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腳仙殺賊

有一位半截美人宋氏，她是甘泉人，嫁了揚州人。她的丈夫粗魯蠢笨，家裏很窮養不了母親，依賴宋氏去商人家做保姆，賺了錢給母親吃點好的。宋氏長得很漂亮，不施脂粉，也不按照時下流行的樣子去妝扮。只因爲她裙子下的兩只腳沒有裹成小腳，所以大家都稱呼她爲半截美人，其實也就是人們說的“黃魚”，又稱“門檻裏”，還被稱爲“大腳仙”。

有一個鹽商，傾慕宋氏的美貌，用高價把她請了去。宋氏哺乳過的孩子大多養得又白又胖，宋氏又善于察言觀色揣摩主人的想法。所以這家的主人被她深深迷住了。

主婦發現了這種情況，就把宋氏趕走。但宋氏哺乳的孩子就哇哇地哭個不停。等宋氏回來，孩子又咯咯地笑了。所以宋氏賺的錢比以往翻了倍。

美人宋氏的丈夫好賭。錢花完了就找美人要。宋氏也不埋怨。

鹹豐三年，太平軍占據金陵城，揚州震動，人人惶恐。有的人說投降有的人說抵抗，議論紛紛始終定不下來。美人私下裏對主人說：“投降抵抗都不是辦法。揚州一向繁華奢靡，一定會遭災，爲啥不早點自尋出路呢？”

沒多久揚州城陷落，美人早一晚先從主人家出來，打算帶著婆婆遠逃避難。一個穿黃衣的太平軍頭目，突然闖進她家裏來，殺了她的婆婆和丈夫，將她帶上馬，關進一間大房子裏，准備奸汙她。

美人含笑甜言蜜語，擺出一副媚態問他說：“您在天朝裏做的什麽官？”這頭目彎曲著拇指給她看，回答道：“占天侯。”

宋氏問他：“您已經位列侯爵，還沒有經曆過男女之事嗎？這種事都是晚上做的，長夜漫漫，舉杯暢飲。如果大白天做這種隱私的事情，不會被將士們笑話嗎？”

頭目大喜，擺設酒宴尋歡作樂。不一會兒，月亮升起來了，宋氏濃妝豔抹走了出來，唱歌勸酒，歌聲讓人銷魂蕩魄。美人突然看到兵器，立時手顫腿抖。

頭目醉醺醺眯著眼睛問：“你在怕什麽？”宋氏回答：“我一個小戶人家的女兒，看到兵器怎麽能不吃驚？”頭目當即命令把兵器撤走。過了一會兒，宋氏又抱著頭目耳語，順：“你底下的這些將士，個個虎視眈眈，等下我們兩個做那個事情，他們躲在外面偷看，那有多掃興啊！”頭目隨即傳令，讓他們全部歸隊躲遠一點，沒有傳喚，不得進來。

頭目醉了，美人爲他松開內衣，讓他赤身裸體仰面朝天地躺著。頭目叽叽咕咕，催促宋氏一同睡覺。美人說：“你等一下。”于是自己在浴盆裏放了水，一絲不挂，慢慢清洗下身，還故意弄出嘩嘩的水聲。她聽到頭目發出鼾聲，已經有十來次了，擔心其中有詐，還說些汙言穢語加以試探。頭目已經不再應答了。

宋氏此時這才柳眉倒豎，粉臉上橫生殺氣。她看窗外月光清朗，更聲遠聞，急忙找到一把剪刀，在鞋底下磨了很長時間，猛地跳到床上。

她騎跨在頭目身上，看准了咽喉位置，狠狠地刺了下去。頭目睜開眼，瞪著美女，用力想爬起身來。無奈被壓著，一動也不能動。

頭目身子不能動，鮮血噴出，流滿被褥，霎時間就氣絕身亡。宋氏又拔出劍來，刺他的腹部，腸子流了出來。美人這才助手，攤開被子將頭目屍體蓋住。

聽到更聲已經到了四更，宋氏悄悄洗了手，穿了衣服出來，迅速逃走。她找了人家投宿，不敢亂說話，只說是一個逃難者。太平軍畫影圖形追捕她，卻始終沒有抓到。

我曾經讀到《元史》，至正年間，濮州的薛花娘殺賊那件事，也是偷偷摸摸十分巧妙，半截美人跟她真是不謀而合了。于是想到揚州的女仆如果很漂亮，到商人家裏幫傭，要憑官府書寫證明，必須寫上女仆此時己經身懷六甲，是預防後患吧。近期招待客人，大多招人來勸酒，不然客人不能盡歡，買笑尋歡的費用，竟然超過裹腳的費用。

（出自《夜雨秋燈錄》）

不懼鬼

戶部尚書曹竹虛說：他的一位族兄從歙縣到揚州去，途經朋友家。當時正值盛夏，氣候炎熱，曹兄的朋友請他到書房坐坐，書房寬敞涼爽。

晚上，曹兄想要住在書房裏，朋友說：“這間書房有鬼魅，夜間不能住。”可是這位曹兄堅持要睡書房。到了半夜，有個東西從門縫中蠕動著進來了，薄得像一張厚紙片兒。進來後，這個怪物漸漸展開變成人的形狀，原來是一個女子。

曹兄一點兒也不害怕。女子忽然披頭散發吐出很長的舌頭，作出一副吊死鬼的樣子。曹兄笑著說：“頭發還是頭發，只是稍微亂了點兒；舌頭還是舌頭，只是稍微長了點兒。這有什麽值得害怕！”女子忽然把自己的頭顱摘下來放到了書案上。曹兄又笑著說：“有腦袋尚且不足以懼怕，何況是無頭呢！”

鬼魅技窮，突然不見了。曹兄由揚州返回時又住進了這間書房，半夜時，門縫裏又有東西蠕動著進來。怪物才一露頭，曹兄就唾了一口道：“又是這個讓人掃興的東西！”怪物竟然沒有再進來。

這件事與嵇中散的故事相類似。虎不吃醉漢，因爲醉漢不知道害怕。大體上是因爲害怕就會心亂，心亂就會神散，神一散鬼魅就可能趁機而入。不害怕就會心定，心定就神志集中，神志集中邪惡就侵犯不了。所以記載嵇康故事的人，說嵇康“神志清朗，鬼慚愧地離去了”。

（出自《閱微草堂筆記》）

于雲石

金壇的于雲石，他在做翰林的時候，請父親到京城去，他打算在京中供養。這一天，他父親走到半途中，天色已經很晚，四下沒有人煙，于是找了一家旅店，前往投宿。

店主告訴于父，旅店已經客滿，讓他到別處去。因爲前面的路上沒有旅店，于父于是堅持在這裏留宿。店主猶豫了很長時間，說：“店後只有一間很小的空房子，我兒子幼年時曾在那裏讀書，不幸夭亡，我怕睹物思人，不忍心過去看，所以一直鎖著。客人如果不嫌棄，就到那裏去暫住一晚怎麽樣？”

于父答應了，于是開了門進去。只見屋裏四面牆壁上都是灰塵，一屋子都是亂七八糟的各種蟲子。案幾上還有幾本破書。

于父無意中拿起一本文稿翻閱，發現與自己兒子于雲石寫過的文章一模一樣；再翻看後面的幾篇，與兒子鄉試、會試考過的卷子也相同，于父心裏感到非常驚訝。

忽然屋外有光射了進來，他看見對面石壁上，恍惚有“于雲石”三個字，于是拿著蠟燭出去看，卻是“千霄石”三個字。他轉身進到屋子裏，“轟隆”一聲，石壁既然倒了，那三個字也不見了。于父一晚上驚疑不定，始終沒有睡著。

第二天他動身上路，抵達京城，把自己看到的怪事，跟兒子詳細說了。于雲石聽了，不覺就臉色大變，很快栽倒在地。于父急忙喊家人過來救治，結果于雲石一直沒有蘇醒，最後氣絕身亡。

（出自《新齊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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