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故事:明姑娘

文在雪海泛舟過 2024-03-29 11:59:52

一場鵝毛大雪封了路,封了河,給整個城市披上了銀裝。在河濱公園的長椅上坐著一個人,雪花已把他染成了白色。

一群歡快嬉鬧的孩子們來打雪仗,遠遠地竟把他當成了一個堆在椅子上的雪人。當他們發現他是個活人的時候,都好奇的去推他搖他,還七嘴八舌地問道: “叔叔,你怎麽啦?這樣會凍病的!”

“滾!滾蛋!”這個“雪人”竟辜負了這些天真兒童們的好心,還憤怒地揮舞起手中的拐棍,轟趕著孩子們。孩子們這才發現他原來是一個盲人。

“嘻嘻,”有個淘氣的孩子說,“是個瞎子,他還挺凶,咱們用雪球轟他。”其余的孩子們一聽,就一起扔起雪團來。一邊扔一邊大叫著:“壞瞎子,快投降!”“壞瞎子,快滾蛋!”

這時候,忽然一個嚴肅的女聲說道:“小朋友們,欺負殘廢人是不道德的;快到別處去玩吧!”孩子們聽了,有的做個怪臉,有的伸伸舌頭,一齊嘻嘻哈哈地溜跑了。

“同志,你也該回家了。”又是這個年輕女子的聲音。這聲音顯得十分溫和,“我剛路過這裏,聽孩子們勸你走,你不該那麽粗暴地對待他們。”對方聽了,冷冷地說道:“謝謝,不關你的事,我高興坐在哪裏就坐哪裏。”

這個女子真有閑心,她走近他身邊說:“你是不是心裏有痛苦的事?這兒是河邊······你可要想開點。”那盲人的心事被人窺破,惱恨地說道:“我要能痛痛快快地走那條路就好了!”

“所以,你就這麽糟蹋自己?想開點吧,生活中總會遇到挫折和困難的,總要看到未來和光明嘛!”這女子又說。誰知他卻大聲地回敬道:“你能看到光明!我呢?要是你像我呢?你走你的吧!”

可真怪,這女子聽到逐客令,反而坐到他身邊了:“如果你不走,我就在這裏守護你,你說話已有感冒的鼻音了,你······家在哪裏?我送你回去吧!”

他氣得站了起來,跺了跺凍木了的腳,拄著拐棍離開了公園。可他的身後卻傳來了銀鈴般的笑聲,聽上去好像隨著雪花在飄舞。

原來,這個年輕的盲人叫趙燦,他自幼失去了父母,只有姐弟倆相依爲命。

姐姐爲了培養弟弟,放棄了高考機會而到紗廠做工,並且年歲很大了才結婚,一直供養到他上大學。

在大學裏,他是物理系的高材生,又是校田徑運動隊的冠軍;他眉清目秀,身材健美;他博覽群書,愛好文藝,還是學院樂隊的台柱;他的二胡獨奏曾牽動了多少美麗姑娘的心靈!

可是在讀到大學二年級的時候,他突然患病雙目失明了。姐姐請了事假從家鄉來北京守護他。一住院就是半年。他多麽希望能重見光明,能看那些沒讀完的書和親愛的姐姐啊!······

然而,多方醫治無效,他失去了光明。他覺得燦爛的前程完了,愛情的大門關閉了······他受不了這巨大不幸的打擊,幾次想到自殺。可是,一聽到姐姐的聲音,他又不忍心那樣做了。

出院後,他雖同意和姐姐回老家的城市,卻不願到父母給他們留下的那寬敞的住宅去住,他怕聽熟悉他的鄰人的驚訝和憐憫,怕人們提起他聰慧健美的過去。

姐姐很體諒他,于是和換房站聯系,在她婆家附近找了一處寂靜小巷裏的獨門獨院。趙燦搬進了這所新居,聽不到繁華街市的噪音,鄰人們對他不熟悉,也不來打擾他。

姐夫的弟弟還特地給他送來了一根自制的漆木棍,上端鑲著有機玻璃扶手,下端包著銅頭。拿到它,他心裏一陣淒涼。以後他就要以棍代眼,摸索著生活了。

姐姐和她的孩子們本是住在娘家父母留下的那間住宅裏,現在雖然跟別人換了這間還算寬敞的小院,但又怕孩子們吵惹弟弟心煩,就搬到婆家去住了。

這樣一來,他的姐姐便增加了繁重的家務勞動。每天,她要穿梭似地往返于婆家和弟弟之間。趙燦每日三餐,起居洗刷、鋪床疊被、做飯燒水,都得靠她來料理。

趙燦知道姐夫是個軍人,經常不在家。姐姐每日除了要上班、照顧自己的孩子外,還要照看他,並且總是溫柔體貼,輕言細語。這樣,他的那些輕生的想法就變得猶疑不定了。

但是,他又想,終日呆坐著,只能從早晚的廣播中才能體會到朝朝暮暮,只能從寒溫中體會出四季的變化,難道能讓姐姐照看一輩子?他的心常常感到窒息,象一塊大石塊壓在胸口,喘不過氣來。

煩悶、無聊、憂傷,終于使他發作了。他有時如困獸要沖出牢籠似地東撞西撞,有時竟捶胸撕發忽哭忽笑,非得姐姐給他吃了安眠藥,睡下之後才能平靜。

時間久了,他又暗自下了慢性自殺的決心,開始糟蹋起自己的身體來了。每天晚上姐姐走後,他就蹬開被子,或者幹脆睡到水泥地上······

爲了慢慢地冷了姐姐的心,使他死後姐姐不過于悲傷,他開始對姐姐挑三撿四,摔盆打碗,用不吃飯、喝生水來氣姐姐,來折磨自己。

但是,無論他怎樣惡語沖撞,姐姐總是溫柔地扶他坐下,擰 一把熱毛巾爲他擦臉,或是輕輕地撫摸他的頭發,或是不聲不 響地整理被他摔得很零亂的東西。

可是,在姐姐上班去後,他就關在屋子裏打自己的耳光,嚎啕大哭,叫著: “姐姐,我對不起你,我拖累了你!”病魔啊!你扭曲了人的靈魂,改變了人的形象!

今天,下了頭場雪,趙燦摸來附近的河濱公園,就是想凍病自己,誰知遇上了這樣一個好管閑事的姑娘。他氣惱地回到家裏,連身上的雪都不撣,就躺到了床上。

他剛躺下不久,他的姐姐便笑著喊著走了進來:“小弟,好消息!”他沒吱聲,反而翻身朝裏睡。姐姐一看吃驚地問道:“怎麽啦?你一個人去雪裏啦?”姐姐發現他的衣服濕透了,連褥子也全濕了。

姐姐一邊給他換被子,一邊告訴他說:“民政部門發給你上班的報到單了。”他冷冷地說:“上班?到哪兒去上?”眼 “到盲人電開關廠。”“見鬼,我能幹什麽?”說罷,使勁揉著那無光的雙眼。

姐姐扶他坐下,溫柔地說:“弟弟,你該知足了,現在明眼的青年人都還有那麽多待業呢!這是國家、黨組織照顧殘廢者的一片心啊!”趙燦只好同意了。

這個盲人電開關廠,雖然離家較遠,但坐車還是很順的。姐姐每天提早一小時起床,送他,每天下班後再去接他。就這樣,他成了這家福利工廠的一名工人。

車間楊主任是個熱情的老師傅,他很體貼盲人,他安排趙燦幹了一種很簡單的工作:順模子把塑料薄膜裁幾刀,又用電烙鐵熱合成包裝東西用的袋子。

這種活兒,他幹了半小時就學會了。兩天後,他又煩了。他想到自己一生將順著這個模具一裁一劃,直到老死時,剛上班時的喜悅心情頓時又消失了。

這天上午,楊主任領了一個青年女工走到趙燦身邊說:“小趙,我已通知你姐姐了,以後用不著她來接送你,明姑娘離你家不遠,你只要告訴她你家的門牌號碼,就由她領你走好了。”

趙燦看不見這個明姑娘,只聽她甜甜地說:“我姓葉,在廠裏也由我領你打水拿飯,盲人們在廠區都不用“馬杆'認路,要不了多久,你就會象明眼人一樣熟悉了。”

他覺得那聲音是那麽熟悉,可又想不起在哪裏聽到過,就連忙說:“謝謝!”明姑娘一聽他說話就格格地笑起來了,那銀鈴般的笑聲終于勾起了趙燦的記憶,他不禁想起了那天在河濱公園的情景······

中午一下班,明姑娘就來領他去食堂吃飯,一邊走一邊不厭其煩地介紹說:“樓梯先下九級,拐彎,再下十四級,就到平地門,出門朝東,有香味的地方就是食堂…………。”

他們說著話,不覺已到了食堂。明姑娘給他打來飯菜,他卻端著碗遲遲不吃,嗫嚅地說:“那天······我心情不好,真對不起!”她滿不在乎地說:“沒關系,不打不相識嘛!”說完,又關切地問那天他凍病了沒有。

趙燦老實地承認自己感冒了,還告訴她是姐姐精心照顧後才治好的。飯後,明姑娘又給他洗碗,倒茶,還給食堂抹桌子。她邊做邊說,給趙燦一種年輕、活潑與敏捷的感覺。

下午下班鈴響了,趙燦剛脫下工作服,便感覺到有一只溫柔的手拉住了他的右腕,指揮他的“馬杆”探路,引他出了廠門。

一路上,她那甜甜的聲音在他耳邊叮 囑說:“出廠向 右 拐,上人行道,注意靠邊走,聽到汽車來往聲就是大馬路,再向右拐,放錄音機處是無線電商店,店前是人行橫道······再輕·····拐······車站··道

他們換乘了兩趟車之後就到站了。明姑娘那纖長的手指又輕輕地拉著他的腕子,一直送他到小巷深處的家門前,然後說道:“我比你只遠半站,挺順路,明天來接你。”

一個星期很快就過去了。這天,是趙燦進廠後的第二個星期天。他起床後正想等姐姐送早點來,不想院外卻傳來了那甜甜的聲音:“小趙—”

是明姑娘來了!他匆匆去開門。明姑娘進門就抓住他的手腕,同他慢慢地走進院子。他嗫嚅著問道: “今天你怎麽也來了?”她爽朗地笑著說:“星期天難道不准到朋友家串串門?”

趙燦連忙說:“應該玩玩,可是這會耽誤你做事呀!”明姑娘笑著說:“我在家是沒事人。”說罷,便要趙燦領她去看他的房間、廚房·····。來到趙燦房間,她好象對什麽都感到新鮮、親切,樣樣東西都要摸上幾遍。

她一邊摸一邊叮囑他:“東西放在什麽地方要記住,做事要心細、手輕、腳慢、有規律······。”

該吃早飯了,可姐姐還沒來。客人涼在家裏,趙燦真有點怪姐姐了。明姑娘象看出了他的心事似地說:“小趙,你姐姐常爲你忙,今天能不能自己做頓飯招待一下你姐姐呢?······”

趙燦腼腆地說:“我怕做不好。”明姑娘卻說:“我來幫你,咱們先去街上吃早飯,然後再去買菜。”“姐姐來了找不著我會著急的!”“不會的,她上午可能不會來了”“爲什麽?”“我這樣猜想。”明姑娘笑著說。

怎麽好拂客人的意呢!趙燦雖然猶豫,但還是同意了。吃過早飯,趙燦敲著“馬杆”,明姑娘一手扶著他一手提著籃子,他們果真從菜場裏買回了魚肉、雞蛋、啤酒,等等。

到家後他們忙活開了。明姑娘掌竈,趙燦做下手,他從來都沒想到過,這剝蒜、洗菜、點氣爐,還挺有生活的樂趣。“嗞”,魚下油鍋的聲音;“呼呼”,火舔鍋底的聲音。這一切,蕩開了他滿臉的笑意。

晚上,當姐姐提著菜籃推開趙燦的房門時,一下驚呆了:她看見滿桌的菜冒著熱氣,細細的炒肉絲,不老不嫩的炒雞蛋,色澤鮮明的炸魚······還有不空不溢的三杯啤酒。

“嗳呀!”姐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真懷疑是“畫中人”或是“田螺姑娘”燒成的。“嘻嘻!”門後發出了抑制不住的笑聲,趙燦一下竄出來,嚇了姐姐一跳。

姐姐拉著趙燦說:“小弟,你真行!”趙燦指了指門後說:“姐姐,不是我這瞎子燒的,你看,是她,是明姑娘燒的!”這時,明姑娘只好輕輕地、羞答答地走了出來。

姐姐趕上去一把拉著她動情地說:“姑娘,你不嫌他,還······謝謝你!”當她看見明姑娘那雙明亮而沒有瞳仁的雙眼時竟驚呆了:“你······你也看不見吧?你······”誰知她的話卻被明姑娘的笑聲打斷了。

趙燦聽糊塗了,他抓住明姑娘:“怎麽?你也是盲人?這 不可能!”明姑娘順手從牆邊拿出一只細“馬杆”說:“咱們呀給 都是那句俏皮話—白費蠟的燈。”她的話中竟夾著笑聲。

趙燦仍然不信,他帶著顫音問:“可大夥都叫你明姑娘 呀?”“是的,爸爸、媽媽說我剛生出來時眼睛大大的,就給我取名明明,可誰知我是先天性失明。”明姑娘平靜地說著。

“後來,我長大了,進了盲人學校,畢業後就分到廠裏當了車工,大夥兒都愛叫我明姑娘…………。”趙燦聽了,悔恨交加,歎息道: “我真不該要你接送我。”她卻平靜地說:“正好順路嘛!”

三個人圍桌而坐,一起舉起了酒杯,明姑娘笑著說:手 藝不高,請姐姐不要見笑!”姐姐撇開她的話問:“今天是你打電話叫我不用來照顧趙燦的吧!”明姑娘輕輕地點了點頭,又笑了。

感激的淚花從姐姐和趙燦的眼裏流了出來。他們顧不得擦一下,三只酒杯碰在一起,發出了金屬般的聲響。趙燦忽然覺明 得這聲音也很象明姑娘那銀鈴般笑聲的余音······。

不久,趙燦在明姑娘的鼓勵下,征得楊主任的同意,調去明姑娘車間學開車床了。當他在盲人車床上車出第一個光滑小巧的銅部件時,心裏高興極了。他覺得生活的門又向他打開了。

時間過得真快,不知不覺已到初夏季節。趙燦也象抖掉了身上的寒氣似的周身充滿了活力。這天,明姑娘去團市委開會了,下班後,他第一次獨自一人回家。

他順利地換乘了兩趟車。可是,在到站下車時,意外的事故發生了:他一腳踏在一塊瓜皮上,摔倒了。他想爬起來,可尾椎骨象刀劈了似的疼痛。

他被人們送進了醫院。檢查結果:尾椎骨錯位。又得住院了,他覺得自己真的無用了,整天蒙頭睡倒,一言不發,只有他 在明姑娘和姐姐來看望他時,他才覺得心裏的痛苦少了一些。

漫長的三個月過去了,他住怕了醫院,剛剛能下地活動,他就要求出院,又回到了寂靜的小院裏。姐姐找出了爸爸留下的一些樂器,寂寞無聊時他就拉著小時候常拉的二胡來解悶。

這天上午,他正拉著劉天華的《病中吟》,明姑娘推門進來了。她放下一個大包裹說:“小趙,我今天又來過星期天了,我聽你拉的這曲子如泣如訴,提不起精神!”

趙燦招呼她坐下後又拉起了《二泉映月》,但從他那抖動的弓弦裏流出的不是明月清泉,而是象淚泉發出的低泣。明姑娘撅著嘴說:“我們不是瞎子阿炳的時代,我愛聽《快樂的羅索》。”

趙燦驚奇明姑娘竟懂得音樂,就拉起了那支粗犷的快步舞曲,誰知明姑娘不但懂,而且會,她竟從帶來的包裹中拿出手風琴伴奏起來,奇特的二重奏使小院裏充滿了歡樂的音響。

他們的興趣愛好多麽諧和!兩人一會交換板胡、高胡,一會兒交換提琴、吉他;一時這個點《喜臨門》.《我是一個兵》,一時那個點《我們是共産主義接班人》······。他們竟象有奏不完的歌!

最後明姑娘又點了一支《青年圓舞曲》,趙燦還沒拉上一半,琴聲就嘎然而止。明姑娘問道:“怎麽啦?”他歎口氣說:“這曲子不禁使我聯想起了大學生活。”她笑道:“你很留戀大學生活,我正是來約你去上大學的。”

趙燦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傷心地說:“小葉,咱們是瞎子呀!”明姑娘丟下樂器拿出厚厚的幾本書,激動地說:“瞎子也是人!這是《盲人月刊》,這是《盲人雜志》······”

她越說越激動,聲音越大:“你難道不知道我們廠還有盲人工程師嗎?我們不是接受救濟的乞丐,我們是勞動者,是 你曾爲拖累姐姐而羞愧,難道能永遠這樣下去麽?······”

趙燦想說什麽,但她一把抓住他繼續說:“我們雖然不幸是瞎子,但我們一定要有決心,關鍵在于努力,意志,學習,進取,相信一般明眼人能做到的,我們一定能做到!”

她的話象急風暴雨,讓人不易躲閃,又象至理名言,含有深刻的哲理,真是句句打動了趙燦的心。他滿含內疚地說:“我聽你的。”一句話掃走了滿天烏雲,明姑娘又格格地笑了。

她快活地拿出盲人寫字用的牛皮紙,銅卡具,墊板和錐筆,柔和地說:“你摸吧,這是工具,盲文由六個小點組成,用這六點變化拚音,只要用心,很好學的。”

明姑娘的聲音,象春風,象明月,又象霞光,撫慰著他的心田。他激動地說道:“好,你先告訴我學盲文吧。”明姑娘捉著他的手,在牛皮紙上紮出了第一行盲文:“知識可以讓瞎子睜開眼睛!”

半年過去了,憑著他們的好學精神和多次申請,業余大學校長同意對他們進行口試。由于他們基礎好,口試時對答如流,負責測試的文科老師的臉上露出了驚訝和滿意的笑容。

就這樣,這所業余大學破天荒的收了這兩名盲人學生,每周三個晚上的學習,他們總是早到。趙燦憑腦子記,明姑娘用錐筆記,關鍵的地方用錄音機錄回去再複習。

不久,明姑娘就成了這個班學員們學習的對象,她那專心聽講的神態,那熟練而特別的記錄姿勢,感染著大家,那哒哒哒錐筆紮字的聲音如雞啄食。她是啄食著知識谷倉裏的一粒粒金谷啊!

每當夜裏他們從業大下課回家,路經小街的電燈杆時,總有一群小青年在打撲克,胡打胡罵,很不文明。明姑娘總是輕輕而深情地對他們說:“小青年們,莫辜負了自己明亮的雙眼啊!”

明姑娘羨慕光明,對光明有著執著的追求,總幻想有一天能見到光明。自從認識趙燦後,她多次纏著在市醫院當中醫的父親,要父親托一位眼科專家給她和趙燦全面檢查一次。

明姑娘的父親清楚地知道女兒是先天性失明,是無藥可救的。但明姑娘總是纏著要治,她父親只好答應了。這天,明姑娘就興沖沖地來約趙燦去她家裏見她爸爸。

這是趙燦第一次上她家,原來他總以爲她家比他離廠遠半站路,今天到她家後才知道不是遠半站,而是近一站!這多日子,風風雨雨,明姑娘爲他走了多少冤枉路啊!

明姑娘的父親知道女兒的心事,熱情地接待了趙燦,引他倆到了醫院。眼科專家李主任親自給他倆作了多方仔細的檢查,爾後又把結果悄悄地告訴了她父親。

父親回家不得不告訴女兒:“孩子,很遺憾,你的眼睛還是沒有治好的希望,趙燦那小夥子,如果堅持用中西結合的新方法長期治療,或許還有百分之一、二的希望······。”

明姑娘這天晚上哭了一夜,但第二天卻對父親說:“你告訴李主任,叫他不要對趙燦說我的眼睛無法治療,我要堅持陪小趙去治完整個療程,並且還要他以爲是在陪我······。”

父親撫摸著她的額頭問: “你是不是…………愛上了他?”她沉思了一會,睜著沒有視線的亮眼睛說: “我愛光明,如果他現在愛我,而得到光明後不愛我,…………我選擇後者。”

從此,按照李主任規定的日程,無論風雨,他都陪她,不!應該說她都陪他去醫院治療。他們各自心裏想著:對別人盡義務,應該比對自己的事責任心強些才對。

春去夏來,又是一個星期天。明姑娘今天又出了一個新課題:要去遊園,並且不管趙燦同不同意,拉著他的腕子就走。

瞎子遊園,似乎有點滑稽,趙燦總怕人見笑。但明姑娘卻以聽,可以感覺、觸摸、呼吸,而這也是享受嘛! ”說: “大自然的美是贈給所有的人的,我們雖然看不見,但可

初夏的暖風,醉人的花香,湖水的喧笑,林中的鳥鳴,爭先恐後來迎接這兩位稀客。明姑娘高興得唱起了歌兒:“青春是多麽的美好······”趙燦被她的歌聲感染了,他想,她一定很美。

他倆高興地不約而同地避開遊人,踱到公園邊緣的密林裏,有時他倆撞到樹杆上,就摟著樹杆笑一陣,他們的高興驚動了小鳥,小鳥就歡叫著離樹飛去。

他們在樹叢中尋到了一塊草地,倚靠著坐下來,明姑娘動情地說:“我早就聽說綠色是象征著青春、生命······還有····愛情的。那一定是最美的色彩,可我又捉摸不出它的顔色。”

趙燦熱心地答道:“紅、黃、藍是三原色,黃、藍調配就 是綠色。”明姑娘聽了還是不懂。他又費力地思忖著形象的比喻,說道:“比如,我們頭上的天空就是藍色的,腳下的大地就是黃色的。·

明姑娘突然歡快地拍手笑道:“我懂了,藍色的天空裏的空氣,陽光和黃色的土壤調配生長出來的植物,當然就是綠色了。”趙燦也笑了,他驚奇她那奇特而優美的想象。

明姑娘並不滿足她的想象,趙燦又講道:“一芽知春。早春,植物的小芽鑽出來,說是綠葉,其實如雛雞的嘴殼,只是淡黃色,可它頂住春寒,接受日光,轉眼長大,終于染綠了原野。·

明姑娘聽了,認真地說:“這麽說,大自然的綠色是可以變化的,它的綠蔭是大自然賦予的,可我能織出不變的綠蔭來。”她唯恐趙燦不信,從提包裏抽出了一件服務員爲她精心挑選又是她親手編織的綠色毛衣來。

趙燦在毛衣上輕輕地摸了一遍,全身立即激動得顫抖起來,他握住她的手說:“你真能,你不是盲人,我從這精巧的樹葉編花中,摸到了葉梗葉脈,你使我重新看到了綠色、綠蔭。······”

他們的手還從來沒握到一起過,這時,他感覺到她手心那溫暖濕潤的熱汗和輕微顫抖,他想起了奧賽羅對苔絲德夢娜的一句台詞:“女人在戀愛的時候,手心才是潮濕的!”

他倆的心就象“同頻共振”的物理現象一樣。心電在手臂的導體中流動,那微微的顫抖不就是心電的潛流在撥動嗎?他忽然脫口說道:“小葉,我真想知道你是什麽樣子?”

她輕輕地抽出手來,吃吃地笑了,不好意思地說:“人家說我長得很美,說臉蛋白裏透紅,眼睛又大又亮,頭發也黑······可我總以爲別人在哄我,你見過不少漂亮姑娘,摸一摸我,看是不是······”

趙燦局促不安地縮回手,怎麽能摸一個姑娘的臉呢?她抓住他的手催促道: “摸呀!我信你的話,你說醜就醜。”趙燦又把手用力抽回,還藏到了背後。

她生氣了,說:“看你俗氣的,手就是盲人的眼睛,就當你只是看了我幾眼好了!”多日來,他一直不滿足于只聽到她的聲音,今天他能······他伸出手來,第一次大膽地撫摸了她的臉龐······

趙燦今天是多麽滿足!他覺得青春的力量在身上萌動······他不無驕傲地說:“我從前也很美,在我參加運動會擲鐵餅時,同學和老師們都說我象舉世聞名的雕像《擲鐵餅者》。”

他頓了一下,又有點傷感地補了一句:“可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明姑娘聽了,毫不悲傷,深情地說:“不!你還很美,是個漂亮小夥子,你還會象舉世聞名的《擲鐵餅者》的。”

從這天以後,趙燦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在廠裏成了一名優秀車工,並且和明姑娘一起擔任了文化教員。原來常在小街路燈下打撲克的幾個小夥子聽了他們登台演奏的民樂後,還拜他們爲師了呢。

他再也不覺得無聊了,每周的日程都有安排,除了上班外,還要去業大上課,輔導盲人學習,還要按李主任規定的日子去治病。在家裏也成了家務勞動能手,連烹調技術都趕上了明姑娘。

繁忙、充實、愉快的生活,使光陰過得飛快,轉眼第二個夏天又來了。這天,趙燦和明姑娘在小院裏正擺弄著新買的洗衣機,他姐姐來了,她帶來了一封信和一百元錢。

姐姐告訴他,這是他大學時幾位同學的聯名來信。同學們畢業了,有的走上了工作崗位,有的出國深造·····,他們爲他惋惜,湊了一百元錢寄給他。他聽了,頓時把頭垂下了。

姐姐安慰他,把錢塞到他手上,他立即象觸了電似的甩開雙手,他擡起頭來,激動地說:“姐姐,你給我拿紙和筆來,我要給他們複信。”

現在,我不再感觀了心的集體的溫暖和一個姑娘好友誼使我覺得生活像我的名字一樣燦爛像她的名字一樣光明

他以尺子爲平線摸著寫道:“親愛的同學們,聽到你們的消息,我很高興,······我和你們一樣快樂······集體的溫暖和一個姑娘的友誼,使我覺得生活象我的名字一樣燦爛,象她的名字一樣光明······”

他還在信中寫道:“我欣賞這樣的名句:“人啊!你當自助!””寫完,他倔強地說:“接受施舍會使人變得卑微,被人憐憫是痛苦的事。”他要親自去郵局寄信和錢,姐姐只好要明姑娘陪他去。

他倆從郵局發信回來走不多遠,正趕上了大風大雨,趙燦怕淋病,要避一避,明姑娘調皮地笑著說:“冬天的大雪你都不怕,倒怕夏天的雨了?”他們笑著,在風雨中互相攙扶著前進。

到家以後,他們幹脆不進屋,象留戀這風雨似的,在院子的小石凳上並排坐下,閉上眼睛,仰著面孔,讓那沁涼的雨柱沖刷著。他覺得那彌留在心房角落裏的黑影全被大雨沖走,了。

這時,一聲霹雳,震得他倆不由得摟在一起,明姑娘歡快地問他:“聽人講,雷聲之前是閃電,閃電又是什麽樣子?”趙燦說:“又是一道難題!”他擡頭望著天空,思索著閃電留給他的記憶。

雷聲又響了,他緩緩地說:“閃電的形狀,有時象張牙舞爪的金龍,有時象寒光逼人的利劍,它能撕開烏雲,劈開夜幕,照得大地通明,它的光輝美麗極了,可惜一瞬間就消失,它太短暫了。”

明姑娘聽了,伸手接著雨水,動情地說:“也許正因爲它短暫而強烈,人們才覺得它更美吧!我想人生和永恒的宇宙相比,也極短暫,所以應該把自己化作強大的電流把困難與黑暗撞擊出壯麗的閃光。”

他情不自禁地捧起她的雙手說:“什麽話讓你一說,都賦予了深刻的哲理了。”她說:“你同意人生應當搏擊了,告訴你,我已給你報名參加運動會了,你擲鐵餅,我跑百米賽。”

他愣了一會,求饒似地說:“別讓我們丟那個醜吧!你知道往哪兒跑?我知道往哪兒擲?”明姑娘不聽他的,反而拉著他撒嬌似地說:“答應我吧!盲人運動會嘛,別人能行,咱爲啥不行!”

“日月如梭,”這話一點不假,轉眼運動會的日子到了。這天,全市的盲、聾、啞、殘廢者傾城出動。趙燦的姐姐,明姑娘的父親,眼科李主任夫婦倆也都和成千上萬的觀衆一樣,早早來了。

市委領導到了,體委領導到了,體壇名將們也到了,廣播裏播送著一則則領導莅臨的消息,趙燦拉了拉站在姐姐身邊的明姑娘悄悄地說:“我的心跳得太快了,我的競技狀態不佳···

明姑娘卻說:“我不懂運動場上的行話,我只知道要憋足勁向前跑。”姐姐也推了推趙燦說:“快歸隊吧,明姑娘的短跑還在你的項目前面,我和大家一起給你們做啦啦隊。”

一切准備就緒,女子百米賽開始了,槍響了,運動場上突然傳來啦啦隊的聲音:“明姑娘!加油!”掌聲和喊聲在運動場上空滾動著。

“要沖線了!加油!”“明姑娘!加油!”趙燦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也加入了這種喊聲中。

在暴風雨般的掌聲中,趙燦還在狂呼雀躍,姐姐把喘著粗氣的明姑娘引到了他的身邊,她快樂地說:“小趙,我覺出胸脯撞斷了紅線,我闖紅線了!”趙燦堅定地說:“看我的吧!”

裁判員領他到了規定的位置,他先掄著鐵餅轉了幾圈,覺得手臂有力,腳底有根,心不跳,氣不喘,他覺得自己原來還很年輕,他平靜地等著哨音。

哨音響了,場上一片平靜,他的前方卻有一個甜甜的聲音:“趙燦—使勁—我在這兒!”他聽了,使出平生氣力,象陀螺一樣飛轉了兩圈,掄開手臂,朝指定方位的聲音,把鐵餅扔出。

山洪般的掌聲又一次猛烈爆發了。這是觀衆報予他的。他在幾十名擲鐵餅的運動員中,姿勢最美,成績最好,姐姐上去拉著他向明姑娘跑去,他還一邊跑,一邊喊著她的名字。

擴音器裏,一個快樂的女音娓娓動聽地報著領獎者的名單,當念到葉明明和趙燦的名字時,明姑娘的父親和趙燦的姐姐領著他倆來到領獎台前,市長親自給他倆戴上了優勝獎章。

總裁判又另送了兩件紀念品,一張是明姑娘闖線時的照片,一張是趙燦擲鐵餅的姿態。他說:“趙燦同志,你投擲的身姿美極了,使我想起了那座舉世聞名的雕像。·····”

在激動人心的音樂聲和震耳欲聾的掌聲中,趙燦挽起明姑娘的手臂,舉起自己的照片,他忽然覺得那雄 渾的交響樂,轉化成了強大的熱能,燃燒出耀眼的光彩。

在那一瞬間,他看到了強烈的光,看到了無數人影,他以爲是幻覺,急忙捂住了雙眼,可他又似乎看到了身邊的明姑娘和要上來扶他的姐姐,他叫了一聲“姐姐”,就撲倒在她的懷裏。

當葉伯父喊來眼科李主任時,李主任驚喜地說:“他的眼睛複明了,快蒙上眼睛送醫院!”趙燦被這巨大的喜悅扼住了喉嚨,連一聲“明明”都未喊出來,就昏過去了。

幾天來,趙燦的病床前眼科醫護人員和來往賓客川流不息。他雖蒙著雙眼,但他能感覺到光,他有時愉快地和來客們交談,有時沉默,他一直未見到明明來。

一周保護性治療過去了,趙燦今天要出院了。廠裏、街坊,和他收下的那幾個原來愛玩撲克,現在學拉琴的徒弟也來了,失而複得的光明非常寶貴,他貪婪地看著他們,看著雲彩、太陽······

然而他又沒看見他的明姑娘,他多麽希望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她!他有些惆怅地問姐姐,姐姐告訴他:“昨天,我去看望她,她正躲在樓上哭。”趙燦驚奇地問:“爲什麽?”

姐姐說:“葉伯伯告訴我,明明一直幻想有大見光明的一天,但李醫生給你倆診斷後,把結果已告訴了她,她知道了她自己是永遠不能······。”

趙燦聽了,一把抓住姐姐說:“不對,小葉對我講,說李主任認爲她的眼睛有希望治好,要我陪她堅持治療。”姐姐動情地說:“傻弟弟,是她怕你沒耐性······,原來我也不知道,她是在白白陪你去治療啊!”

趙燦這才如夢初醒,他止不住聲音顫抖地說:“出院,馬上去看她。”一個人沖出了醫院,沖上了馬路····

他買了一束鮮花捧著,轉乘了幾趟車,甩下了好多人驚奇的目光,以短跑的速度沖到了葉家。

他見到了明姑娘的父母,表示了深深的感激和熱忱的求婚。他們說:“我們喜歡你,如果你不嫌棄我們明明······”他打斷他們的話說:“我對她只有永遠的愛,是她重新給了我光明和一切!”

他捧著花束上樓了,這是他原曾摸索著走過的。上了兩階,他就放輕了腳步,他想偷偷地看一眼她的模樣。要知道,兩年來,他還只是在內心裏描繪過她的容貌啊!

他剛剛把門輕輕地推開了一條縫,還沒來得及往裏瞧,就聽見裏面說:“小趙,進來吧!”他真驚奇她的敏感。

他撞門而進,只見明姑娘站在桌前,一雙似望非望的大眼睛裏閃著淚光,小巧的嘴角邊含著微笑,整齊的黑辮子,······她不象他想象中飄逸俊美,她是一位端莊秀麗的姑娘。

他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他克制住自己的感情,把鮮花送上去,摟著她的雙臂,輕輕地說:“你怎麽知道是我?”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這裏知道的。”

他見她渾身顫個不住,窸窸瑟瑟象風中的花枝,就說:“我給你倒杯熱水!”她按著他說:“到我家該我招待你。”趙燦深情地說:“以後就該我照顧你了!”

沒想到,她聽了這話,咬著嘴唇倔犟地從床邊站起來,那白皙而透紅的臉龐上顯出若有所思的樣子,不過她一言未發,只是迅速地拿過茶壺爲他斟了一杯茶。

他們又重新到床邊坐好,趙燦抱著她的肩頭,不知說了多少話,多少世紀傳下來的,那些被情人們說爛了的山盟海誓,他卻象自己獨家發明似的津津有味的傾吐著。······

他覺得自己把心都掏出來了,可她還是冷靜地倚靠在他身邊聽著,一言不發。他急了,輕輕托起她的下巴說:“明明,咱們馬上去登記,盡快准備結婚吧!我會永遠愛你,照顧你的!”

她搖了搖頭說:“原來咱們是平等的,現在,你要給我斟水、攙我、照顧我了。你說過,被人憐憫是痛苦的事······。我覺得,愛情中有一絲報答或者施舍成分都將是不幸的種子。”

他捶胸頓足地解釋道:“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若那樣,讓我重新瞎了眼睛!”她立即伸手堵著他的嘴,他又爲自已失口把瞎子說成是懲罰的象征和報應而懊悔著急。

他急出了滿頭大汗,連說:“對不起······我不該······”她卻笑道:“我相信你了,不過現在還不是采摘愛情果實的時候,趁你還年輕,你要抓緊補習功課。”

“補習功課?什麽功課?”他不解地問。“補習物理呀!你不是做夢都還想著上大學嗎?馬上給學校寫信,要求複學!”這回是她搖著他的臂膀了。

就這樣一錘定音了,以後的日子裏,趙燦每天都用功複習起功課來了。明姑娘每天下班後都來陪著他,她幫他洗衣、做飯、燒水,還特地爲他添置了保溫水杯呢!

不久,學校來信同意趙燦複學了。這天,明姑娘和他姐姐一同到車站爲他送行,他依依不舍地拉著明姑娘的手說: “放心吧!等我畢業後,就立即回到你的身邊。”

明姑娘瞪著發亮的雙眼,向著他平靜地說: “請不要把諾言當成束縛自己的繩索,一切讓生活去回答吧!如果有深造的機會,一定不要放棄,…………如果有個姑娘愛上你,又能對你的事業有所幫助

她頓了一下,緩緩地抽出手來輕輕地說:“你一定不要拒絕,我······將會很······快樂!”他看到她那秀美的雙眼裏盈滿了晶瑩的淚花,他自己也早已滿臉淚痕了。

汽笛響了,火車就要開了,要帶走心愛的人去前進,去進取,去搏擊了!明姑娘眼裏噙著淚花,而臉上卻堆著幸福、明朗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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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在雪海泛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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