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首宋代名家山水詞,文學價值極高,適合收藏學習

點墨漫詩意 2024-06-29 12:58:42

滿江紅·暮雨初收

【宋】柳永

暮雨初收,長川靜、征帆夜落。臨島嶼、蓼煙疏淡,葦風蕭索。幾許漁人飛短艇,盡載燈火歸村落。遣行客、當此念回程,傷漂泊。

桐江好,煙漠漠。波似染,山如削。繞嚴陵灘畔,鹭飛魚躍。遊宦區區成底事,平生況有雲泉約。歸去來、一曲仲宣吟,從軍樂。

全詞大意:暮雨初歇,桐川江面一片澄靜,遠征的航船此時落下帆布。江中的島嶼,蓼草稀疏,霧霭沉沉,蘆葦在秋風中搖蕩,分外蕭索。有幾個漁人撐著小艇快速地駛過,滿載著星光與漁火回到了村落。此情此景讓遠行的遊子想起回家的路途,暗自傷感起漂泊的羁旅。桐江景色美麗,霧霭漠漠彌漫。水波像染過一樣的青綠,山峰像刀削過一樣整齊。環繞嚴子陵的釣灘,只見白鹭飛翔,魚躍江面。爲了仕途到處奔波,到頭來又有什麽樣的結果呢?更何況我和白雲、泉水還有平生的約定。回去吧,王粲的《從軍樂》唱得好,遊宦生活太苦了。

古代士子都有著“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宏偉願望,柳永自然也不例外。但由于生性疏狂,在仕途中屢不得志,“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的不馴之辭或許也是柳永無可奈何的一種發泄。三十年的遊宦生活使得柳永的詞境闊大、豐富起來,不會只在倚紅偎翠中左沖右突,更多的是表現出對漂泊遊宦生活的書寫,這首《滿江紅》就是一個鮮明的例子。該詞在寫景方面多用白描手法,比如“波似染,山如削”之句,語言質樸但表現力很強,很容易將讀者帶入到意境中去,這也無怪乎柳詞擁有衆多的讀者了。

水調歌頭·滄浪亭

【宋】蘇舜欽

潇灑太湖岸,淡伫洞庭山。魚龍隱處,煙霧深鎖渺彌間。方念陶朱張翰,忽有扁舟急槳,撇浪載鲈還。落日暴風雨,歸路繞汀灣。

丈夫志,當景盛,恥疏閑。壯年何事憔悴,華發改朱顔。擬借寒潭垂釣,又恐鷗鳥相猜,不肯傍青綸。刺棹穿蘆荻,無語看波瀾。

全詞大意:太湖岸邊的景物一片潇灑,澄靜的太湖水環繞著洞庭山。浩渺湖泊不見魚龍的蹤影,它們被鎖在彌漫的煙霧裏。正在懷想範蠡與張翰的時候,忽然有一葉扁舟載著鲈魚,搏擊風浪迅速駛來。傍晚時分暴風雨襲來,只好沿著小洲彎處回航。如果胸懷大丈夫的志向,在太平盛世的時候,一定羞恥于投閑置散的生活。爲什麽壯年時期就面容憔悴,應有的朱顔爲白發所侵。也想在寒冷的潭水邊垂釣,但是又擔心鷗鳥猜疑嫉妒,不肯來依傍這杆釣絲。還是撐船穿過那一片蘆荻,默默地觀賞著江上的波瀾吧。

蘇舜欽“以罪廢,旅于吳中”,吳中即現在的蘇州。因詞人“思得高爽虛辟之地以舒所懷,不可得也”,所以偶然看到草木蔥茏的亭子後,便“愛而徘徊,遂以錢四萬得之,構亭北埼,號滄浪焉”。這是滄浪亭的由來。“滄浪亭”得名于戰國詩人屈原《漁父》中所載“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孟子·離婁》中也有相似的記載。漁夫的本意是勸屈原“君子處世,遇治則仕,遇亂則隱”。詞人以“滄浪”爲亭,正是借用此意,表達了自己獨善其身的狷者操守。詞的下阕“壯年何事憔悴,華發改朱顔”中可以看出雖然詞人已經決定了要做一個“衆人皆醉我獨醒”式的人物,但正值壯年的他心中畢竟還是有所不甘,他想和嚴子陵一樣,用無事無爲的舉動向世人證明他的高潔,但詞人內心並未平靜,爲了說服自己,安慰自己,所以才將其目光久駐于太湖的波瀾之中。這首詞寫景的部分並不多,而且也不居主導地位。詞人是用曆史上歸隱吳地以免禍的名人(範蠡、張翰)來安慰自己的處境,也由此抒情、議論,沒有含蓄蘊藉之美,卻有一唱三歎之真。

行香子·過七裏濑

【宋】蘇轼

一葉舟輕,雙槳鴻驚。水天清、影湛波平。魚翻藻鑒,鹭點煙汀。過沙溪急,霜溪冷,月溪明。

重重似畫,曲曲如屏。算當年、虛老嚴陵。君臣一夢,今古空名。但遠山長,雲山亂,曉山青。

全詞大意:駕著一葉輕舟,翻飛的雙槳像驚起的飛鴻扇動它的翅膀。水天一色,波面平靜,倒影清澈。魚兒在水面的荇藻上翻騰,白鹭點綴在雲煙缭繞的汀渚中。溪水在我一路走過的行程中也不斷地展示著它豐富的內涵:變成了湍急的沙溪、清冷的霜溪、明朗的月溪。這重重景色層疊若畫,曲折似屏。想當年,嚴子陵也只能算是空老一身啊,他何曾領略這山水之妙呢。君臣未能相契,只留下千年一夢,古今空名。如今還剩下什麽呢?只看見這裏綿延不絕的山峰、雲霧缭繞的山峰、清曉翠綠的山峰。

此詞寫于宋神宗熙甯六年(1073),蘇轼在泛舟經過富春江上的七裏濑之後所作。全詞三、四字的句式,整齊而有法度,在對大自然的感歎中寄寓自然永恒的觀念。這一觀念在蘇轼的詞中經常出現,正如他在《前赤壁賦》中所感歎的:“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爲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無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在美好的自然情境中轉而生發出對個體價值的探求,在探求尋覓的過程中思考外在事功,繼而對其進行徹底的否定,最後以自然山水總結。“遠山長,雲山亂,曉山青”不僅是詞人目力範圍內的自然情境,更是詞人安詳靜谧心境的外化,詞中寫“算當年、虛老嚴陵。君臣一夢,今古空名”借此指出對君臣感遇的否定,揭示出世俗功名利祿的虛幻性。對現實政治清醒之後,縱情山水也便思慮單一了。

訴衷情

【宋】黃庭堅

在戎州登臨勝景,未嘗不歌漁父家風,以謝江山。門生請問:先生家風如何?爲擬金華道人作此章。

一波才動萬波隨,蓑笠一鈎絲。金鱗正在深處,千尺也須垂。

吞又吐,信還疑,上鈎遲。水寒江靜,滿目青山,載月明歸。

全詞大意:一層波浪剛剛出現,千萬層波浪又隨之而起,魚深千尺,亦須穩坐釣台,垂下鈎餌。魚兒吞下藥餌又將其吐出,似乎相信我,又似乎在懷疑。水面清寒江面平靜,青山在眼,逼人眼目,日落之後,滿載明月而歸。

黃庭堅的詞,最明顯的一個特征就是雅俗並存,仿佛判若兩人。雅詞中,一部分是詠物的,另一部分則是貶谪期間表達內心情志的作品,比如這首。元祐年間,黃庭堅因修《神宗實錄》得罪,被貶涪州別駕、黔州安置,後因避親嫌,改至戎州。詩序中的“戎州”表明詞人正處在貶谪之中。雖在貶谪之中,詞人並沒有消沉,而是登臨勝景,寄托遙思。序中提到的“漁父家風”值得一思,在中國古典文學中,出現了三個著名的“漁父”:一是《莊子》中的漁父,二是《楚辭》中的漁父;三是張志和《漁歌子》中的漁父。雖然在各自的文本中,漁父的形象略有差異,但都是遺世而得道的高人。黃庭堅所謂的“家風”,便是生活于江水漁歌中的超脫與潇灑。在曆史文化的語境中,山谷詞獲得了豐富的內涵。上阕用了兩個“一”,一個“千”,一個“萬”,雖然有“算博士”之嫌,但一絲蓑笠正表明其生活態度之簡易;千尺須垂,在表明對隱逸生活的熱愛和堅持。下阕以魚爲主體,婉轉地表明自己的心迹。“吞又吐”,難道不是說自己在出仕與入仕間的兩難選擇嗎?一番抉擇之後,詞人回到了漁歌聲裏,明月懷中,讀罷但覺詞境空闊,情思高渺。

怨王孫·湖上風來波浩渺

【宋】李清照

湖上風來波浩渺,秋已暮、紅稀香少。水光山色與人親,說不盡、無窮好。

蓮子已成荷葉老,青露洗、蘋花汀草。眠沙鷗鹭不回頭,似也恨、人歸早。

全詞大意:清風吹過湖面,生起浩渺的煙波,已是暮秋時分,紅花、香草逐漸稀少。水光山色好像與人相親相近,哪裏說得盡這無窮的好處呢?蓮花已著子,荷葉也已蓑老。蘋花汀草好像被青色的露水洗過一樣,鷗鹭在沙旁相依而眠,頭也不回,好像也在怨恨我過早地歸去,與它們分別。

年輕時的李清照生活無憂無慮,涉世未深,或未曾涉世,擁有王國維所說的那顆難得的“赤子之心”,在她的眼中,自然界中的一切都是那麽可愛可親。“浩渺”的煙波,大概也是詞人那浩渺的胸懷的體現,暮秋之時,本來已是繁華褪去、芳草凋落之時,但詞人並沒有爲此感到悲愁滿懷,相反,她覺得秋天的山光水色別有風味,有說不盡的好處。未更世事,不知溫飽、離別爲何物,縱使草木搖落、秋風呼嘯,于詞人而言,亦可賞其飄落之姿、天籁之音。下阕寫秋露之下的蓮子、荷葉、蘋花、汀草,詞人也沒有排斥這些景物,而是將其與睡眠在沙岸的鷗鹭放置一起,共同組成了一幅鷗眠秋湖圖,沒有回頭的鷗鹭好像也在怨恨遊人過早地歸去,不能與其結伴于湖水之畔。這是多情的詞人在無拘無束的生活中生發的活潑而善良的奇思異想。從《列子·黃帝》開始,人們都一直希望與自然界的鷗鳥建立起兩無嫌疑的關系,“此心吾與白鷗盟”便是如此。李清照在這裏不但已經與鷗鹭相盟,而且還建立了可以相知相怨的朋友關系,可見詞人與自然萬物早已了無間隔。

虞美人

【宋】陳與義

自瑣闼以病得請奉祠,蔔居青墩。立秋後三日行,舟之前後,如朝霞相映,望之不斷也。以長短句記之。

扁舟三日秋塘路。平度荷花去。病夫因病得來遊。更值滿川微雨、洗新秋。

去年長恨拏舟晚。空見殘荷滿。今年何以報君恩。一路繁花相送、過青墩。

全詞大意:扁舟三日,行走在秋塘的水路中,與荷花平視而去。正是因爲生病後,才有閑暇來此遊賞,又恰好正逢上滿川的微雨,將新秋一洗而過。去年時分,長恨劃船來遊時,已是太晚,只見殘荷滿塘。今年該如何報答如天似海之君恩呢?大概只有荷花一路相伴,送我走過青墩吧。

詞在最開始的時候是沒有小序的,從張先開始,到蘇轼之時,大量使用小序已經成爲了詞作的慣例。一首好的小序,對整個詞境的提升會大有幫助。“立秋後三日行”,將“立秋”二字點出,說明詞人對戶外的風景並沒有抱有太多的希望,而且是“後三日”,滿目蕭瑟大概是可以想見了。但真的來到池塘之後,卻發現荷花盛開,“如朝霞相映,望之不斷”,用楊萬裏的話來說,大概就是“接天連葉無窮碧”了,這是一種意外之喜,見此場景,病中的詞人應該也會有“秋風病欲蘇”之感吧。上阕“平度”中的“平”字,將舟中觀荷,遠遠望去的視線感真實地表達了出來。“更值”一句,將雨後秋荷的紅豔秀潔的想象空間留給了讀者。下阕由目前之景轉向回憶,遺憾去年來時已晚,空將美景辜負,相較之下,愈發覺眼前紅荷之可愛可貴。末句用“何以”提起,將下文提前預置于讀者腦海中,“一路繁花”,尤其是在立秋之後,這種旺盛的生命力對大病初愈的詞人來說未嘗不是一種鼓勵。“相送”二字,將荷花寫得脈脈含情,從另一面也見出詞人心情的舒暢,“氣之動物,物之感人”,于斯可見。

念奴嬌·水鄉霜落

【宋】範成大

水鄉霜落,望西山一寸,修眉橫碧。南浦潮生帆影去,日落天青江白。萬裏浮雲,被風吹散,又被風吹積。尊前歌罷,滿空凝淡寒色。

人世會少離多,都來名利,似蠅頭蟬翼。贏得長亭車馬路,千古羁愁如織。我輩情鍾,匆匆相見,一笑真難得。明年誰健,夢魂飄蕩南北。

全詞大意:水鄉霜落時分,遙望西山,只有一寸之長,就像修長的眉毛碧青可愛。南浦潮水漲起的時候,帆影漸張,慢慢離去,夕陽之下,一片天青水白。萬裏的浮雲,一會兒被風吹散,一會兒又被聚集在一起。酒樽之前,歌舞罷後,滿空凝聚著淡寒之色。爲了名利,人世間總是離多合少,到頭來都似蠅頭蟬翼那般細微單薄。長亭上車馬往來,千古堆積的羁旅之愁,仿佛已經可以編織。像我們這些人,對待情感還是非常認真的,匆匆相見之時的開口一笑,真的是非常難得,明年又有誰會健在于世呢?夢魂和我一樣,飄蕩在天南地北。

這首詞在寫法上結構分明,采用了常見的上阕寫景,下阕抒情的模式。上阕寫景爲舟中所見,先寫遠景,“一寸”雖然略有誇張,但讀來卻別具真實,更是在“霜落”之時,故而更顯山川遼闊,“落木千山天遠大”也許是詞人所見最好的概括吧。用“修眉”比喻山色,將《西京雜記》中用山色比喻卓文君眉黛的用法調整了過來,但曆史與語言的綜合下,二者已然不分,愈顯其柔媚。然後詞人轉向近景描寫,寫日落時分的江天、浮雲,寫浮雲之聚散用了三句,這並非語言的不精練,相反,如此不惜筆墨,正說明詞人觀雲之久,徜徉其中,非此不足以見其逍遙之情、出世之懷。下阕寫名利之下,衆生勞役之苦,奔波之相,讀來只覺其情之真質,幾乎沒有覺察其中的典故。“我輩情鍾”化用晉朝王衍名言“情之所鍾,正在我輩”;“明年誰健”是截取杜甫《九日藍田崔氏莊》中“明年此會知誰健”的句子,這是比較容易發現的。其實上句“一笑真難得”也可以將讀者再一次引到杜詩《九日藍田崔氏莊》“塵世難逢開口笑”中去,這一方面說明有些共同情感,無論是詩還是詞,都可以盡情表達;另一方面也說明杜詩深入人心之曆史穿透力。

念奴嬌·過洞庭

【宋】張孝祥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無一點風色。玉鑒瓊田三萬頃,著我扁舟一葉。素月分輝,明河共影,表裏俱澄澈。悠然心會,妙處難與君說。

應念嶺海經年,孤光自照,肝膽皆冰雪。短發蕭騷襟袖冷,穩泛滄浪空闊。盡挹西江,細斟北鬥,萬象爲賓客。扣舷獨嘯,不知今夕何夕。

全詞大意:洞庭湖、青草湖,在中秋將至的時候,風平浪靜。三萬頃明淨光潔的湖水,載著我的一葉扁舟。皎潔的素月把自己的光輝分給了湖水,明亮的月光映照湖水如琉璃一般,裏裏外外一樣澄澈。心境與物境悠然相會,其中妙處實在無法用言語向你述說啊。也應想起在嶺南那幾年的日子,在孤獨的月光下,肝膽皆如冰雪般透徹明亮。此刻短發蕭疏的我漸覺夜色冰涼,襟袖寒冷。安穩地泛舟在這廣闊浩渺的洞庭之上。讓我汲盡西江之水,用北鬥做勺細細品酌,邀請萬象作爲賓客,盡情拍打著船舷,放聲高歌,不知今晚又是哪一個夜晚。

本詞作于宋孝宗乾道二年(1166),詞人被讒落職,由廣西經洞庭湖向北而歸。這首詞借洞庭夜月之景,抒發了作者的高潔忠貞和豪邁氣概。張孝祥上承蘇轼並兼融李白的浪漫精神,以潇灑靈動之筆寫出了詞人的浪漫想象。上片進入茫茫宇宙,人與宇宙融爲了一體,詞人陶醉其中“妙處難與君說”,既已得意,則他物不相關矣。非是忘言,實是言不盡意也。下片通過“應念”一轉,又回到現實,“肝膽皆冰雪”寫出了詞人高潔的自我形象,“盡挹西江,細斟北鬥,萬象爲賓客”將全詞推入高潮,也只有心胸寬廣潇灑的人,才能抒發出如此闊大的恢宏氣魄。

沁園春·靈山齊庵賦,時築偃湖未成

【宋】辛棄疾

疊嶂西馳,萬馬回旋,衆山欲東。正驚湍直下,跳珠倒濺;小橋橫截,缺月初弓。老合投閑,天教多事,檢校長身十萬松。吾廬小,在龍蛇影外,風雨聲中。

爭先見面重重。看爽氣朝來三數峰。似謝家子弟,衣冠磊落;相如庭戶,車騎雍容。我覺其間,雄深雅健,如對文章太史公。新堤路,問偃湖何日,煙雨蒙蒙。

全詞大意:重巒疊嶂向西而去,就像萬馬在此回旋,衆山似乎又要掉頭向東而行。正好湍急的河水直直地落下,跳動的水珠四處飛濺;小橋橫架在水上,像殘缺的月亮和剛拉開的弓。人老了就應當賦閑而居,可蒼天卻這麽多事,來讓我檢閱這十萬長松。我的草廬很小,在松枝的龍蛇影外,在曠野的風雨聲中。早上清爽的山氣中,三五峰巒好像要爭著和我見面一樣。他們既像衣冠磊落的謝家子弟,又像車騎雍容的相如陣勢。我覺得其間的山景雄深雅健,一一看去,卻有一種讀太史公文章的感受。偃湖的堤岸什麽時候才能修好啊,讓我一賞這煙水蒙蒙的風光!

該詞大約作于宋甯宗慶元二年(1196),詞人罷官閑居,寫的是上饒一帶的風光。詞一開始,“疊嶂西馳,萬馬回旋,衆山欲東”三句,便有石破天驚的氣勢。同樣寫山的動感,這和杜甫《詠懷古迹五首》(其三)的起筆“群山萬壑赴荊門”相似,頗有異曲同工之妙,一個“赴”字寫出江水之奔騰、山川之險峻,千載之下讀之,猶凜然飛動,富有生氣。下阕詞人用東晉謝家子弟、西漢司馬相如的磊落、雍容來比擬山峰健拔秀潤之美,又用太史公文章雄深雅健的風格,來刻畫靈山深邃宏偉的氣度。表面上看來,這兩兩相比的物事,似乎不倫不類,風馬牛不相及,而它們在精神上卻有某些相似之處。這個精神上的結合點,正在于作者本人的情志和態度能夠充分地駕馭。稼軒詞的魅力不僅是熔合典故,以文爲詞,這只是屬于“技”範疇;于典故之外尚能意態流轉,顧盼生輝,這便是“進技乎藝”了,這正是辛派後人雖然竭力效仿,但卻難以企及的地方。

壺中天·夜渡古黃河,與沈堯道、曾子敬同賦

【宋】張炎

揚舲萬裏,笑當年底事,中分南北。須信平生無夢到,卻向而今遊曆。老柳官河,斜陽古道,風定波猶直。野人驚問,泛槎何處狂客。

迎面落葉蕭蕭,水流沙共遠,都無行迹。衰草淒迷秋更綠,惟有閑鷗獨立。浪挾天浮,山邀雲去,銀浦橫空碧。扣舷歌斷,海蟾飛上孤白。

全詞大意:泛舟于萬裏黃河,回想當年真是可笑啊,爲何要以黃河劃定南北的界線呢。平生連做夢也沒有想到會來這裏,如今卻不得不相信確實在此地遊曆過。官河邊的柳樹已飽含蒼老之態,斜陽照射在古道邊。風停了,河水的波浪卻依舊直奔而去。岸上的村民應該會驚訝地問:是哪兒來的疏狂客人在此泛舟?落葉蕭蕭,迎面而來,流水挾裹著黃沙一齊遠去,無影無蹤。秋日之下,衰草的綠色顯得更加淒迷,此時唯有悠閑的白鷗伴我獨立于此。濁浪卷空向天邊浮動,山峰好像在邀請雲朵一同遠去,碧空中的銀河是那樣的無邊無垠。扣動船舷,悲歌聲斷,海邊的月亮已經飛上了那一縷白色的雲彩。

《壺中天》是《念奴嬌》的別名。此詞是張炎與沈堯道、曾子敬一同受命北上,夜渡黃河所作。沈堯道與曾子敬皆是當時的名士,三人被元朝統治者強令赴大都寫金字藏經。因有這層背景,故這首詞顯得“豪而不放”,豪宕之外,更多的是激憤孤高之意。自“揚舲萬裏”到“卻向而今遊曆”四句,是說南宋與金對峙,本以爲即使是夢中,也不會夢到宋疆以外的古黃河,不想如今卻真的放船萬裏,親身遊曆了。這四句詞,尤其是“笑當年”“須信”“卻向”數語,蘊藏著對元人吞並南宋的無限辛酸。清代詞論家陳廷焯在《雲韶集》評論此詞,說:“‘揚舲’等句,高絕,超絕,真絕,老絕,結尾更高更曠,筆力亦勁,壓遍今古。”真可謂拈破題意,直擊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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