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風故事:忠仆[完]

圓月說小說 2024-06-23 13:43:12

文章轉自網絡,如有侵權聯系即刪作者:毛泡桐

蘇家被抄那日,爹給我套上華麗的衣裙,將我甩在官兵面前:

「她就是蘇家大小姐蘇月莺。」

他們都說,爹是忠仆。

再見面時,爹是新帝最寵信的神武大將軍,蘇月莺成了皇後,與新帝一生一世一雙人。

而我,是青樓裏人盡可夫的花娘。

娘爲了給我贖身,拖著重病的身體去求爹,卻被門房兩棍子斃了命。

我求蘇月莺將娘下葬,卻不想她說:

「花樓多的是清倌,你若謹守本心,我還能幫你,可你自甘下賤,我不會幫這樣的人。」

當晚,我便被人斬去四肢,沉入河中。

再一睜眼,我回到了蘇家被抄家那日,這一次,便讓蘇月莺親自在花樓謹守本心吧。

圖源網絡 侵權刪除

1

身體還殘留著劇烈的痛意,我的四肢被生生切斷,頭頂潑下一桶涼水,我被迫清醒,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變成人彘。

我在疼痛中劇烈掙紮,曾經的青梅竹馬許木手握長刀厭惡地看著我,又拿了一條白絹擦著刀上的血迹:

「太髒了。」

我不敢相信這是我放在心裏十多年的人。

我與許木自小定親,在花樓的這十年,也是我用賣身的錢照顧他的寡母,可不承想多年後再見的第一面,耳邊只剩下一句:

「太髒了,頂著莺兒的名字做著如此下賤的事,死了也是便宜你了。」

我恨極,我沒受過蘇家繁榮時的半分好處,卻替蘇月莺受了蘇家落魄之苦。

下賤?我不禁冷笑出聲。

蘇家犯下大罪,蘇月莺一個罪臣之女,在花樓連狗都不如,要我替蘇月莺頂罪時,爲何不說我下賤?

冰冷的河水漸漸沒過我的口鼻,我又想起了娘,那日娘跪在將軍府門口聲聲泣血:「她只想活著啊,她沒有傷害任何人,她有什麽罪……」

2

我感覺被人拖了起來。

「她就是蘇家大小姐蘇月莺。」

我耳邊又響起了這句話。

在花樓的十年,我無數次想過,若那時我否認了我是蘇月莺會如何。

我費力睜開眼,兩個官兵將我提起來,沉重的枷鎖正要往我頭上戴。

這個場景似曾相識,像是又回到了抄家那日。

我立刻開口,說出了我想了十年的話:「我,不是蘇月莺。」

上一世,爹將我帶走時說過他一定會來救我,不過是替蘇月莺蹲幾天牢獄,蘇家有人打點,不會叫我受罪。

那時我信了,可這一等便是十年。

我看著那兩個官兵:「我不是蘇月莺,你們抓錯了人,如何向陛下交代?」

那兩個官兵面露猶豫。

爹冷著臉站在一旁呵斥:「閉上你的嘴。」

我立刻指著他:「你看,連個仆人都能呵斥我,我怎麽會是蘇家大小姐?」

官兵狐疑地將我放開。

我站起身,在衆人身後看到一個月白色的裙角。

我勾了勾唇角,一把將爹套在我身上的裙子扯開,露出蘇家下人的麻布衣:「我是蘇家的花房丫頭。」

我又伸出了我的手,雖也是纖長細白,但與真正嬌養的女兒家的手,還是不一樣的。

我的手上有前幾日被花刺紮傷的痕迹:「蘇家大小姐的手受傷了,怎麽可能連藥也不給用?」

那兩個官兵聽到此話立刻將大門合上,將所有人關在了這裏:「我等奉命捉拿蘇家大房衆人,若是有人想要李代桃僵,可是要掉腦袋的。」

說完,他們的目光在爹身上掃了又掃。

爹臉色鐵青,陰戾的目光幾乎要將我射穿。

上一世,我被帶走時,親眼看到爹趁亂護著人群中的蘇月莺離開,我在獄中等了又等,卻只等到了將我送到花樓的旨意。

我走進人群,站到了蘇月莺身後。

雖然她換上了下人的衣服,可還是露出了一點月白色的裙邊,也不知爹在慌亂中搶了誰的衣服。

蘇月莺精致漂亮的臉被抹了灰粉,頭發淩亂,站在一衆下人中,當真是不起眼。

我悄悄將手伸向她的腰間,狠狠一擰。

「啊!」蘇月莺跳起來。

聲音婉轉似莺啼,那兩名官兵立刻被吸引朝這裏走來,一人一邊抓住了蘇月莺的胳膊。

我看到站在不遠處的爹雙手青筋暴起,眼中的心疼幾乎要溢出來。

「我不是蘇月莺。」她泫然欲泣,楚楚可憐地看著官兵。

誰知那官兵無半點憐憫之心,一把撕開蘇月莺的袖子,露出她裏面月白色的裙子:「那你這婢女穿得倒好,宮中專供的月影紗也能穿在身上。」

那官兵冷笑一聲:「帶走。」

3

我被押到主院時,剛好聽到大夫人的哭聲:「莺兒一個姑娘家,如何能去那獄裏走一遭?」

被帶走的是蘇家老太爺和蘇家大房男丁,蘇月莺因爲總是女扮男裝跟在她的幾個兄長身後,所以成了唯一被帶走的女眷。

蘇家的二房三房都聚在這裏,沉默不言,只有大夫人的哭聲幽幽傳出。

我剛一進門,一個瓷杯就擦著我的耳朵飛了出去。

「賤丫頭,」大夫人一手扶著貼身丫鬟,一手指著我,「爲主子去死是你的榮耀,你竟有臉出賣主子?」

「來人,來人,」大夫人大聲喊道,「把她杖斃,杖斃啊!」

爹站在門口,一臉陰毒地盯著我:「不忠不孝,不配爲人。」

我沒有搭理這二人,跪下:「奴婢方才聽到那兩個官兵說,陛下已經知道了科舉舞弊案與大爺有關了。」

「什麽?!」二老爺失態地從椅子上站起來。

三老爺手中不停地搓著佛珠,臉上看不清表情:「這可如何是好啊?」

早年蘇家分了家,如今陛下只是抄了蘇家大房,可一旦舞弊案定案,整個蘇家不保。

上一世,大老爺進了獄中僅三天,便將科舉舞弊、賣官鬻爵、草菅人命、逼良爲娼這些事抖摟了個幹淨。

陛下大怒,蘇家七歲以上的男丁全部人頭落地,女眷沒入花樓,連出嫁女也沒逃過,不過她們大多一條白绫落了清淨。

所以我頂著蘇月莺的名字,才會落得狗都不如。

我哂笑。

大夫人這時擦了淚:「這丫頭今天必定要打死,若下人都如她一般可怎麽辦?」

「都什麽時候了,」二老爺怒目,「整個蘇家都被圈禁,這時候你還想著打殺下人,生怕罪狀上少一條嗎?」

「可……」大夫人還想說什麽,管家這時飛快跑了進來。

「不好了,那群人又來了,像是沖著二老爺和三老爺。」

「完了……」二老爺雙眼無神地坐回椅子上,「蘇家這回,完了。」

經曆上一世,我自是知道官兵去而複返,陛下一開始,就未打算放過他們。

不過我等到了一個時機。

「若是家中還能有主事的便好了。」我低眉順眼地說道。

一旦他倆被帶走,那家中只剩了女眷,連在京中找人上折求情都不能。

「我如何不知道,」二老爺一甩袖子,「可是……」

二爺突然頓住,眼神在我身上打了個轉。

「三弟信佛,在京中極少出現,認識他的人很少,」二爺聲音壓得極低,「我們找人替三弟,再讓三弟留在家中爲我們打點求情,至少這樣還有希望。」

「這是欺君啊。」老太君震驚道。

「母親!」二爺咬牙,「這件事無論做不做,我們家都已難保,讓三弟找人,也只是求陛下留家小一條命。」

「不然,連家中幼童,怕是都無法保全。」

我跪在地上,眼神不經意地往爹身上掃了掃後,繼續垂首跪著。

二爺果然被我吸引,目光也跟著掃了過去,他一拍手:「對,關青,你身形與三弟相仿,又不經常出門做事,不然由你代替三弟吧。」

我低著頭,幾乎笑出聲。

4

爹的臉色難看極了。

大夫人驚呼出聲:「不可!」

二爺聲音透出不耐:「這有何不可?」

大夫人說不出話,可我知道。

上一世爹成了將軍後,娘上門求爹爲我贖身,卻被爹的新夫人命人打了出去。

當日娘便傷重離世,我找人打聽了這位新夫人,得知她眉角有一顆紅痣。

我擡頭看了一眼大夫人,她的焦急溢于言表,而眉角,一顆紅痣灼痛我的眼睛。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蘇家如此情形,可大夫人和蘇月莺都逃了出去,若不是蘇月莺太過張揚,幾場與舞弊案有關的詩會她都在場,大概也會像大夫人一樣直接死遁了事。

我猜,蘇家的這場禍事,很可能與爹有關。

他想帶著大夫人和蘇月莺離開,又怎會踏入這場必死的局呢?

爹連忙跪下:「小的技拙,若是冒充三老爺,怕是幾息之間就會被發現啊!」

大夫人連臉上的淚痕都來不及擦,也連忙道:「關青不是家生子,這如何能行?我去找一個知根知底的家生子來。」

聽到此,我猛地擡頭:「夫人,我爹最是忠義,之前夫人夢魇,需要人血相鎮,爹立刻放了娘一大碗鮮血,聽說大小姐出事,爹慌忙之下踢壞了祖父的牌位,您怎麽能以爹不是家生子這件事質疑爹的忠義呢?」

大夫人臉上挂著憤怒:「關程,那是你爹!」

「正因爲是我爹,我才不容許任何人汙蔑他!」我義憤填膺,「先前我沒有理解爹的意思爲大小姐擋災,導致爹的忠心沒有被看到,這次,我無論如何也會讓爹盡忠的。」

我又轉頭朝爹磕了一個頭:「爹,您去吧,不用擔心我與娘,您教女兒的恭敬謙順,忠義兩全,女兒都會記心裏的。」

「好!」二爺拍手,「關青,我先前竟沒有發現大哥身邊竟還有你這般忠心耿耿的人物。」

前院響起官兵的聲音。

「快,」二爺低聲道,「按我說的做。」

說著,他又拍了拍爹的肩膀:「不過是替三弟受幾天牢獄,蘇家會打點好的,斷斷不會讓你在裏面受委屈的。」

我聽著這句與前世爹讓我替蘇月莺頂罪時一樣的話,沒忍住笑出了聲。

5

我回到家裏時,娘正坐在桌邊抹眼淚,看到我回來,她瞪大雙眼:「阿程?」

「娘,是我。」我抱住她,將臉貼在娘的胸口。

「是娘的錯,娘不該放任你爹把你帶走,」淚水順著娘臉上的溝壑流下,她緊緊抱住我,「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

爹厭惡娘,我一直都知道。

我以爲是娘寡言,而爹又太忙,我也曾疑惑爹是大老爺身邊的人,頗有臉面,娘卻只是一個浣衣婦,我身爲家生子,本該被安排在內院,但我自七歲便在花房,年幼時搬不動花,還要被責罰。

管家不止一次提過把我調去幹些輕省的活計,可爹說:「不必爲她徇私。」

花房勞苦,以前從未有過孩童進去,怎的我一個七歲孩童便進去了呢?

前世爹讓我頂罪時,那是他第一次對著我和娘笑。

我以爲我聽了他的話,他便會對娘好。

直到娘被大夫人命門房打死,他也只是牽著大夫人的手:「可別氣壞了身子,不值當。」

那個爲他生兒育女、洗衣做飯、照顧了他半輩子的女人,最後只得一句,「不值當」。

我與娘,不過是笑話。

他的清正忠義,只是爲大夫人磋磨我與娘打的掩護。

我緊緊摟著娘:「我不會再離開了。」

第二日,許木來找了我。

許木與我自小青梅竹馬,長大後順理成章定了親,我照顧了他的寡母十年,他卻將我砍成了人彘。

「何事?」我眼睛淡漠地看著他,手背卻青筋凸起,我要殺了他。

「阿程。」許木過來抱我,被我躲開。

「何事?」我不耐煩地重複了一句。

「阿程,我想請你幫個忙,你知道的,大小姐與我有恩,我能去前院做事,全靠大小姐舉薦。」

「所以?」我挑眉。

「所以我想請你幫一幫大小姐,獄中勞苦,大小姐身子不好,我想請你替她一會兒,只要她有點時間吃飯換衣便好。」

「大小姐與你有恩,應該是你去報恩,關我何事?」我抱臂冷笑。

「阿程,你何時變成這副模樣了?」許木著急了,「我們已經定親,本就是一體,更何況……」

「更何況什麽?」我靠近他,低聲笑道,「更何況我與她長得如此相像,你偷偷將我們調換,把我留在獄中也是件很輕松的事是嗎?」

我擡手撩了撩厚重的劉海,幾乎快遮住眼睛,我幾次想將劉海紮起來,爹與許木都不同意,後來才知道,他們怕被看出來這張臉與蘇月莺相似。

許木瞪大了眼睛,雙唇顫抖,半天才發出聲音:「你……你知道……」

「知道什麽?」我笑意更盛,「知道你與我爹想偷梁換柱,還是知道蘇月莺……」

我拖長聲音:「是個奸生女啊?」

「你……」許木的眼神由震驚逐漸變成狠戾,「如此我也沒法再留你,關程,下輩子記得把這些藏在心裏,也能多活幾日。」

說著,他手中的刀刃便向我劈來。

6

我迅速掏出一個布袋朝他撒去。

布袋裏是我裝的生石灰,既知他的狼子野心,又怎會毫無防備?許木的刀還沒碰到我,便已慘叫著捂住眼睛倒地不起。

或許是因爲心虛,許木將我約來的是府中西南一處極偏僻的院子,我環顧了一下四周,沒有人。

我撿起許木的刀,輕輕撫過他的臉頰:「許木,下輩子記得把自己的心思藏著,這樣才能多活幾日。」

我舉起刀,狠狠砍向許木的四肢,隨著他的幾聲慘叫,血肉分離。

我將刀扔在血泊中,許木扭動著身子,痛苦道:「不,你不是……關程……」

我蹲下,貼向他的耳朵:「我就是,我來找你血債血償了,許木,你該慶幸,按你欠我的,我該將你的眼睛鼻子也剜出來。」

我托著下巴:「許木,這是你找的地方,你好好地待著吧。」

我站起來,卻聽到牆頭有動靜。

擡頭看去,一個女子正趴在牆頭。

因爲蘇家的成年男丁都被抓了去,府裏剩了一群婦孺老幼,所以包圍蘇家的官兵也在昨晚都撤了。

我立刻跑了出去,本想讓她別說不該說的話,可剛出去便看到了一輛十二翎鳳羽馬車停在面前,我沉默了一息,隨即跪下:「參見公主。」

「你回去吧,我都聽到了,他想要挾你去報恩,我本來也是看到他拿了長刀才跟著來看的,有保護自己的意識,很好。」她的語氣透著一點安慰。

公主轉身要走,我膝行兩步,叫住了她:「公主,可否聽我兩句話?」

7

遇到衛陽公主屬實是件意外之事。

若是沒有這一茬,我大概會在三天後去香山寺。上一世在獄卒口中得知,皇帝去了道觀,還遇到了刺客,陛下大怒,連帶著蘇家的審訊都推遲了。

不論是爹,還是許木,又或是蘇月莺,現在也不過是奴仆,是世家小姐,並不足懼,真正要擔心的,是多年後攻入京城的新帝。

爹與大夫人暗中通奸多年,蘇月莺都長這麽大了,馬上就要議親,怎麽突然之間要帶著她們走?

將她們帶走,又如何安頓?他確定將兩人帶走後一定能讓她們過得比蘇家更好嗎?

況且蘇家四代爲官,在京城根植近百年,怎會如此迅速地落敗?

爹背後,一定有人。

上一世,我便聽說,爹早年便跟了新帝,極受信任。

現下爹與蘇月莺只是關進了牢裏,我並未見過新帝,也不知新帝在何處,是否能將手伸進牢裏。

去香山寺找皇帝,風險極大,可我別無他法,我只是個花房丫頭,即使皇帝將我砍了,那也是我的命。

可衛陽公主的出現確實有了一點轉機。

「上車說吧。」衛陽公主沖我勾勾手。

我沉默地上了車,傳聞衛陽公主荒唐淫亂,如此看來……

剛上馬車,兩個豔麗的男子便向我看來。

「別怕,面首而已,」衛陽公主拍了拍我的肩,「給你摟一個?」

如此看來,倒是事實。

8

衛陽公主確實和傳言不同,她看起來有些不谙世事的單純。

我將或許有人的手已經深入京城,在京城翻雲覆雨的事情告訴了衛陽。

但她的反應出乎我的意料,她剝了個橘子塞進我手裏:「你知道嗎?曆史車輪滾滾,人身在其中,很難改變什麽,順其自然便好。」

「我也不是沒做什麽努力,可曆史終究會自己圓回來,不如趁早享受。」

我跪下:「即使……」

我有些猶豫,該如何將上一世的事情說出來。

「即使什麽?」衛陽公主笑眯眯地看著我,「即使王朝覆滅?即使我被人亂刀砍死?」

我吃了一驚,額頭貼在地上,背後冒出冷汗,上一世新帝攻入京城,皇帝自缢,這位皇帝的胞妹被闖進皇宮的士兵亂刀砍死。

衛陽公主難道也是重生的嗎?那她應該比我更想改變這一切不是嗎?爲何要順其自然?

衛陽公主卻把我拉起來,貼著我的耳朵,小聲又快速說道:「富強,民主,文明,和諧,自由。」

我沒有反應,她又迅速道:「襯衫的價格是?」

我依舊沒有說話,感到有些茫然。

衛陽公主看起來有些煩躁,她原地走了兩步,又盤腿在桌邊坐下,手托著下巴:「關程,我記得你說過你是個花房婢女吧?」

「我不知道你經曆了什麽,但記得不要亂說話,我可是公主,想爲難你一個小丫頭還是有辦法的。」她惡狠狠地說道。

隨即她又有些欣慰:「還好你碰到的是一個善良的女大學生,要是個厚黑學大師,你的小命早沒了。」

「最後我給你一個忠告,」衛陽公主臉色嚴肅起來,「十年內搬出京城吧,北方也不要去,去江南吧!」

我緊緊咬著嘴唇,新帝是異族,從北十六城一路南下攻入京城,所經之地,無一活口,屠城,搶掠。

更是在攻入京城後,強搶京中女子,不論是否嫁人生子,只要看到便搶去送給麾下士兵,人數不夠,便一女侍父子兄弟,那幾日,京城的慘叫聲與哭泣聲,日夜不斷。

有家規森嚴的,直接將家中女兒媳婦一條白绫了結,全了聲譽。

前世我因是個花娘,倒躲了一劫,可今生不入花樓,如何躲過這一劫?

真帶著娘搬家嗎?可娘身後還有外祖一家,上一世,因外祖一家無處可躲,家中懷孕的表嫂,已嫁人婦的表姐,還有年僅十四歲的小表妹,都沒逃過。

可若是帶著家族搬遷,我歎了口氣,誰會輕易地離開祖居之地呢。

更何況京中還有那麽多女子,難道要看著上一世的慘劇重演嗎?

被異族摧殘文明,踐踏家園。

我深深吐出一口氣,跪在地下,額頭貼在冰冷的石面上:「公主……」

「不必多說,」公主擺了擺手,「關程,我問你,若將來有個將軍,以八百人便能戰勝三萬人,你說,我朝該派誰去應戰呢?」

公主的臉上出現一縷陌生的酸澀,她喃喃自語:「我不想改變這段屈辱的曆史嗎?放在曆史書上看一眼都心碎的程度,無數小說都想拯救的曆史,可真正到了這裏,怎麽辦呢,那可是神武大將軍啊!」

我一愣,神武大將軍?那不是爹嗎?

我小心翼翼地說道:「是關青嗎?他現在在牢裏。」

衛陽公主有些愣怔,我原以爲她要問我如何知道神武大將軍便是關青,但她卻問:「蘇皇後呢?那個給後繼無人的祖皇帝生了四個兒子的蘇皇後?」

「也在牢裏。」

「廣威將軍許木呢?連破四城拿下京城的……」

說到這裏,她的眼睛瞬間瞪圓:「你剛剛砍的那個是叫許木吧?」

我有些心虛,輕輕點了點頭:「他現在……大概要死了。」

「好家夥!」衛陽公主滿臉驚駭地連退了好幾步,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

「把人家的前朝後宮一塊端了。」

9

我成了衛陽公主的侍女。

她總是意味深長地看著我,念叨一些我聽不懂的話。

「關程啊,你知道以我們那邊的傳統,咱倆現在應該掐起來了,十年前應該是我吊打你,不過現在風向變了,都愛看你吊打我這種情節。」

我沉默不言,但她並沒有放過我的打算:「而且咱倆現在應該在爭搶同一個男人。」

啪嗒——

我手裏的瓷瓶落地,衛陽公主跑過來滿臉心疼:「哎呀,古董呢……」

「小心點,以後這些,」衛陽公主對著殿內一揮手,「都要放到我的墓裏去,我要給祖國創造勞動崗位,讓他們挖個三五十年。」

爲讓這位公主不再語出驚人,我連忙道:「公主,牢裏那兩人……」

「放心,都關好了,單人單間,你提的那些事,我也都旁敲側擊給皇兄說了,若是還不行,那也沒辦法,咱們也盡力了。」

說著,衛陽公主吹了吹紙上尚未晾幹的墨,上面寫了一些建議,我看了一眼,第一條就是還兵于武將。

我沉默,陛下與衛陽公主的母家便是文官之首的賀丞相一族。

「雖說後世對這個朝代研究頗多,但實踐還真是第一次,我也算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了。」衛陽喃喃自語著。

她正要起身,我按住了她:「公主,您忘了嗎?您外祖便是賀丞相啊!」

陛下當年有他的幫助才登上的皇位。

「我知道,」衛陽笑道,「皇兄也知道。」

「他早有這個心思,不然你以爲舞弊案皇兄爲何發了如此大的火?他想要寒門子弟對抗世家,結果,連科舉也被沾染了。」

「魏氏王朝想要延續,世家是必要打擊的。」

10

沒過幾日,蘇月莺進了花樓,今生再無人替她頂罪。

爹一直頂著三老爺的身份,半月後上了刑場。

行刑前一夜我去看了他。

對此衛陽公主表示理解並給了我令牌:「我懂,必要環節,羞辱他,踐踏他。」

爹瘦了很多,眼睛泛著黃,見到我,發出幾聲沙啞的笑聲:「關程,你聰明反被聰明誤啊,關程,你自己都不知道幫了誰吧?」

「我知道你來做什麽,」他向堆在一旁的草堆靠去,「你來看我有沒有後悔。」

「我怎麽會後悔呢?關程,你運氣不好,我給那女人餵了絕子湯她也能懷孕,我不願你出生,又怎麽會拿你當我的孩子?」

「你最好的出路就是替莺兒頂罪,那個人的身份你不會猜到的。」

爹詭異地笑著:「你會被他報複的。」

我一直沉默地聽著,他說完後,我笑了。

「爹,」我輕輕喊道,「你在乎不在乎我無所謂,我知道你在乎蘇月莺便好。」

我站起身:「蘇月莺成了花娘,她會經曆你曾想過的那些不堪的事。」

爹突然暴起抓住欄杆,瘋狂搖晃:「關程,你要做什麽?關程!關程!」

我回到宮裏時,公主正在畫畫,我湊過去看了一眼,與她瘸腿的字一樣不忍直視。

衛陽公主卻很開心地將畫舉起來:「你看,這是那個王朝的皇室圖騰,異族都崇拜這個。」

隨著衛陽公主將紙翻轉,我竟覺得那畫有一絲眼熟。

我拍了拍額頭,怎麽,我不過一個花房丫頭,所見最多的便是花房媽媽和花,怎還覺得這異族圖騰眼熟了?

深夜,下了大雨。

隆隆的雷聲中,我瘋狂搖著衛陽公主。

公主揉了揉眼睛,怒斥我:「關程,我真的會打人的!」

「那個圖騰,」我深深吸了一口氣,腦子明朗許多,「我在三老爺的佛珠上看見過,蘇家三老爺。」

抄家那日我被押送到主院,那是我第一次見三老爺,所有人都惴惴不安,只有三老爺盤著佛珠,看不清表情,佛珠上,赫然便是衛陽公主所畫的圖騰。

衛陽公主一下坐起身,披上衣服:「在這兒等我。」

11

衛陽公主去了三日。

「皇兄派人過去時,那赫連莫還在假裝蘇家三老爺呢,他是怎麽這麽自信?」

「因爲他僞裝得很好,不會有人想到他是異族之人罷了。」我說道,若不是衛陽公主特殊,知曉他們的圖騰,怕是京城被攻陷,三老爺都不會被發現。

「蘇家男丁均已被斬,皇兄連夜審了蘇家剩下的人,可惜都不知情。」

「不過根據只言片語推測,蘇老太爺的姨娘生産時孩子被調包,真正的蘇家三老爺出生不久便已經死去,這麽多年生活在蘇家的,一直都是這個赫連莫。」

「此事蘇家人都不知情,還是赫連莫那邊問出來的。」

「不僅如此,」衛陽公主一巴掌拍在桌上,「侍衛還在他的房中搜出了城防圖與地圖。」

「一群蛀蟲,怪不得他們能這麽順利地一路南下,潛伏數十年,連城防圖都拿到手,能不順利嗎?」

衛陽公主氣得連拍了好幾下桌子。

我心裏懸著的大石也在這拍桌聲中終于落地。

入夏那日,我去了花樓。

距離蘇家被抄家已經過去許久了,上一世的記憶也逐漸模糊。

可進入花樓時,我還是想起了前世的種種,被吊在柴房時,被迫接客時,被抓著頭發按進便桶時。

我進門剛好看到蘇月莺,她胸脯半露,坐在一個中年男人腿上,身上的紅紗落地,膚若凝脂,遮不住的春光。

她就像曾經的我,不論多麽漂亮多麽有才,也不過一塊爛肉罷了。

我本想過去,沖她大喊:「蘇月莺,你也不過如此,你所謂的堅守本心呢?」

可站到了花樓,我沒有半分報複的快感,路過花樓後門,柴房吊著幾個新來的小丫頭。

「爲什麽?我本該高興。」我問衛陽公主。

「因爲用這種事綁架羞辱女人,她是垃圾,你不是。」

衛陽公主站起身:「走吧,這裏腐肉太多,我們去進行一場勞動改造吧。」

12

衛陽公主帶著我離開了京城,我們到了江南。

她改造了紡織機,雇用了女工,開設了基礎教育。

她做了很多,每次都非常矜持地說:「不用太崇拜我,我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罷了。」

我們去了西南的密林,也看了漠北的戈壁。

前世的種種已經逐漸模糊,我發覺,曾經困住我一生的花樓,也不過如此。

再一次見到蘇月莺,已經快二十年了。

她在女工工廠,頭發用頭巾包著,絲毫看不出年輕時的模樣。

一個長相與她小時候幾乎一模一樣的小丫頭拉住她的手:「娘,你看,是公主和她的女官。」

她錯愕地看著我,隨即咬著嘴唇,擡高下巴,與年幼時的蘇大小姐一樣,像是以此來保留一些自尊。

她身後的大娘拍了她一下:「你什麽樣子?沒有她們,你家小丫頭現在也得幹伺候人的活。」

一人賤籍,世代賤籍。

公主爲了廢除這個制度,做了許多努力,終于在五年前,得償所願。

蘇月莺牽著的小丫頭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我們,我勾起唇角,暢快地笑了出來。

「不僅她要感謝我,她的後代,世世代代都要感謝我,感謝這個她曾經最厭惡,最看不起的人。」衛陽公主問我時,我是這樣說的。

時隔兩世近三十年,我終于報複了蘇月莺。

衛陽公主卻猛地拍了下桌子:「但有一點我很不高興。」

「所有人都只知公主和她的女官,百姓也就罷了,但我們做了這麽多,也沒能留下名字。」

「就如蘇月莺,人人都知她是蘇皇後,但她叫什麽呢?她的人生是什麽樣子?無人知道。」

衛陽公主拉住我的手:「更重要的是,現在不記錄,你都不知道後世電視劇會把你編排成什麽樣子。」

我點了點頭,雖然聽不懂,但言之有理。

衛陽公主連夜回了京,踢開了史官的大門:

「寫上,我是魏瀾,她是關程。」

13

又一年入夏時,公主的身子已經不太好了。

我們早早回了京城,她時常靠在榻上,明明說話都有些費勁了,但嘴裏依舊念念有詞:「關程,不要傷心,我馬上就要擁有空調手機小龍蝦了。」

「關程,我好想讓你看看我那個時代啊。」

「我好想,請你去喝酒。」

「到時候找兩個鴨,你摟一個,我摟一個。」

第一場大雪時,公主去世了,她未嫁人,所以小皇帝將她葬在了皇陵。

我將她公主府所有的東西,都打包了進去,小皇帝有些不理解。

我解釋道:「增加工作崗位的。」

我的腦子有些混沌了,但她說過的話依舊很清晰。

小皇帝嘀嘀咕咕:「你和皇姑姑一樣,說話讓人聽不懂。」

路過蘇家時,曾經的蘇府被改成了基礎教育學堂。

我繞了一圈,那個西南小院,許木死在那裏,我在那裏遇到了衛陽公主。

我擡頭,兩個小童正騎在牆上,似是要翻出去,陽光照在她們身上,一如初遇那年。

番外·現代

「魏瀾……」

我感覺有人拍我的肩。

我睜開眼,舍友孟清一臉無語:「你跑圖書館就是爲了睡覺嗎?」

「而且你剛剛手好涼,我怎麽拍你都不醒。」

我伸了個懶腰,瞥見孟清寫滿的本子,震驚道:「咱們才大二,至于這麽拼命嗎?」

「考研到大三再准備就來不及了。」

「你們這群卷王!」我憤憤道。

「今天電影《魏氏王朝》首映,咱們要不去看看?」孟清問道。

「什麽?」我瞪大眼睛,「哪個完蛋劇組拍大魏啊?演什麽,強搶民女?」

孟清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我:「你在說什麽啊?延續三百多年的王朝,能拍的太多了好嗎?」

「不過最傳奇的還是魏惠帝時期,明明整個王朝大廈將傾,硬是拯救回來了。」

「是啊!」我矜持地說道,「不光魏惠帝,衛陽公主也發揮了很大作用是吧?」

「可不是嘛,」孟清托著腮,「野史說,衛陽公主是惠帝的白月光,因爲衛陽公主不願與人共侍一夫,才認她做的妹妹,要不衛陽公主怎麽終身未嫁,她一個公主,婚事也不難定吧?」

「哪裏的史那麽野?」我大受震撼。

孟清一下子來了勁:「聽說《大魏王朝》就是根據這個野史改編的,那個衛陽公主帶在身邊的女官關程,聽說是男扮女裝的,衛陽公主愛而不得,才把她強行綁在身邊,逐漸發展成惠帝、衛陽公主、關程的三角故事……」

孟清話還沒說完,我拍桌而起,惹得周圍人都看過來。

孟清趴在桌上,小聲道:「餵,這是圖書館,你要幹什麽啊?」

「幹什麽?我要告他誹謗啊!」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我踢著一顆小石子,好家夥,史官的門算是白踹了,誰能想到後世人能這樣不要臉?

手機叮咚一聲,我拿起來查看——

【衛陽公主陵墓挖掘過半,出土文物達七千多件……】

我看著熟悉的瘸了一條腿的榻,還有我親手做的葡萄架,這必定是關程的手筆無疑了,小皇帝可不會這麽細心。

心中莫名湧出酸澀,我掉頭去了奶茶店,我已經二十多年沒有喝過了。

等奶茶時,身後的聊天聲傳來:「你看見那個做奶茶的女生沒?之前沒見過她啊。」

「雖然戴著口罩,但感覺很漂亮。」

我順著他們的目光看去,一個劉海幾乎遮住眉眼的人,我心中浮現一絲奇異的感覺。

我走向前,敲了敲她前面的櫃台:「一會喝酒去嗎?」

她慢吞吞地擡起眼:「爲什麽?」

我笑了:「因爲我是個信守承諾的人,哪怕過了一千年,我依舊會記得。」

她慢慢摘下口罩,一如初遇那年。

5 阅读:819

圓月說小說

簡介:感謝大家的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