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緣巧合

嚴子卿和妻子住在寶華坊，夫妻倆琴瑟和鳴，伉俪情深。他的妻子是王氏，成婚兩年時，因爲分娩難産而去世。嚴子卿不忍心續娶，單身寡居已有整整六年。

這年夏天的六月，嚴子卿的二哥從漢陽做生意回來，對他說：“我漂泊半生，雖然有了點積蓄，但卻沒辦法爲我們嚴家接續香火。弟弟你既然已經喪偶，爲什麽不早點續娶，而要虛度年華呢？就算你是念夫妻舊情，也不一定非要這樣做啊。一曲《雉朝飛》，你彈奏一輩子，九泉下的人能聽到嗎？再說延續香火這種大事和閨房裏男歡女愛這種私事，你全都不當回事，九泉下的人知道了，也一定心中非常不安。就你目前的情況，應該早作打算的。”

嚴子卿心想，大哥早逝，自家的上一輩只留下了自己和二哥弟兄兩人。二哥長期客居他鄉，沒有兒子，如果自己不再續娶繼室，只怕嚴家的香火，到自己死了之後也就徹底斷絕了。

于是他開始上心了，尋找媒人表露自己再娶的想法。有一個陳媒婆，是個老奸巨猾的家夥，但外表看上去卻是憨厚老實甚至傻乎乎的。嚴子卿讓她幫自己尋訪，倉促之間沒有找到合適的人選。

嚴子卿催促她道：“你這個老婆子，爲別人做了半輩子媒，怎麽爲我做事這樣慢吞吞的。”陳媒婆說：“你不要著急。好事多磨，著急辦不成事情的。你既然要我精心挑選，又催促我馬上幫你找到，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你如果像普通人那樣不講究，願意娶一個結過婚的女人，那就簡單，我立馬就幫你完成任務了。”

嚴子卿笑著說：“這一點還真不需要太在意。好吃的東西，都是廚子先嘗；大廈落成，也是磚瓦匠先住。我只要求對方人品相貌，至于是不是再婚改嫁的，又有什麽關系。”陳媒婆聽了這話，說：“你既然不在乎二婚的女人，我就幫你撮合一個現成的，不需要到處去找了。”

嚴子卿問怎麽回事。陳媒婆說：“南門裏的司後街，有一位新近寡居的女人卓氏。一位姓王的男子托我去做媒。男女雙方已經見過面，而且男方已經相中了，但是女方嫌這個王某長相不行，並且性情輕浮，于是就沒有答應。你如果及早謀劃，這件事可以成功。”嚴子卿聞言，就請陳媒婆去操作，讓自己跟這個卓氏見上一面。

媒婆暗暗發笑。原來她心裏很清楚，這個卓氏自視甚高，很多達官顯貴和巨商大賈，它都不放在眼裏。嚴子卿這樣一個小小的生意人，怎麽可能看得上？陳媒婆不過是跟他開玩笑而已。

哪知道這世界上的事情，就是一個緣字，有時看上去不可能的一對，隨便一撮合也就成功了。陳媒婆領嚴子卿去見了卓氏一面。卓氏表現得十分殷勤，好像很滿意嚴子卿。嚴子卿走後，她又找陳媒婆打聽男方的家世。

陳媒婆說了一堆謊話，又說“這些只不過是男方自己說的，至于是否屬實，還要認真核實才行。”卓氏卻說：“家裏有沒有錢不用管，只要弄清楚他本人的情況就可以了。”

陳媒婆雖然不知道卓氏的真正底細，但是聽說她有不少積蓄。陳媒婆不願意嚴子卿陡然撿個大便宜，心裏很嫉妒，于是對嚴子卿說：“這樁婚事如果成了，你真是後福不淺了。你會怎麽報答我呢？”

嚴子卿說：“我給你五兩銀子的媒人禮錢怎麽樣？”當時一般的行情，也就是收三兩銀子罷了。陳媒婆卻說：“你這有錢人太小氣了。我醜話說在前面，聘禮你給多少我不管，但這媒人的禮錢，沒有五十兩銀子可不行。你如果舍得，我就不辭辛苦，爲你跑斷腿都可以。”

嚴子卿吃了一驚，問：“你怎麽要這麽多啊！”陳媒婆說：“你不要吝啬這點錢財，這只不過是抛磚引玉。那個女人擁有的錢財，多得不可計數。你怎麽那麽小氣，這點錢也不舍得給我？”嚴子卿心想這媒婆太古怪，不知道她葫蘆中賣的是什麽藥，于是也就笑了一笑，沒再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一直到七月上旬，嚴子卿的婚事還是沒有任何眉目。恰好在這時，他有一個朋友也打算娶個二婚女人。七月初五這一天，約定了到叢桂南邊去見面。朋友讓嚴子卿做伴一道去。

一開始，嚴子卿找借口推辭，但朋友苦苦相勸。朋友講：“我聽說你也打算找個二婚女人，幹嘛不跟我一道去？幫我把把關也好啊。或者因爲緣分，我沒有成功而讓你成功了，也說不定啊。”嚴子卿笑了笑，只好答應了。

等到了那裏，一位美妙的女子緩步走了出來。嚴子卿驚訝不已，感歎這真是神女下凡，走的是淩波微步。去除蓋頭巾，嚴子卿更是驚得目瞪口呆。原來這女子正是之前自己去司後街相過親的卓氏。這次只是因爲卓氏探訪親友，就在媒人家裏跟男子見面談婚。

卓氏見到嚴子卿，也是錯愕不已。她很快回到屋裏，讓老媽子出來問嚴子卿：“之前既然去相親，說得好好的，怎麽後來就沒有任何消息了？”

嚴子卿的朋友不知道這裏面到底怎麽回事，于是刨根問底。嚴子卿只好把自己跟卓氏相親，曾經見過面的事情告訴了他。接下來嚴子卿又讓老媽子帶話給卓氏，說陳媒婆勒索高額媒禮，自己料定婚事一定沒戲，無奈之下這才置之不理的。

卓氏聽了這些話，走出來站在門簾後面，對嚴子卿說：“那個女人太狡詐了。她之前回複我，說你對我沒有意思。哪知道她是敲詐你不成，所以才又來騙我的。今天無意中見到你，才知道這件事情的真相。這樣說來，我們兩人流水落花，並不是互相不滿意，只是被中間人害了。”

嚴子卿的朋友在一旁聽了，非常驚訝兩人間發生的故事，他覺得兩人有情有意，決定幫助他們盡快完婚。過了十二天，嚴子卿就迎娶了卓氏。

再說那個陳媒婆，看到嚴子卿不再來找自己做媒，心裏又怒又惱，讓人傳播謠言，告訴嚴子卿說，卓氏的前夫是因爲發瘋才死掉的。嚴子卿聽了這話，回家詢問卓氏。

卓氏說：“這一定是有人嫉妒你，所以才謠言騙你的。我的前夫是南昌人，在青樓裏娶了我。他因爲年紀大了回老家去了，所以送了一筆財産給我，讓我隨意改嫁。我因爲年輕無依無靠，所以才要找個丈夫成家。”說完還拿出錢財給嚴子卿看。

嚴子卿後來暗訪，才知道這些流言蜚語最早出自陳媒婆之口，于是也就一笑置之。由此可見，上天緣分定下來的事，其實人是很難阻止的，那些小人，也不過是白白做了一回小人罷了。

（出自《夜雨秋燈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