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雙齡

雙齡是邗江村一位孤僻的女子。她年齡十六七歲，秀美豐姿，眉目如畫，看上去就像是個下凡的仙女。家中很窮，靠紡織爲生，她與母親相依爲命。

曾有一個龌龊的衙役看到雙齡後，喜歡她秀麗的容貌，想要娶她爲妻，雙齡卻死活不願意。衙役再三威逼脅迫，雙齡無奈，于是拿起剪刀刺傷自己的手臂，頓時鮮血淋漓染紅衣袖。雙齡爲此哭得十分傷心。

有一位鄉紳同情她的遭遇，又敬佩她的節烈，就把這件事告訴了知縣，最後懲罰了這個衙役。

當時有一個越地過來的書生，名叫張秋十，去往毗陵太守那裏做幕僚時，路過揚州。旅途中他感到無聊，于是偕同兩三位友人出城閑逛。

野花漫山遍野，鳥雀叽叽喳喳。張秋十擡頭四望，偶然發現有一個女子，置身于竹籬茅舍中。他仔細打量，只見女子美豔無雙，玉蕊瓊英，秀麗得難以形容。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雙齡。

張生于是感歎道：“這玉人般的美女如果可以買回家，我絕不會吝惜一斛明珠啊！”于是他央求鄰居家的婦人，把自己的意思轉告雙齡的母親。

雙齡母親卻說：“我的衣食，全都指望女兒的十個指頭。嫁給他了，我年老體衰怎麽活下去？如果郎君果真想要我女兒，得到了才甘心，那就必須拿出五百兩銀子來。”

張生翻遍自己的包袱，找出來的錢財還不到五十兩銀子，他束手無策，只能垂頭喪氣。雙齡知道這件事後，對母親說：“我看這位郎君氣宇不凡，一定不會永遠貧賤下去的。女兒如果有了歸宿，母親也沒有什麽可擔憂的。您幹嘛偏要那麽多錢啊？”母親不忍心反對女兒的心意，于是就低價把女兒給了張生。張生把身邊的所有錢財都拿了出來，帶著美人回去了。

張生的夫人賢惠，而且勤勞，看到雙齡妩媚可人，頓時生出憐愛之心，典當了自己的金钗玉钏，爲她置備衣裳和鞋襪，讓張生跟她一道撫弦彈琴。雙齡伺奉夫人也賢良恭謹，言談舉止十分得體。柴米油鹽這些生活瑣事，也能代替夫人操勞。

夫人說：“大家都講你這種畫中美人，不能操持家務，如今你能這樣，我還有什麽可操心的呢？”張家有百畝田地，還有五十株桑樹，雙齡紡線織絹，做出來的東西光潔無比，商人們爭相上門收購。得到的錢財，足夠繳納賦稅還有余。

張生于是整日與美人相對，無心功名，也不再出門，就只在紹興當地遊玩。他曾寫了一首絕句：琴劍飄零久惜身，溫柔鄉裏作齊人。功名二字休提問，常對名花悟夙因。由此也可以想象他的閨房樂趣了。

泺陽雪侬

泺陽女子雪侬，與西溪的一位秀才恩愛有加，相約白頭到老。秀才是個文人，因爲吃不飽飯，只能放棄學業，外出做官員的幕僚。

因爲秀才外出的時間太長，久久不歸，雪侬母親就悔約了，將雪侬賣給了一位河南來的客商。

客商帶著雪侬一道走，當時住在中和店。臨行前，雪侬在牆壁上題了一首詩：征鞍欲上泣無聲，意裏連環绾不成。此去死生悲異路，他年魂夢逐歸程。琵琶有怨嗟鴛侶，翡翠無溫聽雁更。試問天涯久遊客，黃金何日贖殘生？

言辭哀怨，楚楚可憐。秀才得知後，非常傷心，不知該如何處理這段感情！

一度風流

月老的姻緣簿上，寫著三樣東西。一是緣分，二是容貌，三是錢財。這三樣有其中一樣，那麽天下的少男少女，就沒有不能做有情眷屬的。然而緣分一盡，姻緣也就結束，雖然曾經山盟海誓要白頭到老，吹吹打打已拜堂成親，那麽也就成了陌路人。我這裏說一件事來證明這一點。

浙江甯波的望京門，有一個年輕女子名叫俏玉，姿色如同芙蓉出水，楊柳臨風，真正就是仙女下凡。她芳齡十八歲，還沒有許配人家，上門求親的人踏破了門檻。但是她一心要找個出衆的夫婿，所以一直沒有結果。

有一天，天寶社在甯波的西門外演戲，菊部極爲精妙。前去看戲的人如火如荼，幾乎是萬人空巷。人人穿著新衣裳過節一般，爭奇鬥豔。俏玉雙親俱在，弟弟已經長成幼童，于是舉家前往，房門加上了鎖。

菊部：或稱菊壇，泛指梨園行。傳說宋高宗時內宮有菊夫人，善歌舞，精音律，宮中稱爲“菊部頭”，“菊部”之稱源出于此。

演出場地那裏，有一位纨绔少年劉某，他看到了俏玉，認爲簡直就是仙女下凡，絕世美貌難以形容。他眼波流轉，神魂顛倒，靠近在俏玉身旁，幾乎是呆如木雞。

到了中午，家人拿東西給俏玉吃。俏玉伸出纖纖玉手接過。那只手如同春蔥一般的雪白。劉某一見，更是感到全身酥軟。

俏玉吃著午餐，餅子上的油不小心流到了袖子上。她舉手向後，用舌頭舔衣袖上的油漬，吃剩的餅子還拿在手裏。劉某觀察著俏玉的一舉一動，心中莫名狂喜。看到俏玉拿著餅子的手伸向後肩，他誤以爲是送給自己的，于是嘴裏念叨著“如果你不是美人，那天底下就沒有美人了。”順手接過就吃了起來。

俏玉吃了一驚，回頭看到這一情形，忍不住面紅耳赤，心裏非常忐忑。她感到很掃興，于是挽住母親的手，說要回家。

哪知母親此時看戲正在興頭上，舍不得離開，于是就讓弟弟送姐姐回去。弟弟童心未泯，把姐姐送到家門口後，當即又反身，念念不忘地趕回去繼續看戲。

少年劉某一路尾隨著俏玉姐弟倆。看到姐姐打開門鎖，弟弟轉身離去，他禁不住心中竊喜。他知道屋內肯定沒有其他人，于是閃身鑽了進去，對俏玉說：“感謝你恩賜餅子給我吃，既然吃了你的東西，我就該跟著你，聽從你的使喚。”俏玉見他闖了進來，嚇得一時驚魄不定，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劉某上前，抱住俏玉求歡。俏玉先是女羞又怒，接著是又驚又喜。原來她對這個劉某，也是似曾相識，因爲劉某很像是甯波城裏非常有錢的公子哥。她扭扭捏捏，就在半推半就之間，已經跟劉某成就了好事。

等到戲劇高潮過後，曲終人散，俏玉母親最先回到了家。她推門進到屋裏，發現女兒與劉某酣睡在一張床上，還沒有醒來。原來這兩人激戰過後，精疲力盡，就在床上歇息一下，打算梅開二度。哪知卻被母親撞破了醜事。

當時俏玉的父親還在回家的路上，走累了就停下來歇歇腳。快到家時，俏玉的母親急匆匆迎了過來，問道：“天都那麽晚了，你還知道倦鳥歸林啊？假如女兒房間裏有人，上演韓壽偷香的戲碼，你會怎麽處理呢？”

韓壽偷香：比喻男女偷情。賈充每次宴請賓客幕僚，她的女兒都躲在暗處偷看。韓壽長相帥氣俊美，賈女一見傾心，于是讓婢女前去說項。韓壽心動，晚上翻牆與賈女私通。皇帝賜給賈充的西域奇香，被賈女偷了送給韓壽，賈充聞到韓壽身上的香味，發覺了女兒與韓壽的私情，于是設計捉奸。後又將女兒嫁給韓壽，成全兩人好事。

俏玉的父親覺得她的問題莫名其妙，語無倫次，也就沒有細想，隨口答道：“男人活在世上都想結婚，女子活在世上也想成家。出現你說的這種情況，如果男子未婚，女子未嫁，就讓女兒嫁給男子好了。”

母親聞言，當即把家裏的情況告訴了他，然後又把女兒喊了起來。俏玉跪在地上認錯。父母仔細詢問劉某的姓名、身世和家族，得知他還沒有成親，于是想了一想，就答應把女兒嫁給他。

俏玉父母對劉某說：“既然你們已經做過男女之事了，那就成全你吧，這種好事也只有你能得到。我們不忍心拆散你們孤男寡女，再把女兒嫁給別人。”接著又說：“雖然如此，你必須有所報答才行。”說完，讓劉某寫了三張欠條，總共一千貫銅錢，作爲婚嫁費用。

俏玉的父母還答應，一旦送來了這些錢，就可以派媒人登門來下聘禮。兩人成親之日，就是讓女兒出閣之時。劉某急于踐約，當年秋天就把錢如數送到了俏玉家。接著，他找了媒人上門去提親，卻被女家借口門不當戶不對予以拒絕。而且俏玉很快許配給了別人。

劉某自此落下心病，經常自言自語，說道：“風流一次，花了我一千貫錢。”反反複複，喋喋不休。

（出自《夜雨秋燈錄》）