出馬一條槍,曉行夜宿,跨過山區,來到了蒙古草原。

一天中午,他在路上遇見了日本鬼子的清剿隊。興濤爾幹見了兩眼噴火,“叭!叭!叭!”他三槍就打死了三個鬼子,緊接著是一陣激烈的槍戰。

突然,一聲轟響,日本鬼子的小鋼炮響了。一顆炮彈在興濤爾幹身邊爆炸,他只覺得眼冒金花,天旋地轉,噗嗵一聲,跌下馬去。

興濤爾幹被炮彈震得昏迷過去,當了俘虜。當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仰臥在一間陰暗、寒冷的小房子裏。他睜開眼睛,大聲地問:“俺這是在哪兒?”一個穿著蒙古族服裝的人站在小窗戶下說:“日本鬼子的監獄!”

興濤爾幹大吃一驚,一鼓身站了起來,只聽當啷啷一陣響聲。他低頭看看自己的手和腳,原來被砸上了冰冷沉重的手铐和腳鐐。他想起自己深仇未報,大恨未消,反倒落入仇家的手裏,頓時氣血攻心,沖到鐵門前,用盡力氣敲打著牢門。

那人走到興濤爾幹身後,輕輕拍拍他的肩頭說:“小夥子,別這樣,鐵門拿拳頭是砸不開的!"興濤爾幹掉過頭來,朝那人大聲吼喊:“俺有仇!俺有血海深仇,俺要報仇!”

這時,鐵門開了,幾名持槍的看守把興濤爾幹押到了審訊室。一個鬼子軍官朝著興濤爾幹,一翹大拇指頭說:“你的,槍法大大的好!”興濤爾幹瞪了鬼子一眼心想:“槍法好,不假,可惜叫你抓住了,不然,俺還能撂倒你們幾個!”

那鬼子對興濤爾幹突然問道:“你的,是共産黨?”興濤爾幹心裏一楞:“共産黨,共産黨是誰?真可笑,他們抓錯了!”他于是用鼻子使勁地哼了一聲。

鬼子軍官噌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伸長了脖子。緊接著問:“你的說,在共産黨裏什麽的幹活?”興濤爾幹一看這張鬼子臉,立即想到龜尾,想到滿貴。他挺直了身子,吼叫著朝鬼子軍官沖過去:“殺你們!砍你們!報仇雪恨!”

一群打手撲上來,皮鞭,木棍象雨點似地落在了興濤爾幹的身上,不一會兒就把他打得昏迷過去。他只覺得耳邊不斷地有個聲音:“你的說,在共産黨裏什麽的幹活…………”

當興濤爾幹再次醒來,發現自己又仰臥在那間陰暗、寒冷的小屋子裏。那個穿蒙古族服裝的中年人正在輕輕地給他擦著傷口周圍的積血,興濤爾幹非常感動,他熱淚盈眶,抓住那人的手問道:“告訴俺,誰叫共産黨?日本鬼子爲啥那麽怕共産黨?”

在患難中,倆人成了貼心的朋友。那人給興濤爾幹講了一些關于共産黨的事兒。興濤爾幹聽了忘記了身上的疼痛,興奮得兩眼放光,說:“俺要見了共産黨,一定要拜他爲師,報仇雪恨!”

過了幾天,那人被鬼子審訊後,打得血肉模糊的被拖了回來。興濤爾幹撲上去,把他緊緊抱在懷裏,輕輕地呼喚:“朋友,你醒醒!”那人微弱的只剩下最後一口氣說:“朋友。我是共産黨員,你想辦法逃出去,向正南方,找共産黨!八路軍…………”

興濤爾幹的心頭被一股異常莊重的感情沖擊著,他緊緊地抱著那人漸漸變冷的軀體,恸哭著。他下了決心:去找共産黨、八路軍,要頑強地戰鬥下去!

當天晚上,興濤爾幹就動手幹了起來。他搬開牢房東南腳的牆石,用力挖起牆土來。他從深夜挖到天明,一連十幾天,終于讓他挖通了。

一個風雪交加的夜晚,興濤爾幹悄悄從牢房裏鑽了出來。在草原上他找到了幾個窮苦的牧民,他們幫他砸開了手腳上的鐐铐。興濤爾幹對他們深深鞠了一躬,說了句:“俺去找共産黨,回來報大仇!”象旋風般消失在茫茫的草原之中。

興濤爾幹忍饑挨餓,爬冰臥雪,翻高山,過大河,從冬天找到春天,也沒有找到共産黨。可是,他並不死心,繼續找。

他東遊西轉,哪兒有槍響,就往哪兒奔。不僅沒找到共産黨,八路軍,反而碰上了日本鬼子大掃蕩。他和二十多名漢族、滿族、蒙族青年被鬼子兵逮住,被押到一個小山溝要就地槍決。

對于死,興濤爾幹並不害怕。眼下,使他最難過的是,自己曆盡千辛萬苦 還沒有找到共産黨,八路軍。他對鬼子兵已經舉起了的槍口,心想:“要是臨死之前能看到共産黨、八路軍一眼,死了也不遺憾呐!”

猛然間,他身邊發出火山爆發似的怒吼聲:“打倒日本帝主義!”“共産黨萬歲!”“毛主席萬歲!”“中華民族萬歲!”興濤爾千回頭一看,他身邊的許多人,個個怒目挺胸,在放開喉嚨怒吼。

興濤爾幹無限喜悅湧上心頭:“找到了!共産黨就在俺的身邊!”于是他也高高舉起拳頭,大聲地喊道:“共産黨萬歲!”這時,鬼子開槍了。興濤爾幹只覺得身子猛地一震,高大的身軀撲倒在草地上。

興濤爾幹沒有死。他被活動在內蒙草原一帶的八路軍救走,送到了野戰醫院。當他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病床上。一個穿著灰色軍裝,戴著“八路”臂章的中年人微笑著站在他的床前。興濤爾幹明白了:這些穿灰色軍衣的人救了他的命。

興濤爾幹張口就問:“共産黨、八路軍在哪裏?”這個中年人親切地說:“老鄉,我們就是!”“啊!”興濤爾幹的心頭又一次猛烈地顫動起來,他象個迷路的孩子,在深山老林裏已經轉悠得精疲力盡,突然遇見了媽媽一樣,嘴一咧嚎啕大哭起來。

一個月後,興濤爾幹傷愈出院,參加了八路軍。那個中年人是教導員名叫方躍,他幫助興濤爾幹學習軍事,學習文化,學習毛主席寫的文章,使興濤爾幹懂得許多革命道理,掌握了許多軍事知識。

興濤爾幹在部隊裏迅速地成長起來,方躍介紹他加入了共産黨。當興濤爾幹舉起右手,面對黨旗宣誓的時候,他的心頭再一次顫動起來,眼淚蒙住了眼睛,他激動地重複著那莊嚴的誓言:“爲共産主義奮鬥終生!”

轉眼間,日寇投降了。一九四七年,興濤爾幹擔任了中國人民解放軍鋼鐵二連的連長。縣城解放後,兼任縣委書記的方躍派他擔任烏拉銀河兩岸民族工作隊隊長,去領導兩岸的鄂家人鬧翻身,求解放,清匪反霸,建立革命根據地。

清晨的大霧籠罩著興安嶺的群山,長長的烏拉銀河在霧氣中時隱時現。興濤爾幹帶領小戰士窦寶騎馬回到了家鄉。興濤爾幹的心情非常激動,他想:“五年啦,那家人發生了什麽變化呀?”

突然從雲霧的深處,傳出一陣陣雜沓的馬蹄聲和一聲聲吼喝:“站住——你跑不了啦!”“再跑就開槍了!”興濤爾幹警惕地聽了聽,迅速地朝兩壁石峰方向奔去。

從北鎮,通向烏拉銀河上遊烏力楞的山路上,一個鄂家獵手騎著一匹剽悍的蒙古馬,正急馳奔逃。在他的後面有三個協領府的親兵,正策馬追趕著。

這個獵手朝兩壁石峰的斷崖處奔來。這是一條絕路,再往前跑就是百丈深澗,摔下去將是人死馬亡。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興濤爾幹從石壁峰的一側飛馬奔出。

興濤爾幹伸出胳膊,兩只手用力一合,把獵手從馬背止提了起來。獵手得救了,然而他騎的那匹蒙古馬已經四蹄淩空,“轟”的一聲墜入山澗,落進奔騰咆哮的烏拉銀河裏。

三個親兵被眼前這個情景,嚇得目瞪口呆,木然地勒住馬站在那裏一動不動。這時,只見那獵手噗通一聲給興濤爾幹跪下帶著哭聲說:“謝謝救俺一命!”

興濤爾幹一愣,急忙把獵手攙扶起來,細一端詳,高興地喊道:“啊,吉若!是你呀!”吉若一聽這個穿著綠軍裝的大漢喊著自己的名字,也愣住了,他簡直不相信,眼前的這個人,就是五年前逃山的興濤爾幹。

興濤爾幹把軍帽摘下來,搖搖吉若的肩膀,呵呵笑道:“咋!不認識俺了!”吉若不由悲喜交加,往前一撲,抱著興濤爾幹,叫了聲“興濤爾幹——哥!”便放聲大哭起來。

三個正在發呆的親兵,一聽說是興濤爾幹、嚇得扭頭便跑,可是沒跑幾步,就被窦寶攔住了:“站住!繳槍不殺!”三個親兵一見窦寶那個威風勁,越發慌了手腳,急忙放下槍站住了。

興濤爾幹把三個親兵叫到跟前,看著他們身上破舊的穿戴問了問他們的情況,知道他們都是窮獵手出身,是受了滿貴的驅使,便向他們宣傳共産黨的政策,讓他們改過自新,今後不准欺壓窮人。

三個親兵聽了興濤爾幹的話連連點頭。興濤爾幹把槍還給他們後說:“你們回到協領府告訴滿貴和阿拉黑曼,不准他們再抓人、逼人和殺人,要老老實實接受共産黨的領導,要和國民黨土匪一刀兩斷!"三個親兵急忙騎馬跑下山去。

吉若從窦寶那裏知道了興濤爾幹已經當了連長和這次回到家鄉的任務。等三個親兵一走,他就跑過來,抓住興濤爾幹的雙手,大聲地說:“哥,俺的活菩薩,這回天可亮了!俺再也不受協領府的欺壓喽…………”

興濤爾幹急切地對吉若問道:“俺離開你們五年了,快告訴俺,鄉親們咋樣?阿什庫大伯他們怎樣?”吉若一聽這話,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歎了口氣說:“唉,阿什庫大伯帶著達妮花和小寶花逃山剛回來兩天。”

興濤爾幹不往下細問了。他飛身上馬,一揚鞭,朝烏拉銀河岸邊的羊腸小道奔去。

烏拉銀河閃著銀光,奔騰的浪花嘩嘩作響。此時,興濤爾幹的心頭就象那記載著鄂家人苦難的河水一樣,波濤洶湧,思緒萬千,多少往事,多少辛酸,無數親人,走死逃亡…………。

烏力楞裏冷冷清清,一個老婦人站在一棵白桦樹下正在哭泣。這是吉若的阿媽,她正在村頭等候她的兒子。吉若一眼認出是自己的阿媽,立即從窦寶的馬上跳下來撲在母親的懷裏、大聲地說:“阿媽,你看,誰來了?”

吉若阿媽一邊擦著眼淚,一邊端詳著興濤爾幹。當她認出是興濤爾幹時,頓時轉憂爲喜,高興地一拍膝蓋骨:“俺的天,大侄子,你,你可回來了!唉!這些年呐…………”她說著說著眼圈又紅了。

“阿——爸!”突然一聲稚氣的呼喊傳到興濤爾幹的耳朵裏興濤爾幹聽了心頭猛一顫抖,回頭一看,小寶花象只小鷹似的他飛撲過來。

興濤爾幹伸出大手掌,抱起女兒,兩行熱淚滾滾而下。小寶花用小嘴親親爸爸的軍帽,用小手摸摸軍帽上閃閃發光的紅五星,睜著大眼睛問:“爸爸,你是爺爺常常給俺講的八路軍嗎?”興濤爾幹笑著點頭,忙問:“孩子,你爺爺在哪兒?”

小寶花回過頭來,用手往身後一指,這時,興濤爾幹才看見,阿什庫老人、達妮花和鄉親們早就站在那裏,正笑呵呵地望著他們父女重逢的情景哩。

興濤爾幹放下小寶花,急步來到阿什庫老人身前,敬了個軍禮,然後緊緊攥住老人的手,喊道:“大伯…………”老人花白的胡子顫抖了半天,連聲說道:“好啊,孩子,可盼到頭了!”

烏力楞沸騰了,人人奔走相告:“阿什庫老人逃山回來了!興濤爾幹回來了!共産黨、八路軍來了!”人們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家家的仙人柱裏點起了炊煙。興濤爾幹走了一家又一家,問寒暖,象一陣春風似的吹暖了鄂家人的心。

按照鄂倫春的舊習慣,逃山的人回來,要擺歸山儀式,除了敬神、獻酒之外,還要請薩滿(巫師)降神免災。興濤爾幹和阿什庫老人商量一陣,決定把歸山儀式變成破除迷信、宣傳共産黨政策的大會。

這一天,在烏力楞中央的草坪上,燃起五堆篝火。十幾面紅旗在草坪正面的一排木桌後面迎風飄揚。烏力楞的男女老少都來了,紛紛議論著這個與過去大不相同的新奇的歸山儀式。

三聲槍響,歸山儀式開始了。儀式由達妮花主持。幾個逃山的人由阿什庫領著,小寶花打頭走進了會場。興濤爾幹的兄弟巴圖熱是傍黑才從山裏返回來的,他也參加了儀式。他在山裏結識的好友蘇拉黑也來了。他們載歌載舞地走到桌子前。

達妮花既代表主人又代表歸山的人,向所有參加的人敬敬肉,給老年人點煙。人們歡聚一堂,圍坐在篝火旁,高高興地邊吃邊喝著邊暢談起來。

婦女中的烏那梅提議,讓達妮花唱個歌,跳個舞來助興。大家都高興地拍手歡迎。達妮花的嬸子瑪努豔一拍達妮花的肩膀,親昵地說:“俺的小百靈子, 自從你逃山以後,咱烏力楞就更死氣沉沉了,快給大家跳個舞、唱個歌吧!”

達妮花走到會場中央,給大家行個鄂家禮,舞動雙手,輕擡健步,亮起了她那銀鈴般的嗓子唱道:“那依耶,那依希耶,跳起來喲唱起來,雄鷹展翅飛起來;那依耶,那依希耶,逃山自有歸山日,死裏逃亡又飛回來…………”

烏力楞裏多少年沒有歌聲了啊!達妮花一開頭,青年男女都跟著唱了起來。緊接著達妮花又唱起新編的歌詞:“歸山莫忘逃山的苦,團聚莫忘離別的恨。戰馬莫卸鞍,鋼槍莫離身,要擦亮眼睛,要仇恨入心,單等紅旗飄上興安嶺…………”

突然,從黑暗的角落響起“哒哒哒”的皮鼓聲和“嘩啦啦”的腰鈴響,緊接著又是幾聲怪叫,巫師拉拉味跳進會場。站在樹林裏的窦寶拉了拉興濤爾幹說:“連長,這是啥怪物?”興濤爾幹搖搖頭,沒有說話,認真地觀察著會場。

拉拉味跳到篝火旁瘋狂地跳著怪舞,呲牙咧嘴地唱了起來:“嘩啦啦一聲天門開,俺是神仙下山來,人世間的大事俺掌管,鄂家的生死全由俺安排…………”拉拉味的出現,把整個儀式的歡樂氣氛給沖散了,許多老年人還有些緊張起來。

達妮花幾個箭步跳到會場中央,引吭高歌,唱道:“你說鄂家生死你安排,有幾件大事你當衆答出來:官府的心腸爲啥那樣狠,俺窮獵人爲啥叫他們腳下踩……”

拉拉味被達妮花問得張口結舌,但他仍不認輸,還在會場上裝神弄鬼,沒完沒了地胡說八道。巴圖熱早已忍耐不住,跳到拉拉味跟前,劈手奪過拉拉味的手鼓和搖鈴,一甩手摔到了火堆裏,罵道:“老子今兒個單要惹你的臭神靈,看能咋的!”

拉拉味一見騙人的家當被扔進了火堆,便發瘋似地在地上打起滾來,邊滾邊喊:“我讓你們烏力楞在三天之內人畜全都死光!”年輕人聽了不以爲然,幾個老年人害怕了,悄悄地說:“快讓達妮花、巴圖熱認個錯吧!”

這時,會場外突然一聲大喊:“鄉親們!”聲音未落,興濤爾幹高大的身軀出現在篝火旁。巴圖熱一看是哥哥,大喊一聲:“哥!”一下子撲到興濤爾幹的懷裏。

興濤爾幹輕聲地喊了句:“弟弟!”緊緊地擁抱一陣巴圖熱, 然後推開他,走向坐在地上發呆的拉拉味。拉拉味頭兩天耳聞興濤爾幹回來了,可沒想到興濤爾幹穿上了八路軍的軍裝。他嚇得神也沒了,鬼也散了,站起來就跑。

窦寶對拉拉味大喝一聲: “站住!”拉拉味一擡頭, “媽呀!”一聲坐在了地上。他想:“哎呀,大事不好,八路軍開進了烏力楞!拉拉味的醜態把許多人逗得樂出聲來,一些老年人感到奇怪:"這神靈也怕八路軍呀!”

興濤爾幹抓住這個機會,向大家講了共産黨、八路軍才是鄂家人的大救星;講了壓在鄂家人頭上的協領府必須推翻;鄂倫春族要鬧翻身,求解放,必須奪回一切權利。興濤爾幹的話象火種一般,在鄂家人心中燃起熊熊大火。

接著,興濤爾幹又揭露薩滿利用封建迷信來束縛人們的手腳,目的是叫人們不反抗,不鬥爭,永遠當牛做馬。他指著拉拉味說:“你向大家說說,你的鬼神哪去啦?”拉拉味跪在地下給大夥邊磕頭邊說:“都是假的!是我裝的!”

鄂倫春開天劈地以來,頭一回看到“神”的化身——薩滿,給窮人磕頭,大家開心地笑了。興濤爾幹趁機宣布:“拉拉味,今後要老老實實做人,再不准裝神弄鬼!走吧!”拉拉味無精打采地爬起來,低著頭走了。

拉拉味走後,有人議論說:“我們鄂家人的大事小情過去都是拉拉味管事。現在得有個人來管呀!”興濤爾幹因勢利導:“大家自己選舉一個革命的木昆達(村長)吧!”他的話音剛落,會場上就響起喊聲:“選阿什庫大伯當革命的木昆達!”

阿什庫老人激動地走到篝火旁,抹去臉上的淚水,把一大抱木柴添進篝火,然後用鄂家禮向大家深深做了表示。達妮花,吉若,巴圖熱等許多男女青年跳到篝火旁,一邊唱著,一邊跳起舞來。

夜深了,歌聲仍在烏拉銀河上空蕩漾著。在仙人柱裏,興濤爾幹和阿什庫老人、達妮花、吉若、巴圖熱、瑪努豔等人商量著組織民兵隊、婦女會和兒童團的事,十五歲的小獵手松青跑來報告說:“拉拉味往北鎮跑了!”

巴圖熱噌地站起來:“哥,俺把他捉回來!”興濤爾幹一擺手說:“叫他跑趟腿,正好給咱報個信嘛。”接著,興濤爾幹告訴大家,黨和政府准備了一批救濟糧、槍支和子彈,明天派人取回來,給大家解決眼前的困難。

天亮了,朝霞映進了仙人柱。坐在達妮花懷裏的小寶花聽著大人的講話,情不自禁地唱起她在山外學會的《沒有共産黨就沒有新中國》的歌,她這一唱,大家也跟著一起唱了起來。

天亮時,拉拉味趕到了北鎮協領府。他登上台階,一揚臉,瞧見大門裏那堵影壁牆上原來寫的“效忠黨國”四個大字不見了。他不由心中一打哆嗦:“咋,協領府也要改朝換代啦?”

拉拉味邊走邊想,不小心絆了一跤,等他爬起來,協領府的二管家項二狗站在他眼前正用眼睛盯著他,冷冷地問道: "你來幹啥?”拉拉味把手往上遊烏力楞方向一甩搭:“興濤爾幹回來啦!

項二狗嚇得一縮脖子,慌裏慌張地把拉拉味領到前院的一間客廳。拉拉味把興濤爾幹突然回到烏力楞,在歸山儀式上發動群衆燒了他的神器,奪了他木昆達的權,添枝加葉地說了一遍。最後他擠出幾滴眼淚說:“求二爺做主!”

項二狗越聽越慌神,急忙走進內室來喊大管家滿貴。滿貴在睡覺,躺在床上說著夢話:“饒命…………饒命呀!…………”項二狗站在床前,呆呆地望著,沒敢驚動。

這時,滿貴正在做夢。他夢見了二十年前,在他們老家湖南長沙農民舉行了暴動,造了他的地主老爹滿堂金的反。滿貴懷著對共産黨的刻骨仇恨,逃離湖南,來到關外。

滿貴夢見:九一八事變後,他又賣身投靠日本人,鑽到興安嶺,當上了協領府的大管家,成爲日本鬼子統治和奴役鄂倫春人的忠實走狗。

日本鬼子垮台後,滿貴又搖身一變,投靠了國民黨反動派,和國民黨挺進軍陸廣財勾結在一起,幹起反共反人民的勾當來。

好景不長,陸廣財的軍隊被中國人民解放軍打得落花流水,帶著幾百名殘兵敗將逃進了烏爾山。滿貴只好再變,唆使協領阿拉黑曼“以屈求伸”,向共産黨來個假投降,妄圖保存實力, 東山再起。

滿貴自以爲這一招挺靈,暗中派阿拉黑曼身邊的保镖綽羅到齊齊哈爾的一個國民黨特務活動中心去送信。可是綽羅已經走了近一個月,不見歸來。他萬萬沒想到,興濤爾幹帶著共産黨民族工作隊開進了烏拉銀河流域。

滿貴在夢中爲此心神不安。忽然他看見興濤爾幹手執長柄獵刀,就象當年刺龜尾那樣,舉刀刺向他的胸口窩。他絕望地掙紮著,呼喚著:“饒命呀!饒命…………”

滿貴猛然間睜開眼睛,見項二狗站在床前,忙問:“出了什麽事?"項二狗急忙把拉拉味報告的事情向滿貴學說了一遍。滿貴聽了大吃一驚,又問:“綽羅從齊齊哈爾回來沒有?”項二狗趕忙回答:“沒有呐!”

滿貴強作鎮靜,起床後在地上踱了一陣方步,回頭對項二狗說:“告訴拉拉味,等一會我要親自接見他。”項二狗答應一聲:“遮!”剛要走,滿貴又喊住了他,問道: “拉拉味有啥嗜好?”項二狗不加思索地回答:“燒酒,大煙泡。”

這時,協領阿拉黑曼從後面來到前屋,臉色十分難看。滿貴迎上去問:“大哥,爲啥事這般動氣?”阿拉黑曼一屁股坐在太師椅上,喊道:“元松太胡塗了,他當了幾天代表,竟向我宣傳起共産黨的政策來。哼,仗著他是我叔叔吧,不然…………

滿貴知道阿拉黑曼也是個容易動搖的人。必須火上澆油,于是他說:“大哥,共産黨是先甜後苦,出爾反爾,這不,興濤爾幹一回來,就在上遊烏力楞動起手來。大哥,可要考慮你的一統江山呐……”

突然,阿拉黑曼噌地站起來,殺氣騰騰地朝項二狗喝令: “給俺備馬,俺今兒個親自帶領大隊親兵,殺到上遊烏力楞,和興濤爾幹決一雌雄。俺要剝他的皮,抽他的筋,看看他到底有多大的膽子!”

滿貴聽了咯咯一笑:“大哥息怒,不能這麽蠻幹,幹不好豈不落個假投降,真反共的罪名?如今,時機尚不成熟。不如這般如此……”他悄悄地在阿拉黑曼耳邊說了幾句,阿拉黑曼眨巴眨巴 眼睛,說:“好,就照你的辦法幹!”

滿貴走進會客室,拉拉味急忙上前請安,又把剛才和項二狗說的那一套端出來。滿貴聽了裝出很同情的樣子,說:“是要給你作主!有我滿貴在,別人就拱不倒你,好好幹,保你榮華富貴!”

滿貴讓項二狗拿來一張硬紙片,對拉拉味說:“協領府的人都得登個記,你簽個名吧!”拉拉味不會寫字,只好在上面按了手印。滿貴上前一握手說:“今後你就是自家人喽,參加了黨要爲黨國效勞!”拉拉味問什麽黨,項二狗說:“國民黨!”

拉拉味一聽說參加了國民黨,不由的“啊!”的一聲。他正低著頭看手指頭,項二狗一拍他的肩頭說:“快拿著,大管家送給你的!”他一擡頭,桌子上擺了不少的大煙泡和酒。

拉拉味見著大煙泡和酒,臉上那驚愣的表情立即消失了。他忙說了句:“謝謝大管家!”就把那些東西裝進了狍皮口袋。滿貴小聲地對他說:“過幾天,有個叫“貓頭鷹”的人找你,他是你的頂頭上司,一切聽他的,他就在你們烏力楞!”

拉拉味回到烏力楞,就被放哨的松青抓住了。他剛想動手,又被一只大手拽住了耳朵。他一看是巴圖 熱,忙說:“別鬧,別鬧!”巴圖熱吼喝道:“這叫鬧?跟我走!”

拉拉味被巴圖熱拽著耳朵來到興濤爾幹跟前。他一見興濤爾幹就嚇成了一團,趕快把自己去協領府找靠山的經過坦白了。

可是,他參加國民黨,有人要和他接頭的事,卻一句也沒談。

興濤爾幹知道拉拉味一時不能全部交出老底,就把他放走了。他和大家研究了一陣,決定和阿什庫老人一起,找方躍去彙報情況。

興濤爾幹和阿什庫老人一起,馬不停蹄的趕到縣委方躍書記的工作點靠山屯,

他倆向方躍詳細地彙報了協領府宴會的經過。方躍遙望著窗外連綿起伏的興安嶺,思索片刻說道:協領府的問題不是孤立的。據了解,陸廠財正往山裏收攏散匪,他們有可能勾結起來,搞一次大的陰謀活動。”

接著,方躍給他們講了當前的國內形勢,要求他們做好發動群衆,武裝群衆的工作,准備敵人同我們的公開較量。當他倆離開靠山屯的時候,方躍對興濤爾幹說: “鬥爭形勢發展的很迅速,烏拉銀河兩岸的鬥爭將會越來越尖銳明朗化了!”

興濤爾幹和阿什庫急匆匆趕回烏力楞。興濤爾幹連夜召開 民兵和積極分子會議,講了鬥爭形勢,傳達了方躍的指示。大家聽了紛紛表示:要抓緊軍事訓練,做好戰鬥准備,狠狠打擊敵人,捍衛剛剛建立起來的紅色政權。

一天深夜.在烏力楞的西山溝,有兩個人影牽著一匹快馬,由北向南,悄悄繞道而行。這裏離南山口的大路只有二裏多地,南山口兩側的民兵和群衆,映著篝火,挖工事的鐵鍬聲不時地傳來。

這兩個人一是化裝成獵人的滿貴,一個是冒名蘇拉黑代號“貓頭鷹”的于橫寶。滿貴剛從盤踞在烏爾山的土匪陸廣財那裏回來。他們秘密商定了叛亂的統一行動後,滿貴決定冒險繞道烏力楞來,看看這裏的虛實。

滿貴對于“貓頭鷹”的前段工作絲毫沒有進展很不滿意。他在一個樹墩上坐下來,順手把馬鞭子往樹上一挂,指著南山修工事的篝火,對“貓頭鷹”說:“最近形勢很緊張,指示一到,要立即行動!”“貓頭鷹”連連點頭稱是。

這時,有幾個民兵巡邏走了過來,滿貴翻身上馬慌忙朝林間小道狂奔。忽然,他發現馬鞭子沒了,急得一皺眉,想起在慌忙中忘了拿,丟在樹林的樹叉上了。他只好撅了根柳條當馬鞭,狠抽了幾下,那馬沿著烏拉銀河飛跑起來。

滿貴悄悄回到協領府。項二狗告訴他,綽羅已從齊齊哈爾回來,並帶回來一封信。項二狗說著打開一個保險櫃,拿出一個大信封,遞給了滿貴。

滿貴拆開信一看,他二叔滿堂玉在信中寫道:“協領府已納 入國軍的編制,被編爲鄂倫春忠義自治軍。委任阿拉黑曼爲少將司令;委任滿貴爲國民黨興安嶺的書記長兼自治軍少將參謀長。”滿貴抽出那兩張委任狀,不由得一陣狂喜。

滿貴拿著委任狀,轉動了半天眼珠子,對項二狗說:“去告訴綽羅,就說這次辦事有功,老爺和我款待款待他!”項二狗答應一聲去找綽羅。

綽羅見項二狗說老爺和大管家請他吃飯,起初有點不信他心想:“老爺,管家,從來不搭理咱這個窮獵手,這次請吃飯是什麽意思哪?”綽羅半信半疑地走進了客廳。

阿拉黑曼、滿貴、塔拉哈等早早坐在餐桌前。滿貴一臉奸笑,開口就先把綽羅誇獎了一番,然後送給他一把長柄獵刀說:“你看,這上頭刻的誰的名字?”綽羅拿過一看,上面刻有“喜鷹”二字,非常不解。

阿拉黑曼惡狠狠地說:“你爸爸就死在這把刀下!你的仇家就是興濤爾幹!”綽羅聽了心裏一震,悲憤交加。滿貴見綽羅還有點猶豫,忙說:“別看喜鷹和你爸爸拜過把兄弟,他殺了你阿爸,還拿了日本人一百塊大洋的賞錢呐!”

綽羅再也忍不住了,他把獵刀從刀鞘裏抽出來,喃喃地說:“俺要殺,殺興濤爾幹,給阿爸報仇!快告訴俺,興濤爾幹在哪 兒?”滿貴急忙告訴他說:"興濤爾幹住在烏力楞,我派二管家帶十 五名親兵幫助你,事成後放火爲號!"

阿拉黑曼喊了一聲:“大隊長!”塔拉哈說了聲:“嗻!”站立起來。阿拉黑曼說道:“我令你帶一百名親兵同二狗一塊,前去協助綽羅!”綽羅感激地一抱拳:“謝謝老爺和大管家!”

深夜,綽羅騎上一匹快馬,飛快地朝上遊烏力楞奔去。塔拉哈和項二狗按著滿貴的部署,帶著一隊人馬,緊緊尾隨在後面。他們准備趁綽羅行刺興濤爾幹的混亂之際,拿下南山口,打通這條通往縣城和烏爾山的交通要道,實現叛亂的第一步。

綽羅進了烏力楞的北山坡,拴上菊花馬,提刀朝興濤爾幹住的仙人柱撲來。他見裏面亮著燈光,有好幾個人在說話,便在一棵大樹後面躲了起來。

仙人柱裏,興濤爾幹正和大家分析敵情。巴圖熱在巡邏時,撿了一個馬鞭子,引起大家的猜測。大家認爲,只有協領府的老爺、管家們才能用這種貴重的馬鞭。興濤爾幹想了想說:“這人從烏爾山過來,也許是滿貴,可是這暗藏的人是誰呢?”

正說著,達妮花走進仙人柱,她輕聲對興濤爾幹和大家說:“剛才俺進來時,瞅見大樹後有個黑影…………”大家聽了這話,立即停止了議論。興濤爾幹小聲對大家說:“你們繼續議論下去,我出去看看,聽到動靜馬上出來!”

興濤爾幹繞了一個圈兒,來到綽羅藏身的大樹下。他見是個年輕的鄂家人、鬼頭鬼腦地四處張望。興濤爾幹大喝一聲:“幹什麽的?”那人嚇了一跳,“嗖”地一聲拔出長柄獵刀,直朝興濤爾幹砍來。

興濤爾幹一閃身,擡腿一腳,把綽羅踢倒在地,他猛地撲 上去,把綽羅壓在身子底下。這時、仙人裏的人早已跑了出來,七手八腳地把綽羅捆綁起來。

達妮花撿起綽羅的獵刀,瞅了瞅,突然驚異地指著刀柄,遞給興濤爾幹說:“哎,你快看!”興濤爾幹接過刀一看,刀柄上刻著自己阿爸的名字,感到非常奇怪:“俺阿爸的長柄獵刀,怎麽落到這人手裏?”

一陣激烈的槍聲從南山口傳來。綽羅的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興濤爾幹喝問:“你笑啥?”綽羅斜眼望著他說:“俺笑你是無能之輩。俺暗算雖然不成,可俺們的人馬多,已經把你們包圍起來,淨等著挨收拾吧!”

興濤爾幹仔細聽了聽漸漸稀疏的槍聲,哈哈大笑。綽羅驚 奇地問:“你笑啥?”興濤爾幹譏諷著說:“俺笑滿貴是豺狗子咬核桃,沒吃著仁倒硌了牙,他是搭了刺客又折兵!”

此時,阿什庫老人從南山口回來,他告訴興濤爾幹,大約有百十多個協領府的親兵來偷襲南山口,已經被擊退了。綽羅一聽這話,臉色大變,低下頭來。

阿什庫談完了南山口的戰鬥情況後,才發現刺客是綽羅。他走到綽羅跟前說:“你,你這個窮獵手的後代,怎麽替協領府老爺賣命?”綽羅幼年時就認識阿爸的好友阿什庫,他粗聲粗氣地說:“俺給阿爸報仇!”

阿什庫逼進一步問綽羅:“殺死你阿爸的是誰?”綽羅理直氣壯地回答:“興濤爾幹的阿爸喜鷹,父債子還!”阿什庫聽了氣得直吹胡子:“胡說八道!這是誰的嘴向你噴的糞,放的狗臭屁?!”

阿什庫從興濤爾幹手中接過那把長柄獵刀,看到刀柄上的喜鷹二字,老人陣陣心痛,仰視著陰沉沉的夜空,兩行熱淚,奪眶而出。他喃喃自語:“刀啊,刀!你…………你…………你…………”

阿什庫長長打了個唉聲。講起痛苦的往事。那是日本鬼子的鐵蹄初踏興安嶺的時候、三個獵手:阿什庫、喜鷹、綽羅的阿爸紮西布三人親如手足,拜了生死之交,換刀爲證。

當時阿拉黑曼想與世襲佐領烏爾龍在日本鬼子跟前爭奪協領寶座,就把紮西布請到自己家裏,說:“烏爾龍要借日本人之手殺俺。咱們是同族,同一部落呀,得幫幫俺!”

紮西布本來就對烏爾龍跟日本鬼子勾勾搭搭很反感,聽阿拉黑曼這話,立即火冒三丈喊道:“俺收拾他!”

三天後,烏爾龍被暗殺。日本鬼子少了個爪牙,派人四處追查。阿拉黑曼雖然心裏高興,卻怕事情暴露,丟了協領寶座。他把滿貴找來商量,滿貴便使了個“借刀殺人”之計。

阿拉黑曼悄悄向日本人告密,說烏爾龍是紮西布殺死的。一天夜裏,日本兵在阿拉黑曼暗中帶領下,抓住了紮西布,把他殺害了。阿拉黑曼把紮西布身上的這把獵刀保存起來。

滿貴又唆使阿拉黑曼假仁假義地把紮西布五歲的兒子綽羅接進了協領府,名爲供養,實際是給他們當奴隸,供他們驅使。可是,綽羅卻不知道真情,一直蒙在鼓裏。

阿什庫老人講到這裏,綽羅張大了眼睛,不知說什麽好。此時,興濤爾幹心中想道:“在鄂家人中,有不少這樣的事情。他們骁勇剽悍,敢做敢爲,但頭腦簡單,感情沖動,容易被利用。”

從綽羅行刺這一事件中,興濤爾于進一步認識到,工作隊要在揭露、孤立和打擊滿貴這類反動人物的鬥爭中,把那些受蒙蔽的人,象綽羅這樣的人,挽救和爭奪過來,使他們跟著共産黨,走向新生。

興濤爾幹想到這裏,從阿什庫手裏要下綽羅行刺的那把長柄獵刀,朝綽羅走去,圍在四周的人一時懵住了,綽羅覺得自己有罪,難過的閉上了眼睛。

興濤爾幹舉刀“嚓嚓嚓”把捆綁綽羅的皮條子全割斷了。綽羅閉著眼睛等死,可是,皮肉不僅沒有疼痛,反而覺得周身一陣輕松。他猛然睜眼一看,愣住了。興濤爾幹語氣溫和地說:“你把刀尖紮錯了地方,俺不能以錯對錯!”

綽羅的心頭發顫,悔恨的心潮沖擊著心窩,不知說什麽好。興濤爾幹耐心地開導他說:“你應該猛醒了!要好好地從頭到尾想一想:刀尖爲啥紮錯地方?這樣做對得起死去的阿爸、阿媽,對得起所有的鄂家人嗎?”

綽羅雙拳一擊,兩腳一跺,噌噌噌象一陣風似地朝北山坡跑去。有幾個人還沒弄明白是怎麽回事,喊道:“刺客跑了!”興濤爾幹望著綽羅的背影,滿懷信心地說:“他會回來的!”

綽羅跑到北山坡,抱住菊花馬,痛苦地哭了。他無限悔恨:自己認敵爲友,禁不住地罵道:“滿貴呀,滿貴!俺要和你算帳,報仇!”他忽然想起有些事必須告訴興濤爾幹,便挎上馬又朝烏力楞跑去。

綽羅來到烏力楞,翻身下馬,走進了興濤爾幹的仙人柱。興濤爾幹和阿什庫老人正商議事情,見綽羅進來,熱情地迎了上去。綽羅給興濤爾幹行了個鄂家大禮,說:“俺失足落水,謝你不殺之恩!”興濤爾幹說:“要謝,謝共産黨的民族政策!”

接著,綽羅把一個多月前去齊齊哈爾給滿貴送密信的經過和滿貴去烏爾山、偷襲南山口、准備策劃叛亂的情況向興濤爾幹敘說了一遍。興濤爾幹感到情況緊張,對羅說:“謝謝你了!”

阿什庫老人把腰上挎的那把刀解下來,遞給綽羅說:“孩子,你做的對呀!這是你阿爸早年用過的刀,今天俺交給你,朝著正道走吧!"綽羅接過刻著紮西布阿爸名字的刀,熱淚滾滾,翻身上馬,飛馳而去。

北鎮協領府裏,滿貴正在大發雷霆,項二狗沒拿下南山口他狠狠地讓親兵把項二狗打了一頓,表演個殺雞給猴看,以顯示自己的威風。此時,一個與“貓頭鷹”聯絡的親信,從山裏回來,帶回來一份“貓頭鷹”的絕密情報。

滿貴打開情報一看、嚇得臉色刷白,險些把情報掉在地上。只見上面寫道:“綽羅被捉,已投降共軍,真情暴露,嚴防對你行刺報仇。今晨,興濤爾幹去縣城,估計晚上不能返回,良機難得,速做決定,弟在北山坡候應…………”

滿貴看看情報,那蒼白的臉又泛出了奸笑,拍案喊叫兩聲:“天助我也!天助我也!”阿拉黑曼走來,奇怪地問:“你這人陰陽怪氣的,怎麽回事呀!”

滿貴把阿拉黑曼拽到內室把情報內容講了一遍,然後咬著牙說:“咱們的行動要提前一天。今晚你我帶大隊人馬,乘虛而入,拿下上遊烏力楞的南山口,然後與陸廣財的人馬聯合起來,奪取縣城,共圖大業!”

阿拉黑曼說,佐領元松恐怕不幹。滿貴把鼻子聳了聳,抖動著肩膀,“咯咯咯”一陣奸笑。對著阿拉黑曼耳語一陣,最後大聲說:“這事我包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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劃過指尖有煙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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